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宴會一直進行到月上中天,結束時景府眾人共同放飛了孔明燈,為景湳城的祖母祈福。


    沉沉的夜幕忽然繁星萬點,孔明燈溫暖的燭光仿佛來自天際最遙遠的祝福。蘇懿看著天空中閃爍的點點暖光,腦海裏忽然又閃現出那夜男子冰冷的眉眼來。七個月了,她還是沒能忘記他,忘記他帶給她的那種安心的感覺,蘇懿喃喃道:“我們何時會再相見?”話音未落,天空中的孔明燈忽的被羽箭射下,與此同時,一道道黑影從漆黑的夜幕裏分離開來,落到了景府大院裏。


    原本一派安靜祥和的景府頓時喧鬧起來,人們驚恐的尖叫聲,刀劍相擊的泠泠聲不絕於耳。可就在這一片紛雜的混亂中,蘇懿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


    綠蘿緊張地拉住蘇懿的衣袖,“小姐,我們也快走吧……”綠蘿的話還未說完,蘇懿卻突然甩開了綠蘿的手,衝進了那一片火光中。“小姐!小姐!你去哪兒……”綠蘿的聲音漸漸微弱,直到徹底消失。


    蘇懿就這樣一路跟著男子到了一處水榭旁,直到男子察覺到異樣,猛地迴頭用森冷的長劍指著她。蘇懿吞了口口水,突然間有些緊張,她盯著那柄長劍,揚起一個燦爛的笑,“你還記得我嗎,那夜……”


    蘇懿想說的話隻來得及說出半句,而下一刻男子已經一柄長劍刺了過來,蘇懿看見他熟悉的眉眼裏滿是冷漠與危險。不知是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壞了,還是被黑夜裏冷冽的長劍鋒芒晃花了眼,蘇懿隻是站在那裏,看著那柄白晃晃的劍離她越來越近,就是不知避讓。


    就在那柄劍即將沒入她的身體時,景湳城突然出現,生生替她受了那一劍。刀劍沒入血肉發出沉重的悶響,她這才像是被驚醒了似的,扶住景湳城向後倒下的身體。


    男子提著劍,又一次走近她,蘇懿仰頭看著殺氣騰騰的男子,隻覺得全身仿佛浸入了冷水中般冰冷入骨,嘴裏喃喃道:“我救過你啊,你怎麽能……怎麽能……”


    男子再一次舉起劍,冰冷的劍鋒刺的她眼瞳發疼。她始終不願意相信,她心心念念想了這麽多天,渴望再相逢的人卻是這麽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她以為他會認得她的。


    蘇懿突然好想笑,笑自己癡傻,一顆真心錯付,也笑自己無識人之明,枉費了相思。


    懷中一空,蘇懿在這一夜最後看到的畫麵便是,景湳城手執長劍,蒼白著雙唇,側頭對她勉力一笑,輕聲道:“我在一日,便予卿安好一世。”眼裏似有萬千煙火同時盛放,絢爛了一整個漆黑的天河。


    五


    那一劍雖未傷到要處,但景湳城還是臥床修養了半個多月,而這半個多月以來,蘇懿一直守在景湳城身邊,不曾離開半步。


    午後,陽光和煦,蘇懿扶著景湳城慢慢走在景府後花園的青石小徑上,蘇懿著綠衣,景湳城著白衣,遠遠望去也是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一片寂靜中,蘇懿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那夜你明明可以拿下那名刺客的,可你為什麽……”蘇懿不關心景府為什麽會招來刺客或是得罪了什麽人,她隻在意那夜,景湳城為什麽要放走一個破壞了他祖母壽宴,使景府陷入危機的刺客。


    景湳城沉默了很久,最後隻是歎了口氣,低聲道:“我看得出來,懿兒口中歡喜之人便是他。他既是懿兒歡喜的人,我又如何能置他於死地呢?”蘇懿的心隨著他的話微微一顫,時光在這一刻仿佛就此停止,隻剩下清風拂過花草時發出的輕微響聲,花香浮動,陽光醉人,一切都顯得靜謐美好。


    蘇懿閉了閉眼,在睜眼時,那雙清透如琉璃的眸子中卻是多了幾分妥協與無奈,“景湳城,如果你當真是我的良人,那我願意順應天命。”


    八月,當六瓣紫不得不辭別花樹,墜入泥土時,正是景湳城與蘇懿的婚期。景湳城一身大紅喜服,笑得意氣風發,蘇懿也笑,淡淡的笑。


    景湳城永不會知道,蘇懿的心在那一夜早已給了另外一個人。蘇懿生來偏愛安逸,所以當那個陌生卻可以讓她無比安心的人出現時,她便如踏入深海一般,毫無預兆的沉淪了下去。


    六


    景府中的每一個人都對蘇懿很客氣,就連景湳城的父母也對她關愛有加。在景府的日子,蘇懿可以做一切她想做的事,不會有人來幹涉她,更不會有人責難她,蘇懿有時候甚至會產生一種她還沒有離開蘇家的錯覺。


    對於這一切,蘇懿一直以為是因為景湳城愛她,而景府中的所有人都隻是愛屋及烏而已。蘇懿也想過忘記那個隻有兩麵之緣的人,去接受景湳城,但她到底還是沒有做到。


    轉眼便是開春,景湳城受皇命征討西疆。蘇懿站在承天門上看著景湳城一襲銀白鎧甲漸行漸遠,張了張唇,最終隻是吐出四個字:“早去早迴。”說完,便轉身離去。


    可不知道為什麽,景湳城在的時候,蘇懿一直覺得他可有可無。可當景湳城真的離開了,蘇懿卻又突然心裏空落落的,整個人沒精打采,呆在景府的日子一下子變得冗長而又無聊起來。


    所以某個沒心沒肺的人終於想起迴了趟蘇府。


    蘇父顯然很開心,拉著蘇懿一直聊到了月上中天,不知道是怎麽開的頭,蘇父突然說起了那夜潛入蘇家的刺客。


    “我記得當時下人察覺進了賊時,是在咱們蘇家的宗祠外,”蘇父撚著有些花白的胡須,眯著眼睛,用一種深沉的語調道:“後來清點家產,又沒有少一件貴重物品,這說明那賊絕不是普通的好財之徒,偏偏又是在宗祠外,我想著估計又是一個覬覦‘玉生花’的。恰巧當時你表哥也在,他那柄喚作‘月禪’的長劍你是見過的,凡是被傷的,沒有一個傷口可以自然愈合,就算是愈合了,也會留下一道宛如新月般的疤,如同烙印一般。”


    蘇懿點點頭,忽然記起了什麽,但又生怕是自己記錯了,於是求證般的問道:“父親可還記得表哥傷了他哪裏?”蘇父想了想,搓著衣袍袖子道:“若是沒記錯,應該是肩膀吧。當時天黑著,又是在……,懿兒,懿兒……”蘇父看著突然跳起來慌忙跑出門的蘇懿,忍不住歎了口氣:“懿兒,不要怪為父。”


    寂靜無人的街道上,隻有蘇懿一個人奔跑的身影被寥落的月光拉展得無限長。她記得她曾經看見景湳城的肩膀上有一道月牙狀的疤痕,她問他是怎麽傷到的,景湳城卻隻是敷衍說,是小時候不小心被火燙傷的。


    她還記得,她在翻東西的時候,看見在箱底有一個被鎖住的檀木盒子,她覺得好奇於是捧在手上觀看,可卻被一臉緊張的景湳城劈手奪下,那是一向溫和的景湳城頭一迴對她怒目相向。


    太多值得仔細推敲的事在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答案。她或許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一件事,一個她曾經想都不敢想的真相。


    蘇懿喘著粗氣,卻在重新將那個小小的檀木盒子捧在手裏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內心早已不複平靜。她費盡心思打開了那個製作精巧的千機鎖,裏麵靜靜躺著的,是一張人皮麵具。


    兩個月後,景湳城大勝西疆凱旋而歸。


    而他第一個看見的人便是一早候在了承天門外的蘇懿。


    景湳城微微有些吃驚,但旋即便笑了起來,利落地下馬向蘇懿而去,銀色的鎧甲在並不強烈的陽光下耀眼非常。


    “夫人怎麽……”


    景湳城類似寒暄的話還未說完,蘇懿已經傾身抱住了景湳城,“我很想你。”景湳城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後隻是更緊地抱住了懷中的人,“我也是。”耳邊是不絕於耳的起哄聲。


    蘇懿沒有告訴景湳城她已然知道了她心心念念,不肯忘卻的那個刺客就是他。她隻是讓景湳城以為,她已經放下了過去,準備接納他。


    景湳城沒有說什麽,隻是靜靜地聽她說完,擁她入懷。蘇懿感受到景湳城懷抱的溫暖,聞見他身上淡淡的佛手柑香味,突然覺得無比安心。所幸她發現的還不算晚,她還來得及與他共度這今後的漫長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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