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鍾時,兩人來到三樓。


    今夜選的電影是部文藝調十足的愛情片,倒是貼合他們關係的發展。沙發是長沙發,謝辭雪和陸鳴秋一左一右坐著,中間隔了半臂寬的距離,不遠不近,仍舊是朋友間的社交距離。


    謝辭雪起身去倒水,等再坐下時,身子便緊挨陸鳴秋,直接將兩人的間隔磨沒。陸鳴秋的注意力原本在電影上,此刻感受到身旁傳來的灼灼熱源,心就像長了翅膀一樣瞬間飄遠。


    “你以前看過這電影嗎?”謝辭雪輕聲問。他伸長胳膊,搭在沙發硬挺的靠背上,像是圈住了坐在前邊的陸鳴秋。


    “皎皎向我推薦過幾次,但我一直沒看。”


    陸鳴秋的眼睛盯著屏幕,實際卻在用餘光打量身邊人,他的視線隱晦,不仔細瞧,的確沒法發覺真實的落點。


    “今日正好鑒賞一番,倒是全了楊小姐的推薦之情。”謝辭雪說是要鑒賞,可他的目光也在往旁邊瞟,直白從容,不加掩飾,陸鳴秋察覺到他的視線,慌裏慌張收迴餘光,假裝自己正在認真欣賞電影。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銀幕上絢爛多彩的畫麵映在瞳中,像透光的玻璃珠子,流光閃爍,熠熠生輝。


    恰好,電影放到男女主角再相遇,女主穿繁複禮服,眨著眼睛問男主,她漂不漂亮。


    謝辭雪脫口而出:“漂亮。”


    他的聲音和音響裏男主的聲音重疊,叫人分不清虛實。陸鳴秋的臉刷一下紅了,因為他知道謝辭雪根本沒看電影,他這句誇讚指的是誰,簡直不言而喻。


    他端起水杯,欲蓋彌彰地喝口水,掩飾自己的羞赧。這是陸鳴秋第一次正兒八經談戀愛,嚴格來說,謝辭雪算他初戀,他的種種表現也像未經事的少年,生澀單純。


    喝完水,他故意說:“你是在誇電影的女主角長得漂亮嗎?我也這麽覺得。”


    謝辭雪失笑:“不,我是在說你的眼睛漂亮。”


    “……”


    陸鳴秋不曉得說什麽,他捏緊水杯,不去看謝辭雪,似是在怪男人不按套路出牌,不給人台階下。


    謝辭雪傾身向前,湊到陸鳴秋的耳邊,壓低聲音道:“秋秋,你難道希望我在你麵前誇另一個人漂亮嗎?”


    “我不在意這些。”陸鳴秋的語氣有些悶,但他沒生氣,他就是覺得自己在謝辭雪的麵前,如同籃子裏的一尾魚,輕而易舉就被拿捏於掌心中。


    “可我在意,”謝辭雪說,“別因為我的誇讚而害羞,你值得。”


    他老早就察覺到,陸鳴秋其實頗為自卑,他不認為自己有什麽正麵價值,乃至於產生了許多的自厭情緒,他對旁人的誇讚更是敏感,始終認為自己配不上那些美好的詞句。


    謝辭雪希望陸鳴秋明白,旁人的讚譽是錦上添花,沒什麽好避諱的。


    陸鳴秋不做聲。


    電影的背景音樂響起,營造出空靈寂靜的氛圍,男女主角再次分別,寧靜的鄉村、柔和的月光,晚風吹起女主的長裙,一切都是那麽的美,連離愁都是美麗而寧謐的。


    男主揮手道別,同女主講我的心會一直愛你。


    陸鳴秋下意識轉過頭,他看見濃墨般的瞳孔,也看見瞳孔裏倒映的影子。


    是他,也隻有他。


    如此專注的目光,仿佛山海浪潮,陸鳴秋看一眼,隻覺得險些溺斃其中。


    往後的幾十分鍾裏,他的腦袋始終朝前,不敢偏移,看似是在認真看電影,實際也沒看進去多少劇情。


    播放片尾曲的時候,謝辭雪問他電影好不好看。


    他說不出個所以然。


    謝辭雪輕輕一笑:“我覺得這電影很好看。”


    陸鳴秋聽見這話,忍不住去看他帶笑的嘴角,他暗想,你明明全程都在看我,哪裏真的仔細看了電影?


    可是,這話他說不出口,這想法亦如海上舟,飄飄搖搖,隨風消逝,再也不見影蹤。


    作者有話說:


    “鳳凰秋秋,其翼若幹,其聲若簫”出自《荀子引逸詩》


    第37章 知照


    翌日, 兩人迴到蓉城,短短十多天的旅途,竟然讓陸鳴秋生出恍若隔世之感。他細細迴憶這段路上發生的事情, 雖然不能稱之為波瀾壯闊, 但也足夠令人終生難忘。


    中午十一點半的時候,他們迴到陸家,沈秀萍開口, 留謝辭雪吃午飯。做菜的時候, 她叫陸鳴秋進廚房幫忙,讓謝辭雪和陸俞在客廳聊天。


    陸鳴秋打開水龍頭,仔細清洗蕹菜。


    沈秀萍冷不丁問:“你和阿辭的問題解決了?”


    “算是吧。”


    站在案板前處理魚蝦, 刀工活泛又嫻熟,聽了這話,她不由得皺起眉:“秋秋, 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 哪裏來的算是?你別給我打馬虎眼。”


    陸鳴秋原本不想說他和謝辭雪的事,二十七歲談個戀愛,還要受家長盤問, 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母親發了話,他又懶得想理由搪塞,最後還是如實說了。


    沈秀萍一聽他們已經從朋友變成了情侶, 當即笑道:“我先前說過,關係都是相處出來的, 阿辭喜歡你, 你呢耳根子軟, 最後肯定會被他追到……”


    陸鳴秋一愣:“你什麽時候說過後半截話?”


    “我和你爸說過, ”沈秀萍手起刀落,將草魚砍成段,“說起來,我還同他打了個賭呢。”


    陸鳴秋把盆裏洗好的蕹菜拿出來瀝幹,嘴上問:“你們倆打的什麽賭?不會是關於我和謝辭雪的吧……”


    “聰明,”沈秀萍說,“我們打的賭很簡單,就是賭你和阿辭會不會在一起。”


    陸鳴秋覺得他爹媽真夠有閑情逸致的,八卦兒子的感情進展八卦得這麽起勁……他把蕹菜放到到竹編的簸箕裏,問:“你和我爸誰贏了?”


    “當然是我,”沈秀萍的語氣有些得意,“你爸非說,你喜歡的類型不是阿辭這種……他看感情的眼光還是沒我準。”


    陸鳴秋奇道:“爸覺得我喜歡什麽類型?我好像從沒和他聊過這個話題。”


    “你高中不是迷搖滾嗎,他覺得你喜歡不羈的。”沈秀萍突然笑了一聲,像是想到了什麽有意思的事,“他還說,阿辭太正經,你會覺得他沒趣……要我說,阿辭不是無趣,而是把有趣的一麵都留給你了。”


    陸鳴秋想了想,謝辭雪在自己和別人麵前的形象,的確有所不同,母親這話不無道理。他拿起旁邊去了梗的蓮花白,邊用手撕菜葉,邊說:“媽,你以前總說我舌頭靈光,不學畫畫的話,還能當廚子,但依我看,你找了個比我更好的徒弟。”


    “你說阿辭?這倒確實,他當時說自己沒做過飯,我還一直不相信,可見學廚也講天賦,”沈秀萍用澱粉醃魚肉,弄好後又去處理青蝦,“說起來,阿辭這樣的大少爺,肯為你親庖廚,顯然是動真心了。”


    陸鳴秋不由得一愣,他沒和家人說過謝辭雪的具體身世,母親怎麽知道的?


    沈秀萍見他表情,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她笑道:“阿辭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即使是大企業的高管,若非出身顯赫,也養不出他身上渾然天成的貴氣,你媽我當教授幾十年,見過的人比你吃過的鹽還多。”


    陸鳴秋沉默半晌,問:“媽,你對我和他的事,有什麽看法嗎?”


    廚房忽然安靜下來,沈秀萍麻利地給蝦去蝦線,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她才重新開口:“我和你爸沒什麽看法,你選的人,總歸是好的,隻要阿辭對你用心,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媽,我和他剛在一起沒幾天呢,你說這話,搞得我倆快要結婚了一樣……”方才的氣氛有些傷感,陸鳴秋不喜歡,所以故意說了句玩笑話。


    沈秀萍歎道:“秋秋,你都已經奔三了,這個年紀談戀愛,不為結婚為什麽?像小年輕一樣為了新鮮感嗎?”


    “我覺得我挺年輕的。”


    陸鳴秋把撕好的蓮白放到水裏衝洗,沈秀萍念叨了幾句關於成家立業的話題,全是些老生常談的舊話,陸鳴秋默默聽著,也不反駁,等母親說夠了,他才另起話頭。


    午餐的菜式相當豐富,有魚有蝦有肉,三道葷菜兩道素,還有道蓮子百合甜湯。陸鳴秋吃飯時話不多,全程充當觀眾,聽他父母和謝辭雪談笑風生,這人在社交場上的確有本領,沈秀萍和陸俞開啟的話題截然不同,可他遊刃有餘,應對自如,什麽話題都能講幾句,把二老哄得是高高興興。


    並且說話間,他還不忘給陸鳴秋夾菜,一心三用,當真長了顆玲瓏心竅。


    吃完飯,陸鳴秋有些倦,便迴房間小憩片刻,差不多兩點一刻左右,他睡飽了,剛睜開眼就瞧見了書桌前的謝辭雪,他坐在有靠背的木椅上,鼻梁空空,沒戴眼鏡,手裏捧了本書,是沒看完的《靜靜的頓河》,這樣的謝辭雪收斂了精英氣場,顯得書卷氣,不像縱橫商場的總裁,更像搞文字研究的學者。


    其實,兩人初見時,謝辭雪給陸鳴秋的印象,就是如此。在知道他的母親是謝玉龍後,陸鳴秋更加明白對方的儒雅氣質是源自何處。


    思緒流轉間,陸鳴秋一骨碌坐起來,起身的動靜不小,驚動了旁邊看書的謝辭雪。


    他合上書頁,問:“睡夠沒有?”


    “嗯,已經清醒了。”陸鳴秋穿上拖鞋,伸手拿起床頭櫃上溫熱的水,喝了幾口。


    謝辭雪抬腕看表:“小時剛才來電話,聽說我們迴蓉城了,邀我們一起去看熊貓,現在時間還早,你想去嗎?”


    “去唄。”


    較之三四月份,陸鳴秋如今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低落的情緒不常出現,整個人更加有活力和生命力,他換了件衣服,然後就和謝辭雪一起離開家門。


    下午見到岑時,對方在拉薩患的感冒已經徹底痊愈,活蹦亂跳一如往常。看熊貓前,他們三人先去車行,把岑時租來的越野車交還迴去,然後再坐謝辭雪的邁巴赫前往基地。


    途中,陸鳴秋說:“首都的動物園也有熊貓,和蓉城的沒什麽不同,其實沒必要去基地。”


    “來都來了嘛。”岑時漫不經心道,“而且我要迴首都了,就當留個紀念咯。”


    陸鳴秋一愣:“你要迴去了?什麽時候走啊?”


    “這周內吧,”岑時打開後座的車窗,任由初夏的風吹亂他卷曲的長發,“我老師聯係我,讓我在首都辦個畫展,我得迴去,提前做些準備。”


    “……”


    陸鳴秋沉默一會兒,然後笑吟吟道:“恭喜。”


    如今麵對岑時,他已經不會再自慚形穢,但驟然聽到對方要辦畫展,還是會失神一瞬,聯想起自己無疾而終的事業。


    岑時探身,趴在駕駛座的椅背上,認真道:“陸鳴秋,我隻是運氣比你好,僅此而已。”


    陸鳴秋輕聲說:“你不必特意安慰我,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早就想明白了。”


    車廂寂靜下來,幾秒後,謝辭雪的聲音忽然響起,適時延續他們的談話:“秋秋,你或許隻是大器晚成。”


    這話說得講究,陸鳴秋朝他一笑:“承你吉言。”


    而岑時睜大眼睛,滿腦子都是他哥嘴裏的“秋秋”二字,他敏銳察覺到不對,一雙碧綠的眸子左右移動,不停在謝辭雪和陸鳴秋之間打著轉,試圖找出他們關係轉變的蛛絲馬跡。


    可惜他哥正開車,兩人沒互動,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到熊貓基地後,岑時的視線愈發的放肆,謝辭雪和陸鳴秋在前麵走,他就跟在後邊看,眼睛自始至終黏著他們,連路都忘了瞧,好幾次差點撞到人。


    謝辭雪覺得好笑,他停下前行的腳步,轉身問:“小時,你究竟是來看大熊貓的,還是來看人的?”


    岑時推了推鐳射墨鏡,故作冷酷道:“當然是來看熊貓的。”


    謝辭雪似笑非笑:“是嗎?那你接下來,千萬別盯著我和陸鳴秋看。”


    岑時心想,不看就不看,可他好奇心重,實在舍不得眼前現成的八卦,因此憋得難受,三人行至一片竹林時,岑時心底的探究欲終究壓倒了一切,讓他明明白白地問出聲:“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什麽情況?”


    謝辭雪不說話,直接用行動迴答弟弟的問題,他伸出手,輕輕攬住陸鳴秋的肩膀,把人往他懷裏帶。


    陸鳴秋後退兩步,後背忽然貼上硬實的胸膛,淺淺的冷香飄浮在空氣裏,白麝香和雪鬆味道混合在一起,讓人想起冬日鬆枝上的霜雪,清冷凜冽。


    他意識到,這是謝辭雪身上的香氣……


    熱意突然湧來,在陸鳴秋的肌膚之中彌漫,他撫摸自己的右耳的耳垂,有些燙。


    謝辭雪低頭,正好看見半邊緋紅的耳廓,白玉似的皮膚染上濃墨重彩的色澤,好似極品的天然紅碧玉。


    也不知道摸起來,會是什麽感覺……


    他一麵想,一麵抬眸,銳利的目光掃過岑時的臉,帶著些許的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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