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氣氛為之一變。


    滿月瞪大眼,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你,你是石琮嗎?”


    她忍著想去拉他臉皮的衝動,有些結巴地道:“你,你不會吃錯藥了吧?”


    石琮臉一紅,忽然暴怒,起身甩袖就走,“不知好歹!”


    到了門口卻迎麵碰上一人,他呆了下,隨即冷笑,又迴頭衝楊滿月道:“不知廉恥!”


    “你在這裏做什麽?”


    冷雲隻當沒看見石琮,越過他身邊,徑直走了進去,臉上也看不出喜怒,“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跟亂七八糟的人往來,免得丟了身份。”


    “你說誰是亂七八糟的人?!”


    石琮停住腳步,看著冷雲冷笑道:“冷侯爺別來無恙否?”


    “承蒙關心,死不了。”


    冷雲淡淡道著,走到滿月身邊,坐了下來,直接把石琮喝過的水杯往地上一扔,嘴裏道:“什麽東西,這麽髒。”


    “你!”


    石琮氣結,可很有他便冷靜了。


    冷雲此人慣會使激將法,不可與他動怒,那樣隻會自己出醜。


    他冷靜了下來,道:“今日楊姑娘酒樓開業,石某隨爺爺特來道賀……”


    他頓了下,又道:“剛剛酒席上不是已跟侯爺提過了麽?侯爺怎還明知故問?”


    哼!


    楊滿月你好好看看,此人氣量狹小,非良配。


    可惜的是,他從滿月臉上看不出什麽,隻是又擺出見鬼的表情對著自己,那意思好似在說:“你給我道賀?特麽怎麽看著像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呢?”


    嘴角抽了下,側過頭不去看那丫頭略帶狐疑以及嘲諷的臉,自顧自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圓盒來。


    滿月瞪大眼,他還真帶禮物來了啊!


    可……


    為什麽?


    這人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他不是一向都很討厭自己麽?


    圓盒打開了,滿月又差點把眼珠子給瞪了出來!


    媽呀!


    居然是西洋來的鏡子!


    就這麽巴掌大的一塊起碼要百兩紋銀,更別提這做工還挺精致,上麵鑲嵌著好看的珠寶,一看就是價值不菲,花了大價錢的。


    他遞給滿月,又恢複了那翩翩公子的模樣,道:“你不畏強權,苦盡甘來,終創一番事業,小小心意,祝你的酒樓紅紅火火,成天下第一樓。”


    他這樣客氣,滿月倒不好意思再給個冷臉了,福了福身,道:“如此貴重之物如何敢受?”


    “拿著。”


    石琮把眼睛看向窗外,臉色有些可疑地發紅,“聽了你在衙門的事,你沒給你的先祖丟臉。”


    什麽鬼?


    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她正想仔細看下這家夥表情呢,卻聽冷雲道:“我也準備了一份賀禮。”


    滿月這才發現冷雲手裏拎著一個盒子,他慢悠悠地打開,卻見裏麵是一個金屬做的獅子,形態惟妙惟肖,很是精致。


    滿月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那迥於中國風格的寫實風格,一看就是一件舶來品。


    與石琮送的鏡子不同,鏡麵是西洋的,但外麵的裝飾一看就是到了中國再加工的。而這個獅子,特別是裏麵的銀盒子,從裏到外都散發著西洋的氣息。


    石琮看著冷雲,心裏冷哼,這是要跟自己較勁麽?


    心裏雖不屑,不過目光還是沒移開。


    這獅子做得很漂亮,不過若僅是如此的話,那也太沒意思了。這樣的東西雖一看就是海外之物,但除此之外也就沒什麽了,大明的工匠也是能做得出來的。


    冷雲把獅子從盒子裏拿出來,把獅子倒過來,滿月一下就激動了。


    果然是發條!


    隻見他擰了幾下,再放下,那獅子便在桌麵上走了起來,頭還一搖一晃的,很是好玩。


    石琮瞪大眼,一絲驚異從眼裏閃過,但他素來不服冷雲,這樣顯得他無知的事怎麽可能去問。


    “這是西洋來的吧?”


    滿月驚喜地把那獅子拿過來,放在手裏左看右看的,“好精致!還會自己動,裏麵應是有齒輪……”


    一激動又禿嚕了,冷雲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你如何曉得?”


    壞了!


    滿月一愣,隨即道:“沈括寫得夢溪筆談裏也說到過類似的東西,話說東京汴梁皇宮也有一個可自動行走的大鍾,裏麵可提過,我猜應是差不多的東西。”


    冷雲點頭,“倒確有其事。”


    見滿月完全冷落了自己的鏡子,石琮心裏吃味,很不舒服,冷哼了一聲道:“奇巧淫技,大驚小怪!”


    說著便是轉身離去。


    滿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嘀咕道:“坐井觀天,哪裏曉得這東西若是放大了,那可是利國利民之器!”


    冷雲見滿月如此不待見石琮,心裏舒服了。


    淡淡的臉上多了一點笑意,道:“他們這樣的世家子素來眼高手低,不必置氣。”


    滿月坐了下來,捧著那獅子愛不釋手,“這是法蘭西人送你的?”


    “嗯。”


    他點頭,“他們稱唿他們的學問為自然科學,也說了類似的話。”


    “什麽話?”


    滿月擰著發條,心裏癢癢,很想拆開來一看,順便心裏也開始琢磨,是不是也得找些落魄的傳教士來幫自己打工?


    若是有了這些人幫忙,自己許多東西就能得以實現了。


    “就是可利國利民的話。”


    “嗬嗬。”


    滿月笑了起來,“先民茹毛飲血,衣不蔽體時,燧人氏鑽木取火,從此我等告別野人般的日子;後神農氏嚐百草,又發明了陶器,你說這都說明了什麽?”


    “說明了什麽?”


    “這說明人的進步其實依靠的是工具啊!我們人不如馬兒跑得快,單打獨鬥不如猛虎,可為什麽卻成了萬物主宰?概因我們會利用自然之力,製造工具,你說這裏麵的裝置要是放大很多倍,咱們的織機是不是可以自動織布?若是放到車馬上,車馬是不是可以自動行走?若是放到大船上,是不是可以無風迎浪,自動航行?”


    冷雲陷入了沉思,這設想很大膽,卻不是不可以理解。


    畢竟眼前這個小獅子就在自動走了。


    “當然,我想放到車上,船上,織機上的東西肯定不能這麽簡單,還需好好琢磨,但若我大明的讀書人少些誇誇其談,多一些實幹,把心思也放在這奇巧淫技上,你說我大明會不會成為世界第一大國?到時又何懼金人?整個亞洲都將會是我們的!”


    “你看過世界堪輿圖?!”


    冷雲這下不淡定了,“你如何會知亞洲?那些歐羅巴的人就是這麽喊我們這塊地的!”


    “也是從洋和尚那兒看來的唄。”


    滿月有些心虛地道:“他們曾想拉我入教,我覺得好玩,雖沒答應,但也從他們那兒知道了好多好萬年的事。”


    說著眼裏便生出一絲希翼,“原來我們並非在世界中央,原來世界那麽大。在那美洲還有大片大片的土地等著人去征服,暮時,你說在這大航海時代,我華夏子孫若是不能參與豈不是太可惜了?”


    冷雲思忖片刻,道:“你的優點就是善於思考,可惜了,若是男兒定能有一番成績。”


    “嗬嗬。”


    滿月笑了起來,“我覺女兒家也好啊!不用擔心思,我也不想幹什麽大事,隻求家人衣食無憂,平平安安到老。”


    “在大激流下,若無實力又如何談自保?”


    冷雲眼裏閃過一絲迷茫,“如今開了海了,按說日子應是好過了,可卻是北望京都,也不知何時能收複河山。”


    滿月都被他這一刻的脆弱搞得有點不知所措了,原來大叔這般憂國憂民麽?


    “隻要我們設定了目標,朝著目標堅定不移地做,總有實現的一天。”


    想了半天,她也隻說出了這句雞湯來。


    迷茫在男子眼裏不過片刻就消散,聽了她這話,不由點頭,“理學盛行後,許多人都忘了事攻,依我看朱程理學修身即可,若要為國為民,還當陸九淵的事功之學。”


    滿月沒急著迴話,這是學術之爭了,一個迴答不好,可能會帶來非議。


    漢武帝廢百家獨尊儒,傳世千百年,看著好似都是儒家,可儒家裏麵也是分派別的。為後人最熟悉的便是朱程理學。


    除此之外還有心學,其中王陽明乃是代表人物。


    說起王陽明,當真是一個與孔子一般,神仙一樣的人物。此人能文能武,從陸九淵的學說中找到了一條道,從此心學便很受下層百姓與官員的歡迎。


    為此,曾經的大明朝廷兩派學者還做過鬥爭,但最終因理學乃是官方認定學說,勢力龐大,心學派做到大官的寥寥無幾。


    而心學內部也不和諧,也分成了幾派,秉承知行合一的堅持事功,而其他近乎禪學的理論又各成幾派。


    這也是楊滿月一聽這事就比較警惕的原因。雖然明知冷雲不會把這事說出去,但在這個問題上,還是謹慎些好。


    見她不說話,冷雲便道:“你久久不語,可是有疑慮?”


    滿月點頭,“就怕隔牆有耳,引來非議。”


    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既你我誌向一致,何必多知行合一,少談論?”


    冷雲倒是意外,劍眉一揚,低低道:“你也覺事功利大於弊?”


    這不廢話嘛!


    滿月笑了笑,用了一句後世的話結束了這次討論。


    “實踐出真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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