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思索便覺處處是疑點,不由道:“大伯父,當年來送信的是何人?”


    “這……”


    豆大的汗珠從大伯額頭上滲出來,忽然他猛地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雙膝一彎,跪倒在地,驚叫道:“七弟,是大哥害了你啊!”


    大伯母一頭霧水,不知自己夫君忽然發了什麽瘋。她隱隱覺得哪裏不對了,可卻還沒捕捉到,再看滿月,見她臉色有些發白,更是詫異:這是怎麽了?


    “大伯父!”


    滿月忽然沉聲道:“現在不是悔恨的時候!若是此事有詐,那麽使詐之人是誰?”


    哭號著楊守延忽然如被掐住脖子的鴨子,哭聲戛然而止,身子不經顫了下,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幾個唿吸間的功夫,便是麵如紙色,喃喃道:“不,不會的,吳王素來寬厚……不,我楊家在此地立足百年,也有些名望,他不敢的……”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


    滿月衝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大伯父等人去三樓員工休息的小屋說話。


    大伯母心領神會,雖還有些迷瞪,但知茲事體大,扶著已有些虛軟的大伯父往屋裏走,順便還囑咐道:“信哥兒,你暫不要動,下去接待客人,當什麽都沒發生……你們幾個在這兒守著,不許人靠近。”


    “是,母親!”


    三人進了屋,鎖上門後,大伯母給大伯父倒了杯水,三人就坐了下來,誰也沒說話。


    楊守延喝了幾口水也慢慢冷靜了下來,略一思忖道:“此事若是有假,吳王嫌疑最大……”


    “可他這多年來並未尋找我們兩家麻煩……”


    滿月搖著頭,“我大明藩王雖無權,但到底是龍子龍孫,地位在那兒,且金人南下,大多宗室被俘被殺,此之前被李闖王又殺了一批,剩下的都寶貝著……”


    “雖國朝新法對皇室宗親做了新安排,可地位在那兒,說幾句話總是比一般人有用。若是他真要對付我們,不能撼動楊家和袁家,可把偷偷在外的父親尋出來卻是容易……”


    滿月一邊分析著,一邊看向大伯,“這多年,若是家裏和外祖家真要下狠心小尋我們也是尋得到的……”


    楊守延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剛要解釋,卻見滿月擺手道:“大伯不必解釋,我理解祖母的苦衷。”


    她說著便是長長歎出一口氣,“祖母和外公不是沒能力尋我們,是不敢啊!”


    楊守延眼睛濕潤,道:“十一娘,你是個懂事的……”


    他抹了抹眼角,深吸一口氣,“不錯!我們的確不敢尋你們,概因吳王極為受寵。當年闖王打來,先帝為麻痹賊寇,故而代父總理朝政。此舉是為拖延時間,好讓崇禎爺能順利到達南京,繼而延續大明江山。”


    “後來闖王打入京城,先帝躲在百姓家,又因金兵南下,打了個闖王措手不及這才逃了迴來。而先帝雖迴來了,可他的兄弟姐妹就都遭了殃,隻有長平公主活了下來……”


    大伯父說到這裏卻是沒再說下去了。


    滿月倒吸了一口涼氣,顫著聲音道:“不,不是說長平公主在金人那兒受優待,後來迴來時覺愧見祖宗,在見了自己哥哥後不就自盡了麽……”


    “淪陷時,長平公主不過一個十歲的孩子哪裏能想到那些?”


    大伯母長歎了一口氣,眼裏閃過同情,低低道:“此事百姓或許不知,可在豪門大族間卻不是秘密。大金為拉攏人心,對公主很是禮遇,公主之前崇禎爺替其物色了一駙馬,名周顯,金人替其完成婚禮……他們育有一子一女,後來侯爺打得大金議和了,所以公主也被放了迴來。”


    大伯母看向滿月,低低道:“不割地,不賠款,天子禦國門,君王死社稷,我們和金人議和已是丟了祖訓,這樣一個公主怎能活著?”


    “那,怎麽?”


    滿月糊塗了,“難不成?沒死?那這吳王是……”


    大伯父用力點頭,“這在上層不是什麽秘密,君王仁慈,自己的兄弟親人都死了那麽多了,哪裏能苛責當年才10歲的妹妹?所以換了個身份……”


    大伯父給了一個“你懂的”眼色,又繼續道:“而公主的孩子,一個就成了現在的吳王,還有個是現在的長樂公主。”


    滿月倒吸了一口了涼氣,喃喃道:“所以吳王其實是先帝的……”


    “許是為彌補妹妹,所以吳王受寵至極……”


    滿月搖頭,“公主與駙馬是舍了自己皇室的身份,保全了皇家的臉麵,先帝若是不格外恩寵,豈不是要讓他們夫婦寒心?且人就是這樣,有的時候不覺珍貴,等沒有的時候就覺好了……”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先帝與公主都經曆過那一難,特別是他這一代隻剩下一個妹妹活著的時候……當這個妹妹迴來,先帝一定是特別高興的,可天下臣民的議論讓先帝明白,這個妹妹他留不住……但他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滿月眼睛有些濕潤,她忽然發現,無論是崇禎也好,先帝與長平公主也罷,他們曾經何等尊貴,可最終也隻能被時代所支配。


    在原先的那個時空崇禎沒有跑,堂堂帝王吊死不說,還以發覆麵,祈求賊寇放過百姓;帝王尚且如此,其他人的結局可想而知。


    而原本時空裏的先帝,那個叫朱慈烺的家夥也是悲催極了,他的兄弟姐妹也沒能逃過厄運,都慘死在了混亂中。


    唯一活著的上平公主成了獨臂公主,在金人的鐵蹄下婚後不到一年就抑鬱而終……


    所以滿月至今不明白,為什麽教科書會把“李”定性為英雄。他仇富,仇皇族也就罷了,尚能用階級二字解釋。


    可他對百姓也沒見好,每到一處就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比清軍還不如!


    這哪裏是英雄?這分明就是一個土匪!


    沒有經曆過亂世的人不會明白亂世苟活的痛苦。


    朱慈烺懂,長平懂,所以他們做了一場戲,欺騙了天下人。


    這樣畸形的感情延伸到了自己外甥身上,也就解釋了為何吳王會如何受寵了!


    親王的殊榮看封號就知。封號代表封地,可如今大明少了一半江山,許多也就是多個封號,啥地也沒了。


    可吳地就不同了。


    吳地那是什麽地方?江南舊地,最是繁華,給此封號,可見先帝對吳王是有多愛,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兒子……


    而先帝對吳王的寵愛還不止如此。不是先帝的兒子怎能封王呢?所以先帝竟然不顧朝臣反對,將自己的外甥改了姓,還過繼給了皇後,也就是現在太後名下!


    恩寵如此,可見這愛是有多濃烈!


    “所以父親才要逃……”


    伯父一臉頹然道:“那時吳王風頭太盛了,所以我們隻能將你父親送走,還對外宣他不守禮法,被除了族譜……”


    “如此人物,若是真要尋父親,又怎能尋不到?”


    滿月說出了自己的觀點。


    大伯母想了一會兒,這會兒她也徹底明白什麽事了,略一思索,道:“十一娘的話有道理。”


    可她還是有點不敢置信,喃喃道:“難道我們真被人涮了?可是誰?為什麽要這樣做?”


    “受益者。”


    滿月吐出三字。


    大伯父心裏一驚,脫口而出道:“難道是吳王妃?”


    “那時她還不是王妃。”


    大伯母顯然比較清楚後宅婦人這些狗屁倒灶的事,“隻是吳王屬意芸娘,芸娘無意,後來退而求其次罷了。”


    滿月眯眼,冷笑道:“看來我們都被耍了,好一個吳王妃。”


    “豈有此理!”


    大伯父越想便越是這麽迴事,猛地又想起一個細節,道:“一定是她!玉芹你可還記得,七弟曾說芸娘有一閨蜜好友,因吳王之故相識,對她遭遇頗為同情,若是出逃必能成功!”


    “我怎麽不記得?!”


    大伯母的記憶也被打開了,“是了,那日我與你,還有婆婆與幾個叔公我們在祠堂,七弟痛別祖宗,安慰我等時曾說過這話……”


    大伯父癱了下來,眼淚控製不住地流,“我,我們被人耍了……七弟,我,我……”


    他嘴唇哆嗦著,為自己當初的魯莽後悔,更是不敢看滿月,隻覺自責極了。


    “這事怪不得伯父。”


    滿月搖頭,“是此人安排精妙,把兩家的心思都算計進去了。”


    “好一個狡猾的狐狸。”


    大伯母咬牙切齒道:“她這是算準了我們會礙於情麵不再詢問,隻會決裂!”


    “大家都是忠烈之後,都是盡忠大宋的忠臣之後,盤桓在此幾百年,一等一的望族,自是要講究身份的,這人深諳人性,僅一招,便讓我們兩家斷了往來,更是成了王妃……”


    滿月口氣淡淡,可縮在袖子裏的手卻是不自覺地收緊。


    此人如此心狠手辣,如今自己身份大白天下,她是否會放自己一馬?


    外公能找來,一個王妃要尋自己不說更簡單?


    “現在我們隻能祈禱吳王已不再寄情於母親了……”


    滿月的手又慢慢鬆開,深吸一口氣道:“不然侄女恐怕又得離家了……”


    “什麽?!”


    大伯震驚,“那個踐人害得你父母如此,你竟是要忍氣吞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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