一陣高風忽將半山的煙雲拂得狂亂,草尖簌簌發出顫響。


    地上的無數爬藤花順著風勢起伏,翻出綺麗的顏色來,如是萬千丹朱塗染。


    陳珩順著風動的方向看去。


    一個女人足下踏著一團錦雲,周身漾漾清光浮沉,如是置身在碧波海潮之中,正在緩步行來。


    她一襲藕色的織金宮裙,以犀帶束腰,鬢發輕巧如蟬,顏盛色茂,淑質豔光,姿色動人無比。


    陳珩的目光在她的眉宇上微微停駐了刹那,眼中有片刻恍惚。


    又很快視線移開。


    神情歸複了平素時候的寡淡冷刻,並不動聲色。


    長得真像……


    陳珩心道。


    他還是第一次遇見與衛令薑如此相像之人,心神恍惚之下,幾乎要把眼前女子錯認成另外一人。


    不過兩者終究也並非是毫無差異。


    而眉宇之間看他的神色。


    也並不相同。


    或者說是迥然相異……


    這片刻間的失神雖然短暫,一逝即過。


    但還是被衛琬華看得一清二楚,絲毫不漏。


    那目光似是在看她,卻又不是看她。


    仿佛隻是在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依依稀稀的影子……


    說不清那目光深處,究竟是蘊著一番什麽情緒,什麽都有,又什麽都沒有。


    最後在斂眸時候。


    唯剩了一種寡淡的平靜,清冷默然,若古井不生波。


    衛琬華見得此狀,將幾縷被風吹亂的鬢發拂到耳後,似笑非笑將眼睫一掀,瞥在了陳珩身上。


    “你方才在想什麽,莫不是想施以什麽美人計,讓本真人心軟,對你手下留情麽?雖說你這魔賊子嗣的確儀表不凡,和那魔賊也是不分高下了,但本真人已修道這麽多年,又豈是能為區區皮相所動的?


    陳珩,你今番的算盤可是打錯了。”


    衛琬華眯了眯眼,柔聲一笑道:


    “在殺了你,將你的元靈百般折辱,泄了我心頭一口惡氣後……放心,我會為你再重塑肉身的,到得那時候,你就是我一個人的傀儡器物了,我要將陳玉樞對我那幾個妹妹做的事,在你身上全部都來上一遍!


    如何,這個結果……你可還喜歡麽?”


    衛琬華的語聲之中帶有一股掩飾不住的寒意和殺意,煞氣騰騰,又兼森寒刺骨。


    猶如霜光作刃,在寸寸割麵而來。


    便連陳珩紫府中的神魂元靈,亦有一股尖銳的刺痛之感!


    受這金丹真人的氣機一壓,他傷勢愈重,被迫半彎在地,渾身骨骼哢嚓作響。


    喉頭一甜,又是連連吐了數口鮮血,麵色慘白……


    “該死!這他娘的到底是個什麽法寶,怎會如此的克我?!”


    這時刻。


    袖囊中的頓界梭大駭失色,鼓足了全身的力道,卻隻覺周遭天地如是鐵板一塊般,堅不可摧。


    憑他的能耐,也隻是能夠撬動微小的分毫,難以迅速破開虛空壁障。


    而這時。


    忽有一聲長笑響起。


    轉目看去時,唯見一道黃煙以迅雷之勢排蕩開大氣,轟轟隆隆,將北處的天宇都侵染成了濁黃的顏色,如是一掛悠長黃河在雲空之上突兀泛濫決堤!


    而黃煙之中。


    立有一個身長丈五,兩臂奇長如猿的黃裳男子。


    他一見陳珩,臉上便微露出了些喜色,然後朝向衛琬華打了個稽首,道:


    “衛真人,貧道這處有禮了。”


    “劉真人安好。”


    見黃裳男子驅煙趕來,衛琬華也不意外,隻是微微點了點首,便算作是見禮了,神態倨傲輕慢。


    “此女好生自大,覺得是身為嫡脈,便可高人一等了?等得今日事情做完之後,我也是可改頭換麵,重迴赤朔劉氏了,皆是十二世族,誰又比誰差一籌?


    到時候再相見事後,看你會是什麽模樣!”


    黃裳男子劉正言見她這般不冷不淡的做派,心下微惱,但還是壓了壓怒氣,拱了拱手,笑言道:


    “衛真人果然好神通,好法寶!居然在此地便將這小子截住了,倒是省卻了我等的一番功夫,妙哉!妙哉嗬!”


    衛琬華聞言搖了搖頭,不以為然開口:


    “當初在宵明大澤時候,聽聞此子便是以一件法器,挪移了虛空,才僥幸可以跑去了希夷山,尋找君堯求援。


    而我既然得了此訊,又怎可不作防備?”


    她探手入袖,素手便輕輕拿住了一尊生有九十九重,外相燦燦有玉色的塔樓,將至托在掌心處,輕輕一搖,道:


    “為今日之行,我可是特意向叔父求了這小塔來,用以囚頓虛空的四方上下,任那法器再是如何厲害,也無法脫離此地!”


    劉正言聞言一驚。


    他以目看去。


    見衛琬華掌心的塔樓雖高不過三尺,卻是華美莊嚴,寶光直有衝霄之勢,一見便知絕非是凡物!


    塔座四極之處分刻有龍象、雷公、鴻鵠、大天魔王的圖像,晶瑩若琉璃之狀,潤潔無瑕,玄奧的蝌蚪文字串聯成經文,密布其上,滿滿皆是。


    而在九十九層的塔頂,更存有一處蓮花藻井,一方小碑鎮在中央。


    碑身之處,刻有“日月停景、原離不動”八個蠅頭小字……


    “這莫非是長右謝氏的那尊霄度塔?昭易公遺下的那樁道器?區區一個陳珩而已,殺雞——”


    劉正言瞳孔一縮,眸中清晰有一絲震然色彩。


    隻是話還不待說完。


    他便自個猛得住了嘴,微微皺眉。


    “原來是仿品秘器……好深的造詣,這氣機倒是模擬的真實,連我都要險些被騙了過去……”


    在察覺到那一絲端倪後。


    劉正言臉麵上立時有些掛不住了,頗多尷尬,訕笑了一聲,道:


    “衛真人倒是手段通天,不愧是汜葉的嫡脈出身,居然連這等寶貝都能夠借過來,倒是令在下看得眼熱了……”


    衛琬華眸光微有戲謔之色:


    “道兄過譽了,劉氏的三素九夷飛輪也是別具神妙,聽聞貴族中也是仿了此寶,煉出了幾樁秘器出來。劉真人今番立下大功,說不得迴了赤朔劉氏,便會被貴族主賜下一件秘器來護身,也未可知呢。”


    “哪裏,哪裏,哪能得那般厚賜?”


    劉正言連連擺手,臉上卻是不禁帶笑。


    這兩人在言談時候,也並不在意陳珩,視他如若作無物,顯是一派吃定了的態度。


    遁界梭既是惱怒,又微有些慶幸。


    隻是在暗中慢慢積蓄力量,欲尋得一個恰當時機來,便將法力打出,發出驚天一來!


    而被氣機壓製,動彈艱難,難以做分毫移動的陳珩心念一轉,便默默叩住了紫府中的一張淵虛伏魔劍籙。


    “兩人,兩位金丹真人,應用出一張淵虛伏魔劍籙,便可解了麵前這局……”


    他麵色蒼白,唇角隱見血漬,心中卻是波瀾不驚,暗道。


    這三張淵虛伏魔劍籙乃是一位純陽大真君不惜折損修為,親手花費甲子苦功,才煉出的護身殺伐之寶!


    一旦發出。


    莫說金丹真人,便是連證道元神、返虛之輩,一個不防之下,也絕然討不了好,要身魂俱喪!


    雖說用在此處,頗有些牛鼎烹雞的意味,甚是大材小用了。


    但事急從權。


    卻也再顧不得那麽許多。


    且衛琬華身份特殊,是汜葉衛氏的嫡脈出身,保不齊就會攜有什麽護身珍器,不可不防。


    ……


    “而今這兩人距離相隔甚遠,對彼此皆有戒備警惕之意,老夫知你有壓箱底的手段,但這底牌,卻是用一張,便是少上一張,萬不可胡亂浪擲!”


    遁界梭竭力傳音道:


    “老夫為你看準時機,既然要殺,那最好是以一張劍籙,便把這兩人都給殺了!若是走漏一個,就是要多用出一張劍籙,那便是大大的不美了!”


    陳珩沒有答話,隻是眸光微微一斂。


    “對了,這小子的元靈。”


    這時。


    劉正言忽得轉目看向陳珩,伸手一指,笑言道:


    “衛真人是要帶走?”


    衛琬華微微頷首,道:“不錯。”


    劉正言對著陳珩搖了搖頭,輕歎了一聲:


    “倒也是個可憐人,連求個速死都不可得,你此生最大的錯處,隻怕就是投生至了此胎,同陳玉樞那魔賊生了幹連。”


    衛琬華玉容上微微露出了一絲諷笑,剛欲開口,忽秀美一蹙,目光愕然朝向東處望去,似有所感。


    而同時。


    身形被黃煙裹住的劉正言猛得長眉倒豎,也看向東麵。


    他似與衛琬華同時得了某道靈訊般,臉麵上的神情頗多駭然,眸光驚疑不定。


    “這……這……”


    怔了片刻。


    劉正言才驚疑道:“那頭大須彌天子魔,分明連尋常的元神真人都可應付一二,怎會這般輕易,便被沈爰支給殺了?”


    “……是虛空大羅法,沈爰支居然修成了這門大神通,看來她絕不是普通的玉宸弟子!若能夠將這門大神通修得隨心如意,她便是連真傳弟子,都可去爭一爭了!”


    衛琬華麵色難看。


    “什麽?!”


    劉正言大吃了一驚,一時失態。


    “該死的謝氏,明知沈爰支不好對付,卻還隻是用了一頭大須彌天子魔來虛應故事。”


    衛琬華心中暗罵,怒氣湧起,但既是得了謝羽的傳訊,也不好作壁上觀。


    若是容得沈爰支脫了身,一旦壞了大事。


    那便是事後再如何的追悔,也都來不及了。


    這時,她淡淡瞥了劉正言一眼。


    而劉正言也立時會意,隻是躊躇不前,臉上還掛有一絲苦色。


    “衛真人,非在下貪生畏死,實是虛空大羅法位列於玉宸派的八功之一,端得有驚世駭俗之大能耐,在下……”


    “沈爰支她再如何厲害,也隻是金丹修為,在以虛空大羅法殺了那頭大須彌天子魔後,如今也是法力損耗不少!謝羽不可露餡,你與謝瑞合力,拿下一個沈爰支,應是綽綽有餘了!”


    而在不耐煩說完這句之後。


    見劉正言仍是畏首畏尾的模樣,顯是被那虛空大羅法給嚇破了膽子,唯恐自己也步那頭大須彌天子魔的後塵。


    衛琬華眸中的冷嘲意思終是再不掩飾,揚手便朝向劉正言擲出了一物,淡聲道:


    “此物暫借於你護身,待得對付完了那個沈爰支之後,再歸還給我,速速前去,勿要拖延了!”


    “這是……班符法罩?”


    劉正言忙伸手一撈,待得看清掌中之物後,雙眸登時神光大放,顯是欣喜至極。


    “多謝衛真人借寶,貧道去也!”


    他忙稽首一禮,見得衛琬華玉容上的那層霜冷顏色,知曉此女已是有些動怒,也不敢再磨蹭耽擱。


    低喝一聲後,便化作一道黃煙直往東麵遁去,橫亙過長空,身形霎時消失不見。


    “老厭物,果然是山野俗夫,眼皮子淺得很,若讓你迴了赤朔,也是平白辱了劉氏的清譽家聲。”


    衛琬華心中冷諷。


    而待得她轉過眸光時,正對了陳珩的視線。


    陳珩麵上不見什麽表情,無悲也無喜,安靜無聲,隻淡淡看過去。


    “怎麽?已是等得許久了,可想好求饒的說辭了嗎?”


    衛琬華以手掩唇,吃吃一笑,道:


    “說來聽聽,讓我聽聽像你這種人在生死的大怖麵前,是要如何來做求饒的?”


    “如此看來,衛真人非殺我不可?”


    陳珩平平道。


    “不止是殺你,我還要將你的元靈帶迴汜葉衛氏,盡情羞辱折磨!直待你壽數盡了,油盡燈枯後,才方會有解脫!”


    此刻。


    衛琬華精致如墨畫的臉上存有一片嘲弄和刻薄之色,她冷笑道:


    “莫要說什麽你與陳玉樞並無瓜葛之類的言語,以此來祈我饒你一命,當年我同陳玉樞之間的恩怨,又何曾能夠牽扯到我的幾位親族姊妹?可她們還不是遭了無妄之災!


    而今這一切,怪隻怪你是那魔賊的子嗣罷,就算是死,也死有餘辜!”


    “原來如此……不過容稟,貧道還有一言。”


    陳珩微微沉默了刹那,道:


    “我的一位故人同衛真人有幾分相像,不知衛真人可曾聽說這個名字?”


    “哦?故人?”


    衛琬華把玩著手中的那尊明光灼灼的霄度塔,饒有興致,像是一隻貓伸出爪子,逗弄著地上的蟲蟻。


    “你且說來聽聽,或許本真人會饒你一命呢。”


    她戲謔一笑。


    “衛令薑。”


    陳珩眸光輕輕一閃,開口:


    “她喚作衛令薑……”


    ……


    ……


    晚點還有一更,明天有事,就提前更了,不過會晚,大家可以起床再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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