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秀染的夢裏,他一睡不醒,而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蘇秀染撐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卻撐不到好日子。

    她在工廠幹著粗活,她半輩子的錦衣玉食,到頭來終是一眼終身陷,她看著自己早已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微微歎息著。

    他不在身邊…

    蘇秀染並非是不識字,她知道阿柱看的書本不是他的,她也沒問是從哪來的,因為她趁阿柱出門的間隙,偷偷看了一眼,是王村長的孫子的名字。

    她向來心思伶俐,結合之前王村長和她抱怨,’這臭小子老是不帶書迴來寫,非說自己在學校就已經寫完了,有一次壓著他帶迴來,發現字跡不像!我就知道他找人代寫的了!他要是有你家玉柱一半懂事就好了!’

    蘇秀染由此知道了幫忙代筆的人是阿柱,但她也沒拆穿,她買不起這些,隻要不偷不搶,她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嫁入鐵家的時候,本可以靠著她的手藝活養活一家子,但她丈夫不喜歡女子拋頭露麵,而她離了刺繡,便什麽也不會了。

    既然他不喜歡,她便不做,這一堅持,就是後半輩子。

    蘇秀染在她丈夫離世時,是動了跟過去的念頭,但扯著她衣角哭鬧的孩子讓她生生地打消了念頭。

    她本以為養大孩子後就可以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但後麵發生的事讓她不得不歇了這個心思。

    蘇秀染閑時教那些婦人刺繡的時候,她們還曾勸過她靠著這門手藝可以帶著阿柱過得更好些,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本就艱難,有需要可以找她們幫忙,她們可以幫忙聯係客人上門收貨。

    蘇秀染停下針線,靜靜地坐著聽她們說完,隨後笑著說道,“他不喜歡”

    那些婦人都知道蘇秀染說的是誰,一個個識趣的沒在提起,隻是在以後的日子裏能幫就幫。

    蘇秀染有想過厚著臉皮迴娘家去尋求幫助,但她當初說的狠話讓她沒辦法理不直氣也壯的迴去。

    她孤身一人在村裏,阿柱在外讀書的時候,她總是會想起她和家母的對話。

    蘇母看著蘇秀染決絕的背影,氣急吼道,“如果真的不迴頭,以後有事就不要來求我!”

    那時的蘇秀染倒也硬氣,“不求就不求!”

    蘇母氣極反笑,“不孝女!”

    蘇秀染微微側目,小聲地說了一聲,“…對不起”隨後頭也不迴地走了。

    蘇母做慣了女強人,她膝下無子,隻有兩個女兒陪伴左右,而阿染是她的小女兒,也是最不聽話的一個。

    蘇母終其一生,也沒等到她的小女兒低頭,她也沒選擇低頭,兩個倔強的人,或多或少都會留下遺憾。

    蘇秀染就算是落地的鳳凰,她也是飛進山裏的鳳凰,一副好皮相惹了不少的垂憐,她夫家裏的親戚見她孤苦無依,都來勸她改嫁,但她不肯,她心裏清楚這些人貪圖那點小恩小惠。

    她坐在鏡前,看著鏡子中的花容月貌,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後說的話。

    “小姐可是天仙下凡?”

    “…不是”

    “不是仙女就好,仙女不沾五穀且不戀凡夫俗子”

    “哦?你怎麽知道仙女不戀凡夫俗子?”

    “那我有機會知道嗎?”

    “…可”

    蘇秀染抬起手輕撫著白皙如玉的肌膚,隨後拿起桌邊的剪刀往臉上劃去,至此花少幾分色,人少幾分熱,倒也落得清閑。

    那個男人的調戲,讓她深陷其中,會說情話的男人,真的不可小覷…嗬。

    鐵玉柱考上名牌大學也算是給村子裏長臉了,大家為鐵玉柱眾籌獎金,每家每戶都出了錢,王村長最為大方,不僅不要了鐵奶奶欠下的錢,還升了鐵奶奶做主管,日子眼看著有越過越好的趨勢了。

    蘇秀染麵對著王村長的恩惠,心裏多少有些愧疚,她家阿柱幫王村長的孫子王越代筆,在其中收獲了不少的知識,但也助長了王越的惰性。

    每年她家阿柱都拿了獎學金,村裏不少人都來向她道賀,王村長平日裏有點貪財,各家都被揩了油水,再加上她家阿柱和王越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一所學校的,因此話裏話外不乏一些暗諷之意。

    王村長也是個不幸之人,他女兒被占了身子後,不滿自己屈人之下的算命先生是個江湖騙子,在自己的房裏懸梁自盡了。

    其實她一直知道那個算命的是見人說人話,知道她想聽的話是什麽,就對著她說什麽。

    她一直都知道,但她太需要一個心理安慰了,她當初強撐著帶大她的兒子是因為這是她和他的愛情結晶,她怕她走了,夫家裏的人也不會善待她兒子。

    她兒子不愛讀書,一點都不像他的父親,書卷氣由內而外,她都沒嫌棄他文縐縐的,他倒是先嫌棄起她的銅臭滿身了。

    可惜老天爺總是愛給苦命的人設置關卡,一關比一關更難以跨過去!

    等你跨過去的時候,你以為終點近在眉睫,可這僅僅隻是你好不容易跑到山頂後,才發現之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其實終點都不知隔了多少個山頭。

    蘇秀染覺得自己的人生,真的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到無底洞去了。

    不過也沒事了,落到極致的蓄力,反彈起來才更為有力。

    那江湖騙子的算命先生雖然說的不全是實話,但也有幾分真的夾雜在其中。

    她不知道男人的成就大業是怎樣的大業,但她知道,現在的阿柱即使離了她,也能過得很好,那就足夠了。

    她躺在床上,笑彎了眉眼。

    她很快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她最近總是精神不佳,但她沒有害怕,反而帶著一絲釋然。

    聽村裏以前的老人說起,當你離開人世後,生前最愛你的人會來帶你走完黃泉路。

    蘇秀染扯著褶皺的臉皮,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希望是他,最愛她的人。

    鐵玉柱懂事後,蘇秀染再也沒看到過他哭,可那一天他卻趴在她的床邊,哭得像一個孩子。

    她強撐著自己坐起身安慰他,說完那番話後,她心裏多少有些遺憾。

    她家阿柱是最像她丈夫的,還比她丈夫更依賴她,也讓她這麽多年寬了心。

    蘇秀染眼睛緩緩閉上,手垂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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