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花自枝頭飄落,陸鳴秋伸手接過,他突然想起桐花的花語——情竇初開。


    “謝辭雪。”


    這聲音極輕,如果不是周圍太安靜,而且兩人離得近,謝辭雪怕是要錯過這聲喊。


    他迴頭問:“怎麽了?”


    陸鳴秋看向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裏閃耀著燈火,像廣闊的深池裏升起唯一的光。


    他的心猛然跳動,恰如平靜的湖麵掉入一顆石子,水紋不停蕩漾,久久無法停歇。


    陸鳴秋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因何而起。


    他想,我好像確實愛他。


    作者有話說:


    恭喜秋秋徹底開竅~


    第47章 櫻桃


    謝辭雪等待著下文, 可陸鳴秋遲遲不言,隻一個勁地用手撮弄掌心的桐花,花瓣破碎, 夜裏飄起一股生嫩的花汁子味, 他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秋秋,突然叫我做什麽?”


    “謝辭雪, 你現在如果要向我表白, 你會說什麽?”陸鳴秋語氣囁嚅,臉頰泛起薄紅,好似特別不好意思。


    聞言, 謝辭雪先是一愣,繼而正色道:“我愛你。”


    直來直往的三個字,道盡所有真感情, 不夾半點虛妄, 隻有懇切與赤誠。


    陸鳴秋的臉變得更紅, 他盯著他的眉心,語速飛快道:“我也愛你!”


    刹那間,狂風吹過, 滿樹桐花飄落,謝辭雪的心仿佛被人撕開一道口子,裝滿了這個夜晚的風與花, 他頭暈目眩,對自己聽到的內容難以置信, 乃至於吐出的話都帶著顫音。


    “秋秋, 你再說一遍……”


    陸鳴秋卻不幹了, 他發出一聲驕矜的輕哼, 雙手纏住謝辭雪的脖頸,用微涼的指尖摩挲對方的喉結。


    “不說,該迴家了。”


    謝辭雪心裏升起火氣,被他撩得躁動不安,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別亂摸。”


    話說完,陸鳴秋的手指動得更起勁,剝離掉苦難的過往,獨屬於他的反骨暴露無遺,謝辭雪是他男朋友,自然該接受真正的陸鳴秋。


    謝辭雪覺得自己背上的人就是個小祖宗,開罪不起,隻能好聲好氣哄著,他放軟聲音,表明利害:“秋秋,你再摸下去,我可控製不住……”


    “謝總,學學柳下惠,坐懷不亂啊。”陸鳴秋促狹一笑,不過手上的動作終於停了。


    謝辭雪鬆口氣,背著陸鳴秋繼續往停車場的方向走,經過一處小巷時,陸鳴秋看見巷口有賣櫻桃的攤販,雪白的照明燈驅散黑暗,將果籃裏的櫻桃照得水潤透紅,陸鳴秋說:“辭雪,我想吃櫻桃了。”


    謝辭雪立即停下腳步,讓陸鳴秋去稱櫻桃,買完水果,兩人打道迴府。謝玉龍和張淑宜早早禮完佛歸來,此時正坐在客廳裏看電視,見他們迴來,謝玉龍抬頭問:“晚飯吃了沒?”


    “吃了。”謝辭雪把裝滿小櫻桃的口袋遞給婉姨,讓她泡完鹽水後洗幹淨,拿給陸鳴秋吃。


    謝玉龍問陸鳴秋要今天寫生的畫冊,他遞過去,兩人開始研究畫中的優缺點,謝辭雪弄不明白他們的話題,隻好陪著外婆看央視六套播的電影。時間緩慢流逝,九點半鍾的時候,張淑宜身體疲乏,起身迴房休息,又過了二十來分鍾,謝玉龍點評完寫生的內容,也徑自迴臥室了。


    客廳一時安靜下來,隻剩謝辭雪和陸鳴秋。


    原本按照以往的習慣,陸鳴秋該洗洗睡了,可不知為何,今夜他始終不想迴房間,甚至還拉著謝辭雪陪他逛院子。


    他抱起裝櫻桃的瓷碗,來到前院的池塘邊看錦鯉。牆邊懸掛的宮燈亮起暖光,水麵泛起粼粼的波紋,色彩豔麗的魚在水草間擺尾遊動,自由自在,時而發力躍出水麵,讓人有種潭澄羨躍魚的意趣。


    “外婆家這魚夠肥的,養了多少年啊?”


    “紅白色那條養了十年,金色那條養了三十多年,別的就不清楚了。”


    陸鳴秋哦一聲,轉而歎道:“可惜不能吃。”


    謝辭雪眼底笑意加深:“我明天讓後廚做紅燒鯉魚。”


    “鯉魚多刺,不好吃。”


    陸鳴秋搖搖頭,拿起一顆櫻桃放嘴裏,嫣紅的嘴唇含住熟透的果肉,自成豔色,謝辭雪看見這一幕,喉嚨頓時有千萬隻蝴蝶在飛,攪得他口幹舌燥。


    陸鳴秋對他無疑有致命的吸引力,更何況,秋秋今天第一次說愛他。


    他輕聲喊句秋秋,然後用手摟住青年的後脖頸,仰頭貼上對方的嘴唇,他用舌尖抵住櫻桃的果肉,將其往口腔深處推。


    這個吻來勢洶洶,陸鳴秋後退兩步,接吻的同時不忘握緊手裏的瓷碗,免得櫻桃撒落。


    水裏錦鯉一擺尾,池塘翻湧成浪,發出嘩嘩水聲。


    兩人分開以後,對視一眼。


    野火漫天燎原,止不住、澆不滅。


    謝辭雪的臥房在宅子最偏僻幽靜的地方,和兩位長輩的屋子離得特別遠,再大的動靜都傳不過去。


    房間燈火亮起,今夜沒有醉醺醺的酒意,也沒有突如其來的黑暗,陸鳴秋異常清醒,他明白眼前的人是誰。


    不會再產生錯覺。


    謝辭雪親吻陸鳴秋的唇。


    他用自己的方式,一點一點的,覆蓋陸鳴秋過往的經驗,讓他忘記從前學到的東西,徹底打破過去的桎梏,重新變迴青澀的自己。


    在謝辭雪的帶動下,陸鳴秋仿佛莫斯科藍,在深邃的水底遊來遊去。


    他淚腺淺,眼波流轉間,泛起點點晶瑩。


    在某一個哭泣的瞬間,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和心都已完全擺脫過往,它們隻屬於他自己,屬於此時此刻的謝辭雪,再無其他桎梏。


    一陣風吹來,窗邊的宮燈忽明忽暗,紅燭燃燒,點滴垂淚到天明。


    ***


    翌日清晨。


    兩隻喜鵲飛上枝頭,帶來一天的好心情。


    謝辭雪醒得早,但是陸鳴秋還在睡覺,他雙眸緊閉,眼角邊有道明顯的淚痕,不知道做了什麽夢,唇線繃得平直,這模樣相當可愛,謝辭雪起了憐心,伸手摸摸他的臉。


    夢中人似有所感,小聲咕噥一句“別鬧”。


    謝辭雪立刻停手。


    陸鳴秋昨晚雖躺了一夜,沒怎麽動,可他體力不濟,消耗的精神比謝辭雪更多,洗澡都是被人抱過去的。


    此時才七點,時間尚早,陸鳴秋睡意昏沉,沒有半點醒過來的意願,謝辭雪不想吵醒他,起床的動作小心翼翼,等衣服穿戴整齊後,他離開臥房,來到宅子的後廚。


    婉姨正坐在門廊下,和幫廚講笑話,見謝辭雪來了,她起身問:“少爺,有什麽吩咐?”


    謝辭雪笑道:“婉姨,外婆昨天說想吃糯米紅豆糕,你應該泡了不少紅豆吧?”


    婉姨點點頭:“你知道的,老太太喜歡這一口,豆子泡了整整一晚上,我剛做好,正在籠屜裏蒸著呢,怎麽了?”


    “有多餘的紅豆嗎?”


    “還剩半盆,預備用來做玫瑰豆沙餡。”


    “行,”謝辭雪走進廚房,撈起起衣服的袖子,“婉姨,給我準備一塊陳皮,我來做紅豆沙。”


    婉姨麵露驚訝,在她的過往記憶裏,少爺向來遠庖廚,從沒做過這些事,難道是前幾年在國外學會的?


    她暗自揣測,嘴上迴道:“少爺,陳皮紅豆沙不難,還是讓我們來做吧。”


    “這碗紅豆沙如果不是我親自做,那就失去了意義。”謝辭雪溫聲笑笑,婉拒掉對方的提議。


    婉姨不再多說,轉身找來一塊風幹四年的陳皮。


    謝辭雪按照沈秀萍教導的過程動手,一步不差,他沒有選擇用高壓鍋來壓紅豆,而是采取普通搪瓷鍋悶煮,先放入陳皮,水開後下紅豆,煮上一個小時,用濾網過濾、碾磨紅豆,然後繼續煮半個小時。


    等到鍋中的紅豆全部變成綿密的細沙,婉姨翻出瓷碗,幫忙盛出紅豆沙。


    謝辭雪道聲謝,隨即端起餐盤迴臥房,眼下將近十點,陸鳴秋清醒過來,他神色慵懶,趴在床上玩手機,雪青色的立領襯衫扣得嚴嚴實實,什麽痕跡都看不見。


    聽見腳步聲,他抬頭,用清潤的聲音問:“你去哪了?剛剛起床沒看見你人,我還以為……”


    謝辭雪故意調侃:“秋秋,你以為什麽?”


    以為你吃幹抹淨不認人……


    但這句話太羞恥,他不可能說出口,因此低下頭,裝作沒聽見對方的話。


    謝辭雪見他耳朵紅了,一時想起旖旎景色,心神飄蕩,裝模作樣咳嗽兩聲,暗想,以前常聽人說食髓知味,如今體會過才知其中真意。


    他將餐盤放到桌上:“秋秋,我做了紅豆沙,你來試試。”


    “不想動……”


    陸鳴秋骨子裏懶洋洋的,剛剛起床去洗漱已經是極限,他現在完全不願離開床。


    “行,我喂你。”謝辭雪沒覺得有什麽問題,自己的老婆當然要自己照顧,他坐到床邊,用調羹舀起一勺碗裏的甜湯,抬手便要喂。


    陸鳴秋雖然不想動,但也沒說要人喂,他坐起身,從謝辭雪手裏接過湯碗,細細品嚐自家男朋友親手做的陳皮紅豆沙,陳皮的清香和紅豆的甜中和起來,叫人唇齒留香。


    他吃得認真,室內驟然安靜下來,一時無人說話,兩人之間溫情脈脈,湧動著無需訴說的甜馨氛圍。


    吃午飯的時候,陸鳴秋終於舍得爬起來,今天依舊吃正宗蘇幫菜,醃篤鮮、蓴菜銀魚湯、百葉結燒肉,味道做得清淡,保持了食物的原汁鮮味。


    食色古來不分家,謝辭雪心情開闊,胃口自然好,謝玉龍到底是他親媽,看出他今天的飯量不對勁,鳳眼一眺,總覺得發生了什麽不尋常的事,可她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最後隻能歸咎於錯覺。


    飯後,老太太手癢,棋癮犯了,拉著外孫對弈。陸鳴秋坐在旁邊看他們下棋,祖孫倆一邊落子,一邊向他解釋走這步棋的原因。


    謝玉龍最不耐煩看圍棋,她獨自到廚房,洗出一碗櫻桃,端來客廳,邊吃,邊打開電視,準備看會兒午間新聞。


    “你們昨晚買的這種小櫻桃還挺甜,不過得抓緊吃,以免給放壞了。”說完,謝玉龍手一伸,把裝滿水果的碗遞給陸鳴秋,讓他捧著吃。


    看見沾滿水珠的櫻桃,陸鳴秋思緒閃迴,臉頰發燙,比碗裏的櫻桃還要紅上三分。


    棋子落下的聲音清脆,仿佛放大了數十倍,震得他耳根子也發麻,他摸摸耳朵,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手裏的水果。


    吃,他是吃不下去了。


    可不吃,又白白浪費。


    謝玉龍見他發呆,柳葉般的眉毛一挑,說:“小陸,你如果吃不下櫻桃,就遞給阿辭,我看他今天跟餓死鬼似的……”


    謝辭雪無語:“媽,有你這麽說兒子的嗎?”


    “本來的事,”謝玉龍伸出纖纖玉指,戳戳他的腦袋,“看你今天中午那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昨晚沒吃飯呢。”


    陸鳴秋覺得這客廳他是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自己遲早得被臊死。他溜到院子裏,站在牆角邊的廣玉蘭樹下透氣,濃鬱的香氣撲鼻,嗆得他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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