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消息後,雲老過來給宋祈把脈,結果他臉色越來越難看。


    宋祈聽不見他的聲音,但能看懂些唇語。


    雲老似乎在說他要死了。


    查不出具體原因,可能是體內的毒素猛然受到了些刺激,彼此之間的平衡被打破,而導致的一種結果。


    看著眼裏依舊帶著溫和笑意的宋祈,雲老眼眶紅了。


    這一次,就算是他,也無能為力了。


    他語氣沉重的同宋伯和暗羽道:“他現在,目前症狀較輕,身體的所有感官會開始慢慢消失。”


    “然後是內髒,在毒素的作用下,會開始慢慢腐爛潰敗。”


    “這個過程,也許很緩慢,也許很快。”


    “等待死亡的這個過程,他會很痛苦。”


    宋祈能在一身毒素的情況下,還能活到現在,雲老已經盡了最大的能力。


    這幾年,雲老耗盡所有手段,才讓宋祈體內的所有毒素之間,互相維持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中。


    平衡一旦被打破,下一步也就是死亡倒計時。


    雲老說,迎接死亡的過程,宋祈會很痛苦。


    由內而外,由身至心的痛苦。


    一點點的看著自己生機逐漸消逝,感知到內髒的衰弱,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自己生命的倒計時。


    但宋祈此刻,身體很平靜。


    比生病時,還要好很多,雲老說的痛苦,完全不存在。


    宋祈除了感知消失,身體沒有力氣之外,竟沒有其他異常之處。


    原來死亡,是如此平和且安靜的一個過程。


    竟同旁人展現出來的痛苦之色一點不一樣。


    對此,宋祈反倒是覺得,暗羽最近比較奇怪。


    聽到宋祈要死的消息時,暗羽難過是真的,但他的態度,和宋伯他們,有著細微的區別。


    聽宋伯說,暗羽找他要了很多金子。


    最後,那些金子,都不知道被暗羽藏到哪裏去了。


    在這當頭,暗羽還時常出去,不知道去幹什麽,宋伯心有不忿,時常碎碎念,背著暗羽,偷偷給宋祈上眼藥,


    他說:話本裏那些吃軟飯的小白臉人渣,在主家要破產之際,瘋狂給自己斂財,後來卷著主家所有東西跑了,重找了個野男人。


    “宋伯,他不是這樣的人。”


    宋祈聽不得別人說暗羽一絲不好的地方,看見宋伯的唇語後,總會出聲替暗羽說句話。


    整個宋府可能是被宋祈即將死亡的陰影籠罩著,越發蕭瑟了起來,但每日來宋府的人還是很多。


    有大官,有小官,有各種各樣的人。


    宋祈之前手中還能處理一些事,到了現在,完全閑散了下來。


    得知消息後,大忙人林深和衛言反倒每天朝著宋府跑。


    見林深每次眼角薄紅的樣子,宋祈唇角微彎,出言安慰他:“難過什麽,我死了,你頭上就沒人壓著了。”


    “壓了你那麽多年,知遠,這迴,輪到你當第一了。”


    這話,讓林丞相一個大老爺們當場鼻酸,險些現場掉淚。


    林深張口,發覺自己喉間澀得慌:“當不當第一,已經不重要了。”


    林深低著頭,同宋祈博弈,落子的同時,一字一句道:“若有來生,願你一生無憂。”


    宋祈,他林深這一生,唯一的摯友。


    “宋祈,其實我很討厭你。”


    林深壓低了聲音,指尖輕輕摩挲著掌心中的棋子。


    “討厭你總是一個人,走在最前麵,將所有的苦,所有的事,全部往身上扛。”


    “你身上的這些毒,是你自己下的吧?”


    林深話說的緩慢,足以宋祈看清他在說些什麽。


    宋祈下棋的動作頓住,而後麵無異色的落子,他應聲承認:“對,是我自己下的毒。”


    也不全是宋祈自己下的毒。


    還有旁人給他下的毒,但宋祈體內,最讓人痛苦的毒藥,的確是他自己下的。


    林深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中有苦澀之意:“是因為齊鳴吧。”


    “齊鳴那樣警惕的一個人,之前出行的時候,身邊滿是高手,就連吃飯時,也時常換著人先試毒,試完毒後,才會吃。”


    齊鳴囂張跋扈,惡事做絕,也是因此,世間想要他命的人太多。


    最擅長殺人的人,惜自己的命得緊。


    齊鳴自己本身武力值便很強悍,縱觀當下宋祈身邊諸位高手,也就暗羽方能完勝齊鳴。


    這樣一個難殺的人,最後竟被手無縛雞之力的宋祈一刀砍掉了脖子。


    林深不是蠢貨, 他自然猜得出其中藏著的隱情。


    想到齊鳴,宋祈聲音極冷的應道:“是,這是我殺死齊鳴的代價。”


    齊鳴極信任宋祈,做任何事都喜歡將宋祈帶在身邊。


    這樣一個武學高手,想要通過正麵對決殺死他,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然而他的後廚把守十分嚴苛,旁人幾乎插不進手去。


    唯一的機會,隻有宋祈親手給齊鳴送的一些點心,小吃。


    但齊鳴戒心重,須親眼見宋祈嚐過,才會賞臉吃一些。


    齊鳴不是傻子,當著他的麵耍些部分下毒,部分沒毒的小手段,不可行。


    那些都是慢性毒藥,長年累月的積累著,終究被宋祈尋到了殺死齊鳴的機會。


    那些毒藥,宋祈手中是有解藥,但每一次他都未能及時吞服解藥,長久下去,也就造成了如今這局麵。


    “能殺死他,我從來不後悔。”


    齊鳴活著一天,宋祈的心中便不得安穩一天,他的手段太殘忍,時常喜好殺戮無辜者,常以人命做樂。


    這個話題很沉重,說完後,兩人都沒有出聲。


    直到亭子外的風大了些,掀起四周的竹簾,宋祈攏了攏衣物,起身道:“知遠,你該迴去了。”


    “公文還很多,需要你去處理。”


    “天高路遠,往後,你的路還長著。”


    “莫煩憂,莫煩憂。”


    他語氣如此溫和平淡,倒真是不見半分對死亡的恐懼之意。


    林深拖著沉重的步子起身,每走一步,步子便越發沉重些。


    宋祈要死了,但事情還未結束,需要他們做的,還有許多許多。


    林深二十二歲時,陛下大肆修建奢華行宮,他父親上言,以前朝殷朝亡國為例,想規勸陛下。


    因此觸了陛下逆鱗,惹得帝王大怒,一朝令下,全家被屠殺殆盡。


    他這條爛命,是當年的宋祈跪於祈和殿前整整一天一夜救下來的。


    全家慘死,所有人對林深避之不及,也就當年的宋祈,願意救他。


    往後經年,林深再也遇不到一個如宋祈這般驚豔了他整個少年時光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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