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冥冥因果,竟真的似有天意一般。


    “太晚了,馬上準備截肢!”野戰醫院內,一名軍醫搖了搖頭說道:“通知主治醫生,現在準備麻醉。”


    “不!”擔架上的步兵拉住軍醫的白大褂,懇求地說:“求求你,讓我在輪椅上度過餘生還不如讓我死在敵人的重炮下!”


    “很抱歉,為了你的生命安全,我們隻能如此,帝國會記住你們的犧牲,但是現在你得聽我們的,帝國在這裏流的血已經夠多了。”


    軍醫莊重的敬禮,然後在士兵絕望的目光中離開,外麵還有更多的傷員等待著救治。


    帝都。


    整潔的辦公桌上,鋪著一塊幹淨的桌布。


    茶杯的旁邊,擺放著一台專用打字機,一雙靈巧纖細的手,正在不停的敲打著打字機的鍵盤,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


    這個時代的打字機,雖然把機械技術簡化了多次,但還是無法改變它的複雜的結構,就好像是鋼琴一樣複雜,機械傳動並且零件眾多。


    一百多個複雜的敲擊機械杠杆隨著指尖在鍵盤上敲打,撞擊到打字紙上,留下規整的字符印記。


    穿著帝國軍軍服的年輕的女兵,在敲打完最後一個句號之後,將打印機上的文件拿下來,放在了身邊裝紙張的木質網籃裏,然後端起了身邊的水杯,喝了一口。


    她小心翼翼的蓋上了杯蓋,然後又抽出一張白紙,塞在了那個已經不算嶄新的打字機上。


    緊著她又熟練的從一旁堆放著的一摞文件中間抽出了一張,放在了一個稍微斜視就能看到的地方。


    然後,擰好了打字機的旋鈕之後,她看了看自己麵前一張寫滿了各種形容詞的記錄本。


    “哢噠!哢噠!”


    隨著清脆的聲音響起,她再一次開始飛快的書寫起來,一個一個字符隨著流利的敲打,呈現在打印機卡著的白紙上。


    “尊敬的夫人:您的兒子張翰在前線表現的非常英勇。為了帝國,他盡到了一名士兵的職責,和敵人血戰到了最後一刻。謹以此信表達國家對您的關懷……”


    一邊敲打著自己的鍵盤,她一邊用自己麵前的筆記本上記錄的詞匯,形容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


    也許這個叫張翰的士兵,是一個卑微渺小的普通戰士。可是在她的形容之下,一個偉大的英雄就這樣誕生了。


    這個不認識的叫張翰的士兵,也許隻是在前線被敵人的一發炮彈炸死在了行軍的路上,也許隻是蜷縮在彈坑中等待著進攻,然後被不知道從哪飛來的手榴彈給炸成了篩子。


    可是他死了,為了這個國家戰死了。這一切也就變得不再那麽重要了。


    每一個士兵都是為國家走上前線的,所以當他們為這個國家失去生命的時候,就是屬於這個國家的英雄。


    歌頌這樣的英雄,也是一份重要的工作,這個女兵每天的工作,就是負責書寫這樣的信件,然後發送到每一個家庭之中,這樣的信件也叫做——陣亡通知書。


    但這也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每一個家庭都不願意接到的信件,因為當這封信出現在家門口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孩子的父親或者父親的兒子,永遠不可能再迴來了。


    負責送信的軍官,都是級別相當高的少校中校或是文職軍官,他們會站在門口鄭重其事的敬禮,然後分發一麵國旗掛在門口。


    懸掛這樣國旗的家庭,都會受到地方政府還有警察的特殊照顧,沒有人會為難搗亂,兵役征召人員也不會打擾有陣亡士兵記錄的家庭。


    隨著她那不停的敲擊,一封像模像樣的信件就這樣浮現在眼前。這封信大部分都是任意選擇的形容詞詞組組成的,寫信的她是不帶一絲感情的。


    剛剛從事這份工作的時候,她會哭泣,因為她寫這些信件的時候,仿佛能夠看到一個一個為國勇敢戰鬥的鮮活的生命。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畫麵已經不再她的腦海中出現了。她麻木的敲打著機械的鍵盤,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


    而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也就隨著時間的漫長還有思想的麻木,永遠的在她的指尖逝去了。


    “嚓!”


    寫到最後的時候,她撕下了打印機上已經寫好的信件,然後放在了剛才先寫好的那封信件的上麵。


    一名四十多歲的女軍官走到過了這個女兵的辦公桌,拿走了已經打印好了的信紙,對比了一下陣亡報告,然後就頭也不迴的離開了。


    說是信件,是有人專門核對之後投送的,和郵寄信函不是一個渠道。所以也不用信封,也不用填寫地址。


    就在這名打印信件的女兵前麵,是另一個正在飛快打字的女兵,她也從事著同樣的工作。


    在她喝水的時候,前方的女兵依舊還在勤奮的工作著。對方的指尖也同樣的飛快,打字機的響聲也同樣的清脆:


    “尊敬的夫人:您的兒子郝雲在前線作戰的時候無所畏懼,他在攻擊敵人的陣地的時候舍己為人,是我手下最好的士兵之一。對他的死我深表遺憾,他是帝國的好士兵,是人民的好榜樣……”


    更遠的地方,還有同樣的人在做著同樣的工作,這裏大多數人每天上班之後,都在從事著相同的工作。


    “尊敬的夫人:陳偉在今天陣亡於新羅馬前線,因為他的勇敢戰鬥,我軍攻占了敵人的陣地,獲得了又一次偉大的勝利。您的兒子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士兵,他的死是國家的重大損失……”


    如果是戰事慘烈的時候,每天,她們都要用打字機敲打出幾十封信件,今天用勇敢英勇無畏等詞匯,明天就有意換成敏捷智慧奮鬥等詞匯。


    反正大家盡量隨機的使用自己的用語,盡量讓信件看起來更加自然更加舒服一些。


    女兵熟練的又抽出了一張陣亡者名單,看了看上麵的名字,然後開始熟練的重複著剛才重複過的動作。


    動作她已經重複了無數次了,每天同樣要重複無數次,夾緊紙張,然後參考著形容詞,寫一封毫無感情的信件出來:


    “尊敬的夫人:我很遺憾的通知您,您的兒子盛澤犧牲了。他勇敢的和敵人戰鬥,不幸被子彈打中陣亡。他是一名好士兵,一直都是大家尊敬的男人……”


    這個工作車間的隔壁,是另外一個車間,裏麵的女兵分類各種信件,把每一個信件分類歸檔到它應該去的地方。


    征兵的時候每一個士兵都有身份的統計,所以他們在陣亡的時候,也非常容易就核對出原來的地址,還有參軍之後的各種履曆。


    ……


    “這些是西京的……”


    一個女兵把分類出來的二十幾封信件,都倒在了西京城的分類區域內說道。


    “洛陽的……”


    “我這些是北直隸地區的……”


    “魔都……”


    “莫臥兒的……”


    “南直隸……”


    雖然信上寫得非常的優美,可大家都知道,那些有名有姓,真正勇敢戰鬥過,並且被大家記錄下來的士兵,名字是不會被送到這裏來的。


    在這裏打印信件的士兵,都是在戰鬥中沒有什麽特殊表現的普通人,雖然他們是為這個國家戰死的,也不是懦夫,懦夫是不會在炮火比煙火還密集的戰場衝鋒的,可陣亡在前線的人太多了,多到需要整個機關大樓全力運作,他們不可能詳細知道每一個士兵的戰鬥履曆。


    他們也許隻是在走路的時候踩中了一枚地雷陣亡了,也許剛剛爬出戰壕就被子彈打碎了腦袋。


    有些人沒有開一槍,就在野戰醫院中絕望的叫喊著死去;有些人刮胡子的時候就被炮彈炸得屍骨無存,或是在登陸作戰都時候掉下運輸艦淹死了。


    人類製造的最恐怖的區域內,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情,都會要了前線士兵的性命。


    而在這些車間的樓上,還有另外一個作著同樣事情的車間。這裏的工作環境更好一些,也沒有胡亂分發信件的專用場地。


    在那裏,有一群同樣打印信件的女兵,這些女兵普遍年紀略微大一些,看上去素質也更高一些。


    她們同樣在不停的敲打著自己麵前的打字機鍵盤,發出清脆的哢噠聲響。


    隻不過她們要比樓下的女兵們更加用心,信件的內容也布滿了白紙,很多細節都被加入其中。


    因為在這些女兵們麵前擺放的士兵陣亡報告書上,也同樣寫著很多很多內容。


    這些士兵都是立過戰功,獲得過赤龍勳章的。他們真正在戰場上勇敢的戰鬥過,或者說在勇敢的戰鬥過程中,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我的天,年紀輕輕的,特等功,騎士赤龍勳章?”看著那份陣亡的報告,一名女兵有些難以置信。


    陣亡的這個叫做黎生的士兵,是一個年僅23歲的坦克車長。他在中山戰役中擊毀了16輛敵軍戰車,在西線戰場擊毀了21輛十字軍坦克,還有7門各種型號的重炮。


    這名年輕的坦克手在最近的金倫加戰役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過幾天就是他24歲的生日了。


    他還年輕,他還沒有結婚,可是他已經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坦克指揮官了,而且是在帝國六大精銳裝甲師之一的骷髏師服役的坦克車長。


    隻不過慘烈的戰爭之中,任何人都不能幸免。兩天前,他陣亡在了自己的崗位上,同時陣亡的還有兩名他的下屬,他們的一號坦克成為他們誓言中的鋼鐵的墳墓。


    “追贈的。”


    看到這名女兵停了下來,管理這一排打字員的女軍官走了過來,看了看那個年輕的叫黎生的坦克車長的陣亡報告,開口解釋了一句。


    陣亡之前他隻有一級赤龍勳章而已,正是因為他在戰鬥中英勇的陣亡,特追贈了一枚騎士赤龍勳章。


    隻不過對於黎生那個處在ly市郊的家庭來說,一個榮耀的勳章,換不迴那個對於他們來說無可替代的生命。


    “盡可能的寫好一些,”女軍官拍了拍自己手下的肩膀,開口囑咐道。“這是一個偉大戰士。”


    “明白了,長官!”


    這名女兵點了點頭,然後就開始敲打起自己的鍵盤來。


    “尊敬的黎夫人:您的兒子黎生在西線的馬斯頓公國附近展開的金倫加戰役中,指揮車組英勇作戰,擊敗了三倍以上的敵軍。”


    “在戰鬥中,他勇敢頑強,帶領自己的坦克阻擊敵軍的反撲,擊退了威脅我軍側翼的敵人。”


    “很不幸,在戰鬥中,您的兒子黎生所在的坦克被敵軍擊中,英勇戰死在了陣地上。”


    “他的英勇頑強,還有犧牲精神,激勵著我們繼續前進!楚煥林將軍親自為他頒發了騎士赤龍勳章,這是帝國對勇士的褒獎!大夏萬年!李浩上將……”


    每一次打完一行字符,打字機都會自動帶著機械的清脆碰撞聲音,把紙張複位到最開始的位置上。


    “哢噠,哢噠……”


    打字的聲響一直都在不停的循環往複著,一直到這封信打完,才平息下來。


    從機器上將寫滿了文字的白紙扯下來,這名女兵把打好了的信件,交給了一旁的長官。


    這名負責幾個打字員的長官開始檢查起上麵的詞匯,確保不會有一些低級的錯別字出現。


    二樓的信件都是要檢查兩次的,這也是和一樓那些信件的另一個區別。


    而且這些信件都是要蓋上一個和公章有區別的陸軍總司令,李浩的私人印章的。


    印章代表著,每一封這樣的信件,都是由大夏帝國陸軍最高統帥部發出的,經由軍部,而且名義上是由陸軍總司令發出的。


    “很好!繼續吧。”


    點了點頭,那名女軍官就帶著信件走進了遠處的辦公室。


    本來大夏是不允許女軍官在很多部門服役的,不光是大夏,幾乎整個東方也是,也就西方有些不重要的部門有女兵,而在這之前,女人根本連一些小機構都進不去,不過楚子璿在經過一番討論之後,更改了這個命令。


    現在,帝國軍的醫院和一些文職部門,是允許女兵服役,並且執行宣傳等次要任務的。


    另外,包括通訊兵,醫護兵,地勤人員……都開始允許女兵服役,這也算是解放了大量的男性士兵進入作戰。


    尤其是後方服役的女兵,因為可以填寫表格,要求在家庭所在地服役,並且可以拒絕調遷到其他地區,很多人都積極報名。


    這些女兵帶有很強的地區性,當然也體現出了很多比男人更適合某些工作的特性。


    比如說在隻有婦女工作的炮彈工廠內,女兵就可以很好的執行保護警戒任務,卻不用擔心出現混亂的男女關係。


    在後方基地服役的女兵們越來越多,以至於很多機構都呈現出一片陰盛陽衰的景象。


    比如說,這個專門為陣亡士兵寫死亡通知書的機構,就幾乎沒有任何男人任職……


    除了一些負責決策工作的領導之外,這裏百分之九十的工作都是女人完成的,包括書寫審核分類等等。


    當然了,即便是打開了女性參軍禁忌大門的楚子璿也強調,女人一般情況下,是不允許出現在最前線的,比如說同樣處於第一線的戰地救護隊,沒有一個女人,因為哪怕是士兵也沒辦法保證自己能在戰場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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