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蓮湖島議事閣院內涼亭。


    陳萬舟看著一臉堅定的七侄子,沉吟道:


    “你真的想好了?”


    “還請五叔應允!咳咳咳!”


    陳古庸聞言,沒有絲毫猶豫,立即起身迴道。


    隻是才說了這麽一句,他就又開始咳嗽起來。


    陳族長見狀,連忙攙扶他坐下,並倒了杯熱茶,讓其潤潤嗓子。


    完了後,他又掏出一枚【生機丹】,助其煉化。


    好一會兒,陳古庸的臉色好了些,這才微微搖了搖頭,


    “五叔不用白費心機了,侄兒也就這麽幾天了!”


    陳萬舟聞言,沉默了一陣後,看了看門外那碩果累累的靈桃樹,這才歎息道:“你應該知曉,一旦逐出家族,那麽他就和我們陳家徹底沒關係了,是陌生人了,彼時一旦再次碰到,那可不會留絲毫的情麵,甚至很大可能會生死相向。


    如此,你還要這麽選擇嗎?”


    陳古庸聞言,默默不語。


    五叔說的這些他自然都知道,甚至他還知道,沒了家族在背後撐腰,兒子陳長平身後就少了一道天然的背景。


    但是沒辦法,逐出家族這已經是兒子唯一的活路。


    身為父親,他自然知曉,不管是廢除修為也好,還是為家族從此做牛做馬也罷,兒子都不會心甘情願的。與其將來鬧得不可開交,不如現在就下定決心。


    如此,退出家族,其實也是兒子如今最佳的選擇。


    甚至陳古庸覺得,兒子現在可能就在計劃著怎麽脫離家族,怎麽保全自身。


    再一個,身為新路的知情者之一,他還知道,有了新路,有了《同道參悟法》,家族的未來八成是會很光明的,但是兒子陳長平離家出走多年,如今又成為了別家的上門女婿,不管是從家族角度還是從個人角度,兒子都已經得不到家族的信任了。


    所以長痛不如短痛,早點了結也早點擺脫束縛!


    不然,在監視兒子防著兒子身上,家族肯定還要花上一大批人力物力。這很不好!


    當然,要說他陳古庸心中沒有難過,沒有不舍,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畢竟不管怎麽說,對方都是他養育多年的親生兒子,而且還是他和妻子一點一點看著長大的兒子。但是沒辦法,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


    這誰也不例外!


    當初,兒子剛剛離家沒多久,他就已經想明白了一切,如今,隻是將想法實施出來罷了!


    想明白後,陳古庸再次朝族長拱了拱手,誠懇的請求道:“還請五叔成全!”


    陳萬舟默然!


    認真的看了這位為家族奉獻一生的侄子許久許久,他長舒了口氣,應道:“好!我答應你!此事過後,我會親自和他說!”


    “多謝五叔成全!”


    “你那邊的話,最近多陪陪啟芯,她也跟了你近百年了,一直不離不棄。你好好跟她道個別!有什麽想說的就抓緊時間說清楚!長惠那邊呢,有我們照看著,你不用擔心!”


    說著說著,陳萬舟的眼眶不由的濕潤了。


    之前是老四,這次是老七,再早之前是老大老二和老三。


    不知不覺間,古字輩這些排行前列的都已年過一百,甚至開始陸陸續續的壽終正寢,他陳萬舟還要繼續送掉多少啊!


    之前,送的是自己的長輩們,自己的兄弟姐妹們,如今,送的是子侄輩……


    哎!


    越想,陳萬舟越是難受,越是唏噓。


    都說長生好,都道長生妙,也不知道這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一個個的離開人世、離開身邊,是不是也是一種長生的懲罰。


    當世人知道這些,明白這些,他們還會不會繼續擠破頭去追逐長生?


    這個問題,或許根本就沒有答桉!


    ……


    接下來的幾天裏,告別親朋好友之餘,陳古庸也陪著妻子四處遊覽,迴憶往昔。


    兩人第一次相遇離夢島梅花林,彼此互相看中,卻因意見不同起了爭執。


    從此天各一方,不再聯係。


    雖然,他們都托自家親戚關注了對方。但也隻是默默的關注而已,沒有去打擾對方。


    好在四年後的一次賞花大會上,兩人心有靈犀的帶著信物參與了進去,而也恰巧有緣再次相遇。


    互訴衷腸後,竟發現對方對自己也有意。


    從此,兩人的命運便綁在了一起,將彼此的一生都托付給了對方。


    之後,就是順理成章的成親、生子、養育後代,互相陪伴。


    閑暇時間,兩人也一起談天說地,一起手拉手看過日出,吹過晚風,一起淋過雨,一起賞過雪,一起教書育人,一起相視一笑。


    此時迴想起來,兩位老人的臉上也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此生能有對方,足矣!


    “話說老頭子,你當時是故意在賞花大會上碰到我的吧,我還以為這是上天給咱們兩設定的緣分呢?”


    “確實是緣分!咱們兩你知我心,我明你意,這不是緣分又是什麽?”


    “似乎有些道理!哎不對啊,你怎麽知道我的?”


    徐啟芯好奇到,她可不知道對方怎麽在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明明不是應該在那場賞花會之後才知道的嗎?怎麽提前的?


    陳古庸聞言,頓時哈哈大笑。


    “怎麽知道的?某人讓她三姑打探我的情報,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三姑泄露給你的?那你還裝的那麽像,裝的好像偶遇一樣。你這人,果然不是好人!我讓你騙了一輩子!”


    “還不是某人太好騙了!要不然老頭子我哪能得逞?”


    “瞧你那得意樣!也不嫌害臊!”


    “這有什麽可害臊的!我這就叫做足智多謀,運籌帷幄!”


    “你就顯擺吧!”


    ……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時間便到了黃昏。


    某一刻,陳古庸突然看了眼天邊的夕陽,臉色一凝,鄭重的看著妻子,開口道:


    “芯兒,七哥怕是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七哥走後,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順便也幫七哥看看,看看咱們幾家的未來。還有,慧兒那邊,你也多操操心,讓那丫頭早點找到意中人,找到一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伴侶。


    不要像平兒一樣,淨瞎搞!”


    徐啟芯聞言,看著丈夫那晦暗的神色,不由悲從中來。


    雖然早就知道有這麽一天,但是臨到事頭,她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能釋懷。


    她那心心念念的七哥,終於要離開自己了!


    不要自己了!


    越想,徐啟芯眼中的淚水更是洶湧。


    陳古庸見狀,硬撐著身子將妻子臉上的淚水擦幹,“芯兒別哭!所謂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七哥隻是去給你探探路,不會走遠的。到時候咱們兩在黃泉地府再相見,肯定還能再續前緣的!說不定,咱們還能做一對鬼夫妻呢!到時,豈不是又是一段佳話?”


    聽到這話,徐啟芯哭的更傷心了!


    她才不要什麽佳話,她要的是她的七哥。


    眼淚唰唰唰的往下流,讓陳古庸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見此,陳古庸心疼的捧著妻子的臉蛋,紅著眼睛問道:“怎麽?難道我家芯兒不想和我這個老頭子再續前緣了?不想就算了,那我……”


    話還沒說完,便見妻子著急道:“想想想!芯兒想永遠陪著七哥,生生世世永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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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就答應七哥,一定要記得七哥的囑托,知道嗎?”


    說完,陳古庸定定的看著妻子,等著對方的迴答。


    過了許久,才見妻子重重的點了點頭,“嗯!”


    見此,陳古庸放下擔心,展顏一笑。


    霎時間,他臉上容光煥發,好似迴到了過去,迴到了那個沒有散功之前的狀態。


    見此,院內的抽泣聲更大了!


    ……


    夜色如水,晚風清涼。


    涼亭內,徐啟芯和丈夫依偎在一起,一邊欣賞著天邊的月色,一邊迴憶著往昔,迴憶著過去那些美好的瞬間。


    “夫君你還記得吧,當時我剛剛懷上平兒,你一下子就蹦的老高,高興的找不著北,還抱著我轉了好幾圈。結果第二天,你就急急忙忙的跑去請教咱三姑七姑她們,問怎麽樣才能照顧好孕婦。


    而等孩子出生後,你卻抱都不敢抱!說自己手勁太大,生怕傷著寶寶!”


    “對啊,他那時也太小了,就兩個巴掌大小。這麽小,我哪敢亂動!”


    “那慧兒出生的時候,你怎麽第一時間就把她抱給我看!說女兒長得很像我!”


    “那不是第二次了嘛!”


    陳古庸笑嗬嗬的迴道。


    一迴生兩迴熟嘛!


    當時第一次做父親,沒有半點經驗,盡管他心裏很想抱抱兒子,但看到兒子就那麽小的一隻,細皮嫩肉的,他生怕自己粗手粗腳的傷了寶寶,所以還是硬忍著,最後還是三姑等人經驗豐富,教了他好幾遍,他這才第一次抱上了自己的孩子。


    此時想來,也不容易啊!


    “還有還有,你記得嗎?咱們當時第一次去紫雲城玩,就碰到了一位神秘兮兮的散修,說自己得了一份藏寶圖,想要邀請咱們一起去探索,結果你聽完,二話不說就伸手一掏,直接就掏出一大遝類似的,什麽樣子的都有,還問他想不想要,可以便宜賣給他。


    當時那人看到後,直接就傻了!一個勁的道歉說自己認錯人了!


    我那時才知道,你還有製作地圖的愛好!而且還最喜歡做假地圖。專門湖弄人的那種!”


    “那是我跟我爺爺學的。他老人家還在的時候,就給我們每個人都發了一大遝,說是可以防騙。甚至如果哪天沒錢了,也可以應應急!”


    “應應急?咱爺爺果然不是尋常人!”


    絮絮叨叨間,兩人一個說一個答,將之前的高興事一個接著一個的迴憶。


    過了不知道多久,當徐啟芯又一次說起兒子和女兒小時候的趣事的時候,突然,她麵色一凝,看著不再答話的丈夫,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掉。


    怔怔的看著閉目帶笑的丈夫好一會兒,見沒引起女兒的注意,徐啟芯這才抹了把眼淚,架起丈夫,往屋裏走去。


    “七哥,咱們該歇息了!”


    迴到屋後,她給丈夫換了身衣物,將丈夫的衣衫整理的整整齊齊,再將其放平,躺在床上,蓋上被子,就像往常熟睡了那般,愜意自然。


    這時,凝望著丈夫那失去生機的麵容,她這才一下子撲倒在丈夫身上,將其緊緊的抱住。


    “七哥,芯兒好舍不得你!”


    “沒了你,芯兒可怎麽活啊!”


    老人家傷心欲絕!


    她那心心念念的七哥最終還是拋下了她,獨自一人前往那未知的深處!


    一時間,老奶奶淚如雨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再次看了一眼熟睡的丈夫,徐啟芯突然神色一定。


    她擦幹了眼淚,拿出胭脂水粉,給丈夫補妝,盡量讓丈夫的臉色和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一樣那麽生機勃勃,神采奕奕。


    一下,一下……


    過程中,她小心翼翼,好像在對著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


    不久之後,看著恢複光彩的丈夫,老奶奶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此時她眼中帶笑,卻又淚眼婆娑。


    怔怔出神了片刻後,她又緊接著拿起粉筆胭脂,給自己也塗抹起來,塗上了和丈夫一樣的妝容,並且還換了一身相配的衣物。


    最後,戴上了那支保存了許久的梅花釵。


    末了,她將早就準備好的留音符從儲物袋中取出,放在桌上,然後揭開被子,側身躺在了丈夫懷中。


    凝望著依舊睡得正香的丈夫,腦海中想著兩人相遇的種種,徐啟芯呢喃了一句後,散去了身上的修為。


    “七哥,芯兒終究還是做不到答應你的那些。”


    “你走慢些,芯兒來陪你了!”


    語畢,房間內的氣息也徹底消失。


    就在這時,一道劍光從陳氏祠堂急速衝出,向這邊駛來。


    啪啦一聲,大門被一腳踢開,衝進來一個臉色焦急的老者。


    老者進來後,沒有停留,急色匆匆的往自家七哥的房間奔去。


    這個異常的響聲,也驚動了待在家中的陳長惠。推開房門,見著是老者,陳長惠一臉疑惑的問道:


    “十三叔,你怎麽來了?這大晚上的!”


    老者沒有迴答,而是焦急的問道:“你爹呢?”


    “我爹?他剛和我娘迴去休息了!就剛剛!沒多長時間。”


    話音剛落,見十三叔麵色沉重,陳長惠陡然想起了十三叔的身份,她心中猛然一突。


    十三叔陳古房可是家族祠堂的守衛人,此時十三叔突然出現在自己家,而且還是這幅模樣,再想想對方進門第一句就問自己爹爹,陳長惠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該不會自己爹爹出事了吧!


    不過這個念頭剛剛升起,她就猛然搖了搖頭。


    不會的,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爹爹剛剛還和娘親一起說話來著,怎麽會突然出事?


    而且,娘親和爹爹始終都在一起,如果爹爹出事了,娘那邊不會沒有反應的。


    盡管心中不停的否認,但陳長惠還是第一時間和十三叔一起衝到了爹娘門前。


    誰知推開房門後,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個大型的防護罩。隔音的那種。


    見此,兩人心中的不好預感更是陡然加大。


    運起法器,擊破防護罩。


    映入眼簾的場景卻讓兩人不敢相信,甚至一下子沒站穩。


    隻見,此時此刻,這麽大的動靜,床上的那對老人居然還安安靜靜的躺著,好似沒聽見一樣。


    神識一掃,兩人身上沒有絲毫氣息!


    見此,陳長惠步履蹣跚的撲到床前,放聲大哭起來。


    “爹……娘……”


    在她痛哭之時,她的十三叔陳古房也沒有閑著,老者忍著眼淚來到窗前,給兩人細細的做了一個檢查。用多種法器和法術驗證,但是結果卻都一樣。兩人確實都失去了生息!


    確認後,陳古房隻能痛楚的搖了搖頭。


    此後,房間內的哭聲更大了!


    見此,陳古房抹了把眼淚,強忍著心中的悲意,給家族的長輩去了個訊息,就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七哥……”


    與此同時,一道道流光從山顛劃過,聚到了宅院門前。


    ……


    “怎麽樣?”


    院內,一位位陳氏族人翹首以盼,盼望著剛剛聽到的消息是假的,盼望著他們的七嫂七嬸七奶奶還有救。


    畢竟不管怎麽說,現在都不到對方壽終正寢的時候。


    隻是,從房間中走出的陳萬舟卻搖了搖頭,他長歎一聲,閉目歎息道:“合葬吧!”


    剛剛他檢查的時候,發現老七媳婦早就做好了準備,將氣息散的那是一丁點不剩。


    如此情形,他就算是大羅神仙,也難以挽迴。


    對此,他也隻能暗自歎息一聲,老七啊老七,有此妻相伴,你也不負你的情深義重了!


    不過他的話音剛落,院內便嘩啦啦跪倒了一大片,緊隨其後的,就是此起彼伏的痛哭聲。


    “七哥,七嫂!”


    “七叔,七嬸!”


    “七爺爺,七奶奶!”


    ……


    哭聲悲慟,句句哀聲!寄托著眾人的思念與悲傷,同時也預示著,又一個輪迴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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