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齊鳴的事,是他們萬萬不敢管的。


    幾位大人臉上青紅一片,神色變幻不明,最後,竟都選擇了轉過頭,裝作不知。


    荒謬,實在荒謬。


    明明所有人都看見了,卻都在此刻變成了瞎子,裝作看不見。


    這是宋祈第一次,對齊鳴的權勢,有了極為清晰的認知。


    凡是涉及到齊鳴的事,無人敢管。


    哪怕他手底下的人,青天白日之下,拖著一名朝廷命官,在眾目睽睽之下折辱。


    也無人敢置喙。


    宋祈穿著一身象征著權勢的官員服,在寒冬冷風中,就這般,被人拖著將腦袋死死的摁進了水中。


    十年寒窗苦讀,承載著莘莘學子萬千宏願的繁華燕京,內裏竟是這般的腐敗潰爛。


    所有人都拚了命的朝裏擠,卻不知,裏麵的人,猶如困獸,被人用鎖鏈勒住了良知與底線。


    冬風蕭瑟,寒氣入骨,水溫更是低到不行,一碰到,就叫人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衣服全被水浸濕,頭被摁在水中的宋祈幾乎差點窒息。


    四麵八方的水從鼻腔,口中連串的湧入肺中,帶來一係列的頭腦暈眩的感覺。


    天旋地轉中,無數的,大量的,越來越多的水將宋祈牢牢包圍住。


    他臉色逐漸變得青白,身體也在冬日中發著顫,但動手的人一直沒有放過他。


    摁住宋祈的人似乎有些累了,讓宋祈有空檔短暫的喘息了一會。


    濕漉漉的宋祈側著頭,目光望向四周,倉皇間,對上了許多雙藏在暗處,往這處看的眼睛。


    他心中寒涼一片,說不清的失望與難受。


    原來,大家都知道啊。


    也都看見了。


    倉促一瞥,宋祈恍然看見了一雙熟悉到他心神發顫的眼睛。


    待他想看得仔細些時 ,齊鳴的走狗,又再次將他摁入了水中。


    宋祈睜著眼,側著頭,目光一直看著那雙讓他感到熟悉的眼睛,直到眼前被水徹底浸沒,恍惚一片。


    齊鳴路上有事,被絆住了腳,未能及時出現,他手下養的人,同他性子差不多,都是一群壞到骨子裏的惡狗,齊鳴發話,他們自然是想將宋祈往死裏弄 。


    差一點,宋祈就被淹死在那個不大的小池塘中。


    還是劉公公恰巧路過,感念宋祈那一次幫忙,知曉陛下對宋祈的看重,連忙給皇帝那邊傳了令,有人找過來,這才勉強救了宋祈一命。


    被救後,宋祈身上還穿著一身濕漉漉的官員服,麵色發白,唇角不斷有水溢出,渾身顫抖的躺在地上,久久迴不過來神。


    眼神極茫然,空空的一片,狼狽至極。


    如朝陽般肆意的少年狀元郎,骨子裏的驕傲,被人踩碎了一地。


    一旁有人看到了。


    有許多人看到了。


    但他們不敢管。


    齊鳴的事,誰敢管?


    下一刻腦袋就會掉地。


    宋祈指尖緩慢的動了動,散光的瞳孔逐漸聚成一片慘淡的黑色。


    一旁皇帝和齊鳴似乎都趕到了,對於宋祈差點被手下不聽話的走狗弄死這件事,齊鳴顯得格外生氣。


    他生氣的模樣十分可怕,眼神暴虐噬殺,當場拔出劍,一刀砍掉了對宋祈動手的那個人。


    手起刀落,血濺得太高太遠,有幾次滴落到了宋祈的臉上。


    帶著點腥臭的肮髒血液的味道。


    讓人心裏直犯嘔。


    見到同殷鑠有著如此相似的一張臉的宋祈濕漉漉且狼狽的躺在地上的模樣,皇帝難得對齊鳴發了怒。


    他抬手狠狠的打了齊鳴一耳光,說了些重話。


    兩個人在那邊糾纏不清,無人記得還躺在地上的宋祈。


    最後還是劉公公膽大 ,趁著這空檔,悄摸著上前,給臉色青白,身體顫抖的宋祈蓋了件衣服。


    劉公公沒說話,宋祈迴神後,自己慢慢的從地上撐起身來,拖著疲憊的身體離開這裏。


    宋祈想迴家了。


    但他在這個世界,好像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原身殷岐的。


    沒有一點東西,真正屬於宋祈。


    他叫宋祈,但所有人都叫他殷岐。


    還有人叫他殷鑠。


    宋祈是任何人,唯獨不是自己。


    但,能借用別人的身體活著,已是大幸。


    不該貪心其他的。


    走著走著,宋祈不知走到了何處,一片蕭瑟之地,似乎是,冷宮。


    見到了一個長得漂亮的瘋女人。


    宋祈和那女子隔著一層厚重的大門,隻有中間有個成年男人拳頭那般寬的縫隙,可以清晰的看到對方。


    一見到他,那女子搖晃著步子跑過來,眼睛癡癡的望向宋祈。


    她小心的扒了扒臉側兩邊亂糟糟的頭發,眼睛微紅,模樣小心翼翼,聲音放得輕輕的,很溫柔。


    “岐兒,你來啦。”


    “你來看母後了。”


    她見著渾身濕漉漉的宋祈,滿眼心疼:“怎麽全身都濕了。”


    “你是不是又偷偷背著母後玩水了。”


    她絮絮叨叨的低念著:“身體濕了,會生病的,頭發要擦幹。”


    說著,她又跑遠,不知道去幹什麽。


    宋祈此刻沒有什麽力氣,直接靠著冷宮的大門就坐了下來。


    冷宮向來是有侍衛值守的,但不知為何,今日這裏沒有什麽人。


    但宋祈很累,沒有心思去思考這反常之處。


    他坐在地上,靠著門,整個人有種喘不上來氣的感覺。


    頭腦發昏發沉,一會兒腦海裏滿是讓他痛苦到窒息的水,一會是齊鳴猙獰的麵孔。


    浮浮沉沉,最後又轉換成了他最後看見的那雙熟悉的眼睛。


    宋祈似在何處見過,但他想不起來了。


    越是深想,腦袋越是疼得厲害。


    宋祈想得入神,猝不及防間,頭上蓋了塊布。


    是那個瘋女人,她不知從何處,尋來了塊布,此刻雙手伸過那條縫隙,努力的想給宋祈擦頭發。


    宋祈沒動,任由她有些尖銳的指尖劃過這張長得同殷鑠很相似的臉,在上麵留下道清晰的紅痕。


    宋祈實在厭倦,所有人都從他的身上尋找殷鑠的影子。


    他所有的罪,所有的苦,似乎都同此人脫不了關係。


    前朝太子,這個身份,自原身六歲時死掉的那一刻起,它就不應該存在。


    宋祈不稀罕這樣的一個身份。


    甚至可以說是厭惡至極。


    這是一道沉重的枷鎖 ,將原本自由的宋祈死死的困住。


    “岐兒,我的岐兒。”


    門後的女子在輕輕的哄他。


    她口中喊的是岐兒,不是宋祈的祈。


    這個瘋女人的身份,很清晰明了。


    宋祈在整理古籍的時候,了解過前朝的事。


    聽說宮邊的那一日,宮牆破,前朝帝王殷鑠自刎於宮殿前,皇後宋宜沁及太子殷岐,下落不明。


    前朝皇後,宋宜沁。


    是殷岐的母後,是原身的母親。


    不是他宋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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