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臨川站在書桌前,正在練書法,手腕挪移之間,便在三尺白宣上留下宛若驚鴻般秀美飄逸的字體。


    他一頭長發未挽,隨意的散在肩頭,一襲雪白長袍在這早春天氣裏顯得略為單薄。窗口有風拂過,輕輕揚起他的衣角發梢,使他整個人看上去猶如流落凡間的嫡仙,俊美的不似凡人。


    衛炎守在門外,看著屋裏的主子,有一霎那的失神。


    他從六歲被洛臨川救下後就一直跟在洛臨川身邊,他親眼看著洛臨川一次次從爾虞我詐的宮廷爭鬥中化險為夷,又在似乎沒有盡頭的暗殺中活下來。權謀,心計,他看著原本軟弱可欺的洛臨川一步步成長起來,活成了最冷酷無情的人,以江山為棋局,將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可如果他家主子不是生在皇家,那麽想必又該是另一副光景吧,至少他的身邊不會除了暗衛與死士外沒有一個朋友與親人。


    正在愣神間,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響起,衛炎眉頭一皺,正要拔刀,重濮忙喊道:“是我!”


    衛炎鬆了口氣,“你怎麽迴來了?不是讓你盯著……”衛炎的話一頓,不可置信的道:“難不成你……”重濮麵如死灰的點了點頭。


    “重濮迴來了?”洛臨川冷冽的聲音突然響起,站在門外的兩人都是一愣。衛炎握緊了手裏的佩刀,正打算進去,卻被重濮扯了迴去,“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不關你的事。”說著,便走了進去。


    洛臨川放下手中毛筆,看著跪在地上的重濮,目光深沉如夜,“人跟丟了?”


    “屬下失職,沒有完成主子的任務,請主子責罰!”重濮將佩劍放下,俯身重重的磕了個頭。


    洛臨川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才道:“按規矩辦吧!”說完,便轉過身去。


    “是!”重濮對著洛臨川的背影又重重的磕了個頭,才拔出佩劍。


    空氣中有血腥氣彌漫開來……


    衛炎走進來,看著躺在地上的重濮,不忍的閉了閉眼,良久才道:“屬下會將重濮……好生安葬的。”


    洛臨川點了點頭,“我進翻雲寨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衛炎從懷中掏出一個紅木漆盒,一邊遞給洛臨川,一邊道,“都安排好了,這是允諳給主子做的人皮麵具。”洛臨川伸手接過,“一切都照我說的去做吧!”


    “是!”


    “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景灼寒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尹初妝坐下,聽他慢慢說來。


    “我是個孤兒,從我記事起便一直生活在一所破廟裏,靠乞討度日。十年前的一個冬天,我七歲,因為實在是餓的受不了了,便去官道上攔馬車,希望那些有錢的官老爺能夠發善心賞我一口飯吃。因此我遇見了寨主和寨主夫人,寨主夫人見我可憐,便收留了我,將我帶進了翻雲寨。


    翻雲寨的每個長輩都很和藹友好,尤其是對我這個孤兒格外憐惜,一直流浪漂泊的我第一次有了一個棲身之所。裴醒,高韞……還有那天綁你的十一個人裏有九個都是孤兒。我們因為遇見了寨主和夫人,所以不在是一個人。


    當時的翻雲寨有將近六百個人,每天早上,我都會和裴醒一起挨個叫叔叔們起來吃飯,六百個人一起聚在前堂,喝粥的聲音特別響,但也特別熱鬧。”


    景灼寒揚了揚唇,那雙桃花眼裏也含了深深笑意,亮的讓人無法直視。


    “寨主武功很高,在當時的江湖裏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但寨主在我們的眼裏卻是父親一樣的存在,會指導我們的武功,教我們寫字讀書,學累了就會吃到寨主夫人做的糕點。那段時光是我生命裏最溫馨美好的迴憶,但這樣的日子隻過了短短五年,後來……一切都變了……”


    尹初妝看見景灼寒眼裏的笑意在一瞬間盡數褪去,手指也緊緊握住,仿佛陷入了一場噩夢之中。


    “寨主開始整日整日的不迴家,我們也難得見寨主一麵,偶爾看見寨主,寨主也總是形色匆忙。寨主夫人對此似乎十分不滿,我們也總能聽見寨主和寨主夫人的爭吵聲。那段時間,整個翻雲寨都沉浸在一片壓抑的氣氛裏,直到後來,傳出寨主夫人懷有身孕的消息。


    整個山寨的人都很高興,我甚至和裴醒他們一群人相約下山想要給小寨主買新生禮物,但沒想到迴來之後看見的卻是一片煉獄!”


    景灼寒猛地站起身,連帶著他坐著的椅子也隨著他的動作被帶翻在地。


    “我不知道那群人為什麽要殺死寨主他們,我隻知道我一直以來生活的家園一瞬之間便成了修羅場,叔叔們的鮮血將整個翻雲寨染成了鮮紅色。


    我們是在後山找到寨主夫人的,也是寨主夫人告訴我們,是先皇派官兵圍剿山寨,所有人都死了,是寨主拚了命才把寨主夫人救了出來。原來早在這之前,寨主就已經聽到了風聲,寨主整日整日的不迴山寨也是在為此事周旋。


    寨主也曾考慮過帶領山寨眾人離開翻雲鎮,但卻因為寨主夫人懷孕而擱置,誰也沒有料到朝廷會突然發兵圍剿。”


    尹初妝張了張口,卻還是沒有說出半個字來,她曾經也是這樣,有父母,哥哥的寵愛,有威望無雙的家勢,但卻也因為先皇的一句話而跌入塵埃,在異國他鄉受盡屈辱委屈。


    她和他有同樣不能觸及的傷疤,她又該如何出言安慰?


    景灼寒雙目赤紅,“我和裴醒他們花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才掩埋了叔叔們,我們將翻雲寨重新整理幹淨,帶著寨主夫人又一次迴到了這個地方,隻是這一次再也沒有寨主意氣風發的笑,和六百人談笑時震耳欲聾的笑聲。


    這之後,又過了七個月,寨主夫人早產生下了小寨主,可寨主夫人卻精神失常了。她經常坐在以前看寨主教我們舞劍的秋千上,對著空氣微笑,一坐就是一天。她總是說寨主還在她的身邊,他一直在守護著她。直到一個月後,寨主夫人染病去世。”


    景灼寒閉了閉眼,在睜眼時,那雙桃花眼裏已是一片灰燼,“你知道我名字的來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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