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頤從沒有這麽憤怒過,他暗自決定即使天涯海角,也定要把駱宣抓迴來。


    他為自己著急的情緒懊惱不已,曾幾何時,他如此害怕失去駱宣了?


    究竟是何緣故,他的情緒怎會被這亭亭玉立的少女給左右了?


    頃刻,矛盾的情緒又糾結成一團,他不禁自問:他愛上駱宣了嗎?愛嗎?!


    不,他深愛著妃子勝於一切,可是,為何他老是會為駱宣而牽腸掛肚?


    這意味著什麽?難不成駱宣已撼動了他的心?


    不,不可能,除了磊兒和愛妃,再也不可能有第三個人能撼動他的心了,更別談是丫環出身的駱宣了。


    但是,縱然他這麽想,可惡的憤恨、心慌意亂、矛盾、和不安全部接踵而來,令他仿若跌入了一團迷霧裏,深深的困擾著他。


    近日來,他的脾氣易怒易喜,向來能把情緒控製得宜的他,竟一再一再的因她而失控……


    前方煙霧彌漫,駱宣揚起馬鞭一抽,催促馬兒加速奔馳,企圖擺脫緊追在後的溥頤。


    而騎術極佳的溥頤緊隨著駱宣身後,隻見他韁繩一拉、斥喝一聲,駿馬便發了狂似的馳騁上斷崖。


    駱宣迴頭一望,頓時花容失色的尖叫,溥頤就緊跟在她身後,隻要他伸出手,便可擒獲她。


    “爺,求求你放我走吧!我家老爺命在旦夕啊!”駱宣懇求的哭吼道,狂鞭一策,與他拉開了距離。


    明明不愛她,為何不放手?駱宣難以理解溥頤的思維。


    “不!我不放你走!”溥頤怒顏厲聲的咆哮著,一個失神,馬鞭從他手中脫落,馬兒的速度隨之緩慢下來。


    “我是被賣人蘇府的丫環。”駱宣哭得泣不成聲。


    “我可以為你贖身,贖了身後,你便是我頤親王府的人。”


    “爺,何苦呢?”駱宣心碎的搖著頭,接續說道:


    “爺,你的心裏麵自始至終惟有福晉一人,可是,你卻撒下掙脫不開的蠱惑之網困住了我的情感,攪亂我的心湖,讓我的心為你而波動,而我在你心目中卻是一點分量也沒有。


    爺,你怎狠得下心如此待我啊?我沒有那麽大的胸襟忍受我所愛的男人,正愛著另一個女人的事實,我做不到……”


    該死,她到底在講些什麽?有這麽嚴重嗎?


    溥頤蹙眉沉思,意識到有股強烈的衝動欲躍上她的馬鞍,緊緊地將她擁入懷裏,吻去她的淚痕,但是,所有念頭全被他一身的傲氣給強抑下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溥頤發覺他再次開口的嗓音,竟有點顫抖。


    “爺,你吝嗇的連一點愛都不願給我,又何必為難我,非要我不可呢?”駱宣眼眶一熱,又懸滿了晶瑩剔透的淚珠。


    “我要你啊!”心思紊亂成一團的溥頤狂喊出他內心的渴求。


    “不,爺不是真心想要我,爺若真心想要我就不會傷害我,你僅是把我當成暖床的工具罷了,阿宣什麽都不是的。”駱宣視線模糊的盯著前方,繼續催促著馬兒的快蹄。


    就在她傷心的當兒,忽略了高山的盡頭是深不可測的斷崖。


    待她有所驚覺,她的馬兒已經差不多到了懸崖邊緣。


    然而很不幸的,溥頤因半途失去了馬鞭,無法驅策馬兒的速度,和她之間的距離已愈拉愈開,他壓根追不上她了,待他看清前頭的景象時已來不及搶救了,他神色倏地大變,一顆心幾乎蹦出胸口。


    他驚悚的狂喝道:


    “阿宣!停下!不——阿宣!不——”


    駱宣身子一震,大驚失色,反應極為迅速的拉起韁繩,企圖阻止快速奔馳的馬,然而馬兒還是煞不住。


    “呀——爺!救我——”一聲慘叫,駱宣與馬兒同時墜入那深不見底的懸崖,那淒厲的尖叫聲,隨著狂風揚散於山穀之間,泛起綿延不絕的迴音……


    頓時,溥頤的腦子呈現一片空白,連思考的能力都被眼前的這一幕給懾去,他的麵孔慘白不見任何的血色,雙手不自覺自韁繩上垂落,任由馬蹄奔馳。


    四周的聲音似乎在他的恐懼中全消失不見了,他的眼睛裏隻剩下駱宣墜崖時的恐怖景象,以及那一聲聲淒涼的——爺,救我……


    漸漸地,一股前所未有的椎心刺痛,開始有知覺的自心口蔓延開來。


    仿佛有千萬把刀同時剮開了他的胸口,令他痛不欲生幾近崩潰的哭吼出來。


    “阿宣!”


    渾身劇顫的溥頤難以接受駱宣墜落山穀的事實,他的三魂七魄被一種瀕臨死亡的恐懼所奪走了,在這悚懼的底層,失去了最後的希冀,他的血液頓時凍結,熱淚不絕的溢出眼眶,當一種撕裂般的痛苦感受襲上心間,一股惡心的血腥味同時急湧而上——


    溥頤因身子與精神一時間難以負荷如此悲慟到極點的事實,霎時氣血攻心!


    他心一絞,大手揪住胸前的衣襟,一大口鮮血即自他口中大量的吐出。


    這泣血般的悲慟是溥頤前所未有過的,就連愛妃的死也未曾給他如此大的致命打擊。


    水氣很快又盈滿了溥頤的眼眶,炙燙的淚自他茫然而空洞的眼眸裏,肆無忌憚地滑下。


    馬蹄緩緩奔馳著。


    溥頤忽然自馬鞍上翻落,從半空中重重的往下墜……


    他一動也不動的躺在斷崖上,隻是木然的看著天。


    然而,當痛不欲生的悲慟情緒再度潰堤時,第二口鮮血又溢出了嘴角……


    他這才深切的覺悟出,真正令他深深寵愛著的女人,竟是——


    “阿宣……阿宣,阿宣……”


    ☆☆☆


    “小貝勒爺!不好了!不好了!有人親眼目睹你的阿瑪不顧一切的跳下斷崖,還有你的奶娘跟馬兒也一塊落人山崖了!”


    這殘酷的消息猶如青天霹靂,令頤親王府陷入一片慘澹之中。


    小貝勒爺小小年紀,雖不知究竟怎麽迴事,但他明白阿瑪和駱宣會像額娘一樣,永遠的離開他,怎麽都不可能把人給喚迴來的。


    小貝勒爺承受不住這種恐懼感,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阿瑪,嗚——嗚嗚嗚……阿瑪,嗚嗚……不要拋下磊兒,阿宣……我會乖乖聽話的,阿宣……阿瑪,你們迴來啊!磊兒真的會乖乖了……”小貝勒爺駭怕的放聲泣哭。


    福來也悲傷的老淚縱橫,為了證明事實,福來連忙命人備馬車,帶著小貝勒爺直奔斷崖頂上。


    ☆☆☆


    崖上一片哀戚的氣氛,頤親王府一家大小正為溥頤和駱宣舉行哀悼儀式。


    小貝勒爺一身縞衣的跪在崖上,一麵用手抹著泉湧不止的淚水,一麵將冥紙撒向山穀。


    “小貝勒爺,天黑了,咱們迴府裏去吧!”福來抹去眼角中的淚水,牽住小貝勒爺的手,欲將他抱起身。


    ‘不要!”小貝勒爺固執的甩開福來的手,“我要留在這裏陪阿瑪跟阿宣,我不迴去。嗚……臭阿宣,你騙我,你答應要做磊兒的額娘,為什麽你要騙磊兒?嗚……你答應過磊兒的……阿瑪……阿瑪……”


    “爺啊,螞蟻尚且偷生,為何您會想不開呢?”福來愈想愈心痛,也跟著雙膝一屈,五體投地的跪伏在地上,悲傷逾恆的痛哭失聲,“可憐小貝勒爺小小年紀就失去了爹娘,您怎狠得下心拋下咱們啊,嗚嗚……”


    ☆☆☆


    爺,你的心裏麵自始至終惟有福晉一個人,可是,你卻撒下掙脫不開的蠱惑之網困住了我的情感,攪亂我的心湖,讓我的心為你而波動,而我在你心目中卻是一點分量也沒有。爺,你怎狠得下心如此待我啊?我沒有那麽大的胸襟忍受我所愛的男人,正愛著另一個女人的事實,我做不到……


    不,他心裏麵隻有駱宣,傻駱宣嗬,小腦袋瓜裏在想什麽呢?


    駱宣何以說出這番哀怨的話語?長久以來,他一直都想要她……


    不,爺不是真心想要我,爺若真心想要我就不會傷害我,你僅是把我當成暖床的工具罷了,阿宣什麽都不是的,嗚……


    別哭了,他看了好心疼……


    他覺得自己的心痛得快裂成千萬片了,他好想將駱宣緊緊擁抱在懷裏,好好的憐惜她,可是為什麽他老是抓不住她那似長了羽翼的嬌小身影?


    他心愛的駱宣啊,原諒他至今才覺悟出自己的感情,快快迴到他身邊,他會用盡生命憐愛她一生一世的。


    “阿宣!停下!不——阿宣!不——阿宣!阿宣——”


    他看見駱宣在一聲慘叫後,與馬兒同時墜入那深不見底的懸崖,那淒厲的尖叫聲……


    不!不要——溥頤痛苦的掙紮著。


    好痛……


    他的心好痛……


    溥頤用雙手揪緊了發疼的胸口,將劇顫個不停的身子蜷縮成一團……


    愛妃去世時,他的心都不曾如此痛過,甚至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流,為何,他卻承受不住駱宣墜落山崖的事實,而放棄生命的縱身躍下山崖?


    阿瑪,我要阿宣,把阿宣找迴來,我要阿宣當我的額娘,這樣一來,阿宣就永遠都跑不掉了,阿瑪,我要阿宣做我的額娘,我要額娘。


    倏地眼前韻景象產生了變動,他看到磊兒在他麵前無理取鬧著,拚命的用他那小小的手掌重重地拍擊著棋盤。


    磊兒,你太無法無天了!你的額娘早就死了,不許你胡說八道……


    看來我是在的把你寵壞了!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訓你不可,否則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還真不知要鬧到什麽時候,給我跪下!


    不……他一點都不想打磊兒啊,他舍不得碰他一下的,隻是他在晉王麵前拉不下臉罷了……


    磊兒,可憐的磊兒,原諒阿瑪,阿瑪並非真的想打你,你一定很痛吧?溥頤痛苦的呻吟著。


    你要額娘,阿瑪就成全你,賞你個額娘……駱宣,憐惜憐惜我的磊兒吧,做我磊兒的額娘吧。


    那遙遠的記憶像快速倒轉的輪盤般不停轉動著……


    溥頤痛楚不已的哀泣著。


    “公子,喝藥了。”有人在他耳畔喚著他。


    可是溥頤搖著頭,他不願醒來……


    “阿宣,不要……阿宣……”


    駱宣已墜落山崖,也許屍骨無存,他隻想隨駱宣而去……


    “可憐啊……又在喚‘阿宣’了,哎呀!他不但把藥吐出來,又咳出血絲了,老太婆啊!快拿棉帕來……”一個老態龍鍾的老人著急地擱下手邊的藥湯,用手拭去溥頤嘴角的血絲。


    一個挽了髻的老婦人由膳房裏急匆匆的跑了出來,用棉帕擦拭著溥頤身上的斑斑血跡,嘴裏不時嘮叨地念著:


    “又流淚又吐血的……哎,他若繼續再這樣子昏迷下去,必會喪命的。老頭子啊,你不覺得這名叫阿宣的女人心很歹毒嗎?就這樣任由他跳下山崖……


    阿宣必是變心愛上別人了,不然他怎會想不開跳崖自盡呢?幸虧是跌進了咱們家那口水池裏,不然這下子豈不是一命嗚唿哀哉了。”


    “老太婆,別瞎胡猜了。”老人不滿的咕噥著。


    “瞧瞧他一表人材、英俊豪邁,就這麽死了真是可惜,那個阿宣真是瞎了狗眼。”老婦人搖頭歎氣。


    “老太婆,你愈來愈囉嗦了,快去燒柴,我幫他擦身。”


    “哼!我為你做牛做馬了大半輩子,你竟嫌我囉嗦。”老婦人嘴裏雖喃喃念著,但手邊的動作倒是沒停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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