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台之上。


    此刻。


    正有兩道光色迥異的真炁在半空中不斷交擊碰撞,竟打出了雷鑿電擊般的動響,轟轟烈烈,聲勢浩大。


    震得台下一群修為低弱的執役道眾,都不得不伸手掩住耳孔,神色痛苦。


    “該死,太始元真便真個如此的不凡嗎?除去那個廢物劉權外,此人已是接連鬥敗了六人,怎還會有這般渾厚的功行?”


    與麵色自若的陳珩相對的,卻是青衣修士難看至極的神情。


    他是天池薑氏的出身,參習的練炁法名為《神烈飛決崇玄內法》,乃天池薑氏的不傳之秘,可修出“大洞玉真”。


    而在真炁品秩的九階三十六之中。


    “大洞玉真”亦是名列前茅,居於九階中品,可謂高明至極!


    但縱是九階中品的“大洞玉真”,同“太始元真”做起爭鋒來,亦是無法匹敵,難免要敗下陣來。


    此時。


    感應到體內真炁已然所剩無多。


    青衣修士心中沉喝一聲,將周身精氣悍然一提,欲做最後殊死一搏。


    而察覺到對麵那人的氣機異樣。


    陳珩搖了搖頭,也將太始元真全力一催,霎時鋪開有二十丈長,猶若一頭掙脫了枷鎖的淵中長龍


    “噗嗤”一聲,震裂長空,直朝向青衣修士兜頭刷去!


    仿是開山裂山般的聲響。


    隻是方一相觸。


    原來雖占據下風,但還能勉強打得有來有迴的“大洞玉真”登時七零八散,潰不成形,被太始元真狠狠消磨了個幹淨。


    青衣修士見狀,目瞳中閃過一絲驚惶慌忙之色。


    他強提起最後一口真炁,匆匆剛念了個咒決,袖袍中便隨之飛出一枚山河小印來。


    但太始元真卻已是在轉睫之間,就殺來了他的麵前。


    其速之疾。


    莫說青衣修士尚未反應過來。


    便連一眾法台之外的觀者,亦是目瞪口呆,訝異非常。


    隨著一聲刺痛耳鼓的爆鳴。


    青衣修士連同他匆匆祭出的那枚山河小印,都如斷線風箏般,狠狠橫飛出去,跌出了台外。


    直至在地上翻滾了數十個跟頭後。


    自覺狼狽丟臉的青衣修士才方勉強生出了一絲氣力,暴喝一聲,雙手猛得一撐,硬生生將頹勢止住,從地上跳起身來。


    “太始元真,不愧為九州四海內至極的真炁,薑某今日,算是真切見識了……”


    寂然半晌。


    在觀戰諸人的注視下。


    青衣修士嘴唇顫了又顫,終是低聲說出了這番話來。


    旋即七竅隱有血漬沁出,目瞳中芒光渙散,仰天便倒。


    “薑兄?”


    幾個平素間與他相善的世族中人驚唿一聲,連忙奔過去,將之救起。


    場中頓時一片嘩然,眾皆驚異。


    若還算上那個湊數的劉權,陳珩已是在法台上接連鬥敗了八人!


    但從他的神情中卻絲毫不見半分疲色,顯然還留有不少餘力,真炁充裕。


    這般表現。


    的確是強橫無匹,稱得上是天才俊彥之士了!


    而在觀戰諸人議論紛紛之際,薑通源等世族中人卻是麵沉如水。


    “太始元真,果然是好玄功,見麵更勝聞名嗬……”


    衛揚輕歎一聲,頗多感慨。


    “還是讓我出手吧。”


    此刻。


    一直沉默的王典突然開口。


    “王兄?”


    衛揚聞言微有些訝然,但還是緩緩搖了搖頭:“稍安勿躁,現在還不是你出馬的時候。”


    “若再這樣敗下去,隻怕世族會聲名大損,為外人所譏,尤其那些寒譜出身者,更是會將我等當成個十足的笑柄。”


    王典將眼簾緩緩一揭,不鹹不淡開口道,語聲中含著一絲莫名的冷意。


    此人的五官並算不上什麽清逸英挺,隻神秀內斂,平平凡凡而已。


    但細細看去,卻又偏帶有一股說不出的奇偉之處,如若曠野崇山,姿態高慢。


    他看向衛揚,傲然開口言道:


    “我知曉你們是打算以車輪戰之法,來消磨那個陳珩的神意,在他久疲困頓之下,最後才由我出手,將他一舉鬥敗,落錘定音。


    但我王典在幼時便得古異人授法,在北海飲過紅霞,得過神火,道業天授……


    在這九州四海之內,與相同境界的修士做爭鬥,我自詡不會遜色於任何一人,更莫要說隻是區區一個陳珩了!”


    衛揚聞言眸光閃動。


    他剛欲再做勸說,卻被一旁的薑通源給猛然抬手打斷。


    “不對!你錯了!大丈夫行事,當不動則已,動必驚人,立見成效!若雷霆一發兮,其孰敢當?!


    陳珩既然將邀戰一事布告四院,便是欲踩著我等的名頭來上位,做他晉身之梯的意思,既然如此,又怎可讓他功成?


    這個中存有的風險,我實是一絲一毫都不想去冒!”


    薑通源將手搭在王典肩頭,微微一壓,懇聲道:


    “王兄,我曉得伱道法不凡,但那個陳珩,從這幾場鬥戰上看,他也著實是個人物,說不得就還藏有什麽厲害手段,穩中求勝,才方是行事之理!


    且暫先忍耐則個,旁人一時的譏嘲算什麽?你我是什麽身份,何必去顧及他們的念想?莫看陳珩現下雖然風光,但他既要自不量力,那便必成笑柄!


    靜做等候罷,待得此役過後,拙兄再親為你斟酒賠罪!”


    “……”


    王典眉峰皺了皺。


    思忖片刻後,終還是搖搖頭,暫且作罷。


    “道憐你呢,你意下如何?”


    他忽得看向遠處,那個以幕籬障麵的女子。


    “不要如此喚我,王典,你要還是學不會說話,那便去學怎麽閉嘴吧。”


    薑道憐聲音軟綿綿的,像上晝時候拂麵的霧雲,卻帶著幾分疏遠的冷寒。


    王典眸光一沉,神情倏爾陰了下去.


    薑通源心中暗叫不妙,忙狠狠瞪了薑道憐一眼,又溫言去撫慰王典。姿態和藹平易。


    衛揚看著身旁的這亂象,心中無奈,但也實在懶得去做摻和,於是抬指點向一個少年劍修,道:


    “衛卓,你劍術尚可,下一個便由你上!務必逼出陳珩除太始元真之外的其他手段來!”


    那名衛卓的高瘦道人點了點頭,將身一縱,便越至了法台上。


    而數息過後。


    待得陳珩調息已畢。


    他才拔劍在手,道了聲:


    “請教。”


    今番的邀鬥。


    雖不限世族中人輪番下場,但也同樣是允陳珩進行調息的。


    不過陳珩僅數息功夫,便將一身真炁調息至了巔峰,著實是令衛卓心中大敢震驚。


    也不知是太始元真的“龍天通明,諸真總攝”之性,別具神妙,能夠讓他不懼鬥法時的損耗。


    亦或是先前鬥敗的那幾人,並未逼出來幾分陳珩的真正實力來。


    因而才能讓他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將真炁迴複至了鼎盛之狀。


    但無論是上述的哪一類。


    對衛卓而言,都實在算不上什麽好消息。


    他看著法台另一側,那個衣冠如雪的俊逸道人,牢牢握緊手中法劍,心中絲毫不敢大意。


    “請教了。”


    陳珩拱了拱手,道。


    而今幾場比鬥下來,那些世族中人也是知了他的意思。


    若是鬥敗,自會將丹母砂交由法台下的米薈,倒是不必陳珩在鬥法之前,還要多費一番口舌。


    眾目睽睽之下。


    這些世族中人也不敢以次充好或虛應故事,且有米薈在死死盯著,更無法在其中攪鬼。


    這時。


    陳珩瞥見了衛卓手上的法劍,不由得一笑。


    “劍修?”


    他問。


    “隻是一門護道之法,當不得此稱。”衛卓搖頭。


    “原來。”


    陳珩不置可否一笑,將青律劍喚出,握在手中:“這位師兄,請了!”


    “你也會劍術?”


    衛卓臉色一變,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再籌謀思慮了。


    於是催動真炁,駢指一點,便將飛劍馭起,化作一道長光,朝陳珩劈去!


    而陳珩心念轉動,青律劍亦化作一道匹煉般的劍光,當空便將殺來的那一劍穩穩格住。


    旋即不退反進。


    以騰霄破雲之勢,放出燦爛光華,直削向衛卓的六陽魁首!


    ……


    ……


    劍氣激蕩不休,錚錚刺耳。


    這兩個都是劍道第二境——劍意化形的境界。


    一時之間,倒也算勉強鬥了個旗鼓相當。


    但不過小炷香的功夫。


    衛卓便漸漸露了頹勢,被陳珩敏銳抓住了一個細小的缺漏,將劍光蕩進了他的周身五丈處。


    霎時。


    衛卓便有些難以招架,額角青筋狂跳。


    “衛卓自幼便被族中的長者帶在身邊教導,所聽所聞,皆是上乘的劍術心得,可縱如此,他還是敵不過一個陳珩嗎?終還是欠缺了些經驗……”


    衛揚閉上雙目,已不想再看法台上的戰局,心下歎道:


    “可陳珩此子,他又才多大的年歲,為何會有如此高明的鬥法經驗?連我都有些自愧不如了……莫非他是在娘胎之內,就開始在學著鬥法了不成?”


    衛揚心下苦笑一聲,頗覺無奈。


    而他眼界高明,自是能看出衛卓注定敗落,不過是支撐時日長短的問題,再無可挽迴。


    但在一些世族中人眼中。


    衛卓不過是稍落下風,很快便能將勝算掰迴。


    為此一個叫做黃大倫的世族修士還用旁人起了爭執,吵得不可開交,惹來了無數注目。


    很快。


    在那爭執之景似要愈演愈烈之時。


    隻見法台上,陳珩的劍氣轉動幾次,如若遊魚一般蕩過了攻伐,然後尖嘯一聲,倏爾劈開了衛卓的飛劍!


    於電光火石之間。


    就穩穩停在了衛卓脖頸處!


    沉默許久。


    衛卓歎息一聲,俯首道:


    “師弟於鬥法搏殺上可謂個中老手了,純熟非常,我不如你,此戰是我輸了……”


    這句話一出。


    場中頓時大嘩。


    那些原本還在與人吵鬧的世族子弟,登時住了嘴。


    而其中吵得最是厲害的黃大倫更像隻被卡著脖頸的烏鳥,再無語聲傳來。


    在大多執役道眾眼中,他們隻見得無數劍氣攪纏在一塊,碰撞發響,煞是炫目好看。


    卻看不清楚其中的具細劍招。


    孰料隻是稍一分神,台上便已決出了勝敗,由不得他們不做訝然。


    莫說他們。


    便連一些築基境界的入室弟子,亦是心中訝然,皺起眉頭。


    “時日拖延已久,我也算熱了身,接下來,便不再留手,唯有以雷霆手段做施為,才方能顯出敲山震虎的功用來!”


    在衛卓黯然跳下了法台後,又有一個貌美少女足生元光,站了上來。


    陳珩心下一笑,便打定了主意。


    ……


    而在貌美少女登上法台後。


    原本喧嘩的場中,微微寂了寂,顯是她在這院中的聲名頗大。


    便連原本已是訕訕住了嘴的黃大倫,亦是興奮起來,向四下得意喝道:


    “這是嵇師姐,她少年便以一手好劍術,鬥敗了小陰山五怪,更——”


    轟隆!


    話語還未說完。


    陳珩便全力摧出一道先天大日神光射去,少女慌亂祭出的護身手段如若紙糊般,被撕裂破開。


    隻聞一聲爆響。


    少女的身形便無力墜地,被監院喬豫的法力在最後關頭護住,才勉強保有了一命,卻也同樣昏迷不醒。


    “……”


    場中微微寂了片刻。


    然後便又有一個玉冠道人暴喝一聲,飛身撲上。


    “這位辛師兄又更是厲害,他的九靈陽侯術曾得過辛氏族老的指點,威能極大,連紫府境界的高功,都不可以等閑視之!”


    黃大倫見狀,又高聲開口。


    而他話音才方落下。


    便見陳珩袖袍一張,數十滴顏色淒豔的紅水飛出,頃刻間便將九頭拘靈神將打成齏粉。


    而那位辛師兄亦隨之滾落下了法台。


    出氣多,進氣少……


    “諸位高士在前,怎容得你來逞兇?!讓鄧某來會會你!”


    片刻後。


    又一道人仗劍而起,大怒跳上法台。


    “諸位,此戰已結!這位鄧師兄神通精通好一手雷法!曾驅雷做箭,連斃了百頭妖禽,由他出馬,必是手到擒來!”


    黃大倫又大笑開口,語氣萬分篤定!


    嗡隆!


    戰不三合。


    鄧師兄便在漫天遍野的紅水中敗下陣來,主動跳下了法台。


    他狠狠瞪了眼茫然的黃大倫,羞憤大喝一聲,以袖掩麵,最後竟是直接馭炁飛走,遁離了白石峰。


    “……”


    迎著一眾戲謔目光,那成百上千雙的眼睛。


    黃大倫喉頭瑟縮一動,麵上卻仍是強裝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頗多鎮靜。


    而過不多時。


    又有一人怒喝一聲,躍上了法台。


    黃大倫見狀大喜,連忙找補道:


    “這位可是我的族兄,黃汝真!汝真兄年少時便——”


    砰!


    陳珩發出的先天大日神光陡然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將黃汝真打了個措手不及,胸骨爆碎,四肢皆被貫穿,鮮血淋漓。


    ……


    “這位是周舒——”


    砰!


    ……


    “卲月師姐修成了圓符顯跡真光法,她——”


    砰!


    ……


    “澄哥兒自幼便是玉液金膏喂養長大的,三歲便能搏虎鬥豹!”


    砰!


    ……


    “韓周我兄有大真人之姿!”


    砰!


    ……


    隨著一道又一道人影依次從台上被打落,塵土四散。


    黃大倫的語聲也愈來愈低,自細若蚊蚋,微不可聞。


    到了最後,更是索性一言不發。


    隻是如尊泥塑木雕般,怔怔然看著,卻說不出什麽聲音來。


    而於法台之上。


    陳珩卻是愈戰,愈是覺得開懷暢然,有種掙脫了枷鎖,自此放開手腳的輕鬆通達感!


    他清喝一聲,將飛劍一催,須臾化作一道貫空之虹,眨眼不見!


    同陳珩爭鬥的那世族子弟見狀大驚,麵容失色。


    他本想閃身躲避,但無奈這飛劍來得太速太疾,隻匆匆將一口龜甲小盾喚上,攔擋在麵門之處。


    可這劍光一劈,竟將龜甲小盾斬得火花四濺,遠遠震開。


    爾後朝上一劃,便斬開了他的半邊脖頸!


    感受到劍光忽被一股莫大力道凝住,再寸進不得。


    陳珩曉得是那位監院在出手,護住了此人的性命,便也將飛劍召迴在手,淡聲一笑:


    “承讓。”


    “……”


    法台上的那人脖頸血流如注,直將玄功暗暗運轉了好幾個周天,才止住傷勢。


    他驚悸看了陳珩,嘴唇動了又動,似想要放句狠話出來,但終還是一句話未曾出口。


    隻慌亂躍下法台,便匆匆鑽進了人堆裏,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此刻。


    諸人皆是寂然。


    場中一時無聲,仿佛落針可聞。


    若說陳珩先前將上場的劉權打落法台時,他們還隻當個是笑話在看,並不以為意。


    可隨著爭鬥愈演愈烈。


    他們的心緒也逐漸是由驚疑、慌亂和忐忑,最後轉為了駭然。


    直至如今。


    背脊處甚至隱隱有一絲寒意生起,叫人毛骨悚然!


    陳珩迎著諸多複雜目光,將眼簾一掀,神情巋然,平平靜靜,視若無睹。


    “下一場,哪個師兄來賜教?”


    他環視台下,容色不改,忽得沉聲喝道。


    滿場無人答話。


    他眉峰皺起,眼中精芒大放,如兩顆天星懸空,氣機迫人至極,又喝道:


    “究竟何人上場?”


    依是並無人膽敢應答。


    一些人在陳珩目光掃過時,甚至不自覺便將頭顱低下,壓根無法正對,噤若寒蟬。


    如此。


    在陳珩又連問了三聲之後,皆是未有迴應。


    他扯開唇角一笑,目光梭巡一轉,最後落在了王典之身。


    “放肆!我來鬥你!”


    王典看出了那無聲的諷意,不顧衛揚的連連示意,冷笑一聲,大喝道。


    眾人聞言一陣騷動,神情中隱隱有著些興奮之意。


    “好啊!好啊!”


    一直縮著腦袋的黃大倫此刻又忽得興奮起來,扯開嗓子,高聲叫道:


    “這位是王典師兄,他曾得古——”


    “黃兄閉嘴,不要壞了大事!”


    幾名世族中人霎時大驚失色,異口同聲出言,連忙喝住他。


    還有一個離得稍近的,更是直接上手,慌亂捂住了他的嘴,堵了個嚴嚴實實。


    “……”


    黃大倫眼角狂抽,心中大感無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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