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這樣的好兒子,偏偏沒有夫妻緣,一次又一次忍受流言的欺辱,夜夜守著孤燈,眼見同齡好友都成親生子,他心裏如何不苦。


    這次無論如何,她也要勸著他娶了蘇姑娘,盼著呂道婆說她多福多子的命格,當真能旺家旺夫啊。


    牟老夫人暗暗祈求著,輕聲呢喃傳到門外被晚風吹著送到了城外,越過青山和田野到了三裏村外……


    讓牟老夫人心疼至極的好兒子,此時正站在吳家的小院子外發呆,吳家的燈火早就熄滅了,他腦中想起幾次相見之事,心裏隱隱又有些盼望。


    許是得了晚風的報信,吳家的屋門居然吱嘎一聲打了開來。


    蘇圓披了一件舊衣衫邁出門坎,慢悠悠在院子裏走著,即便她先前同婆婆說的千般篤定,萬般美好,但對於嫁人還是忐忑至極。


    即便在原本那個離婚同喝水一般平常的世界,結婚也是件需要慎重對待的事,更何況還是這個封建的世界。


    一個女子嫁了人,若是所嫁非人,想要和離可是艱難至極,即便成功離緣,將要麵對的也是一輩子受人詬病和白眼。


    牟老夫人如今想要娶她進門,不嫌棄吳家門第低,牟奕看著也是溫和之人,但老話說,知人知麵不知心,天長日久相處,也許就會發現老夫人如何刻薄,或者牟奕是個表裏不一的惡棍……


    這般想著,蘇圓忍不住煩躁的扯了扯了衣衫,懊惱道:「不想了、不想了,又不是被害妄想症。走一步算一步吧,說不定哪日一拐彎就又迴家去了呢。」


    她在這裏自我安慰,不知道院外正有人把她的懊惱忐忑都看在眼裏。


    「蘇姑娘!」安靜的夜色裏,渾厚低沉的男聲格外清晰,嚇得蘇圓差點跳起來。


    「牟大哥!」蘇圓眼力一向很好,借著還算明亮的月光辨識出門外的男子,下一瞬卻是慌張起來。「你怎麽來了?」


    不知為何,眼見她如此模樣,牟奕心裏卻是輕鬆了幾分,輕笑道:「沒什麽,就是過來看看。」


    蘇圓紅了臉,想了想就推開門走了出去,低聲說道:「牟大哥許是聽說……嗯,聽說我們的親事了吧?」


    「是,母親方才同我說過了。」牟奕沒想到蘇圓會這般坦然說起親事,有些驚奇,但心裏卻是沒有半點厭煩。


    他從袖口裏掏出一個信封,隨手遞給蘇圓,又道:「這是替你辦理的戶籍和路引,你收好了。」


    「啊,」這轉折實在出奇,蘇圓有些反應不過來,下意識伸手接了信封,半晌才想起道謝,「謝謝牟大哥,讓你費心了。」


    「不客氣。」牟奕擺手攔了她行禮,再想說什麽又不知怎麽說,於是尷尬的梗住了。


    蘇圓也是手足無措,捏得信封都有些皺了。


    後來,到底還是她心裏有愧,硬著頭皮抬起頭說道:「牟大哥,我承認答應嫁進牟家並不是一無所圖,今日婆婆被人冤枉打傷,我很惱怒,就想著嫁進牟家,起碼以後可以護著婆婆安度晚年。但是牟大哥,有句話說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嫁進牟家定然會謹守本分,孝順老夫人、照料坤哥兒……嗯,也會對你好。」


    說實話其實就是開頭難,一旦鼓起勇氣說出來就順利許多。蘇圓一口氣說完,臉色忍不住也紅了,但卻忍著羞意直直望向牟奕,「牟大哥,若是你不喜歡我,不相信我,你也可以拒絕,我……我不會記恨你的。」


    「你不怕那些流言嗎,不怕像她們一樣丟了性命嗎?」牟奕半垂著眼眸,聲音隱隱也帶了一絲清冷,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前兩任妻子。


    蘇圓聽得心頭一顫,憐意大起,趕緊擺手道:「牟大哥,先前那些事都是巧合,並不是你的錯。那些惡人這般宣揚就是想讓你自責,若是你真這樣就中了他們的奸計了。你是個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所以你要娶妻生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把那些壞人活活氣死才好。」


    「真的嗎?」牟奕不知何時抬起了頭,雙眸映著月光顯得分外明亮,「那好,以後我們一起過日子,氣死那些惡人。」


    「啊?」蘇圓愣愣看著自己不知何時被握住的雙手,臉色更紅,羞得低頭胡亂應著,「好,啊,我就隨便說說,那個、那個……」


    牟奕的嘴角越彎越高,輕輕鬆開了那雙綿軟的小手,手心瞬間的空蕩,居然讓他心裏生起了一絲不舍之意。


    但夜色已深,即便兩人將要成親,他也不好拉著姑娘私下說話,隻能勸道:「明日家裏許是會有些吵鬧,你早些睡下吧。」


    說罷,他就轉身上了馬背,再度迴頭深深忘了一眼日後的枕邊人,末了打馬跑遠了。


    直到馬蹄聲消失得幹幹淨淨,蘇圓才完全醒過神來,她伸手拍著燙得幾乎可以煎雞蛋的臉頰,低聲怨怪自己,「唉,你這沒出息的,跟人家牽牽手就臉紅,以後可怎麽辦?」


    不過想想方才牟奕留下的話,她又皺了眉頭,難道明日媒人就會上門?是不是太快了?


    不管蘇圓如何猜測,如何在炕上烙了一宿「煎餅」,第二日不到晌午,答案就揭曉了。


    前日鬧事的張管事帶著家丁們又上了門,這一次卻一反先前的兇惡霸道,變得謙卑至極,幾乎是一進了院門就跪地磕頭,高聲大罵自己有眼無珠。


    原本聞訊趕來幫忙的村人,見此差點驚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有些平日常燒香拜神佛的迷信婦人就小聲嘀咕起來,「吳嬸子可是供奉著慈悲娘娘,聽說前日娘娘的雕像也被砸了,你們說這些人是不是遭到報應了,這才跑來求饒啊?」


    「管他們是因為什麽,這個樣子太解恨了。他們以為老百姓就好欺負啊?活該!看他們以後還怎麽有臉在街麵上走動。」


    張管事領著一眾家丁們羞惱的恨不得把腦袋插進地縫裏,但家裏主子下了嚴令,今日不能讓吳家滿意,他們就不用迴去了。不說手裏沒有契紙,他們就成了逃奴,人人都能抓去買賣,就是先前仗著主家勢力做過諸多惡事,苦主們若是知道他們被趕出門了,也能立刻來把他們打得半死啊。


    所以這吳家是一定要跪,一定要求的。


    這般想著,張管事也顧不得身上的綢緞衣衫,往前跪爬了幾步又大聲求饒,「吳老夫人恕罪,前日都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被豬油蒙了心,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吧。」


    他身後的家丁們也是有樣學樣,紛紛高聲附和,「求老夫人開恩,求老夫人恕罪啊!」


    他們這般叫嚷了許久,吳家的屋門終於打開了,一身藍布衣裙的蘇圓黑著臉走了出來,淡淡掃了張管事等人一眼,也不說話,轉身去院角拖了一隻破筐,嘩啦啦把裏麵的碎陶片和瓷片倒了出來,鋪了差不多兩張桌麵大小的麵積。


    眾人不明就裏,苦著臉望著她,都盼著她說一句就解脫了。


    可惜,他們那日傷了年邁的吳婆婆,蘇圓恨不得煮了他們的肉吃,怎麽可能輕易開口說原諒。


    「你們既然上門來求饒,是不是該有些誠意?跪在泥地上算什麽,來,上前跪瓷片上,說起來這也是你們親手砸碎的,當初你們可沒想到還有今日吧?」


    蘇圓語氣平淡,好似正同鄰人說著天氣晴朗一般,但手下卻是拎起鎬頭把幾個大塊陶片又砸碎了幾分,自然那些棱角也更尖銳了。


    張管事等人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一旁的村人恨不得鼓掌叫好,這一招太解恨了。


    當然也有那心軟的小媳婦忍不住小聲說道:「這若是跪上去不得流血啊,是不是太殘忍了?」


    可是話才說完,她就被自家婆婆瞪得縮了脖子,「你怎麽沒想想,你吳嬸子那日頭都被撞破了,血流一碗還不夠,這會兒還躺在炕上呢。你吳嬸子給咱家柱子看過幾次病了?這些人呢,給咱家一粒糧食了?」


    小媳婦兒被訓斥得臉紅,為表示自己不是忘恩負義的人,趕緊高聲催促張管事等人,「你們都趕緊跪啊,不是來認錯求饒的嗎?」


    看熱鬧的從來都不怕事情鬧大,一旁的村人聽得有人帶頭,也是紛紛叫嚷起來。


    「跪啊,趕緊跪!」


    「讓你們也知道流血是什麽滋味,下次就不敢再欺負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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