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秋偏頭,掙脫顧少容的桎梏,小聲反駁道:“當初白紙黑字寫的是三年,期限到了卻不放我走,你這不是耍賴嗎?”


    顧少容與他對視片刻,而後冷不丁換了個話題:“你小妹的醫療費還夠嗎?要不要我再打點?”


    陸鳴秋知道,這是赤/裸/裸的威脅——用小妹的命當籌碼,威脅他不準離開——四年前,他被人從四川逮迴來的時候,顧少容對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從那一刻起,陸鳴秋深切地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辦法逃離顧二少打造的牢籠。


    所以這四年間,陸鳴秋再也沒有產生過逃跑的想法,這次想去新疆也真的隻是想跟著江老去學習,沒有半點別的念頭。


    可惜顧少容不會相信他。


    陸鳴秋歎口氣,索性不再掙紮,他輕輕在顧少容的嘴角啄了一口,溫聲說:“對不起,阿容,你消消氣,我不提去新疆采風的事兒了。”


    聽到“阿容”兩個字,顧少容的心一下子變軟了,他攬過陸鳴秋的腰,雙臂用了十成十的勁兒,像是要把人揉進血肉裏。


    陸鳴秋乖乖把頭埋入顧少容的肩窩,反手迴抱對方。這樣近的距離,足以讓他聽清男人的低喃——


    “陸鳴秋,你一輩子都別想離開我,一輩子都別想……”


    陸鳴秋心道,顧少容真他媽的是個瘋子,而自己,或許也快瘋了。


    第2章 訪客


    第二天早晨六點,天還未亮,陸鳴秋已經醒了。他這幾年覺淺,睡眠不佳,所以總是醒得很早。


    他洗漱完後,又迴到床上坐著玩手機,因為顧少容要是睜眼看不見他,肯定又要生氣。


    他實在懶得哄人了。


    陸鳴秋點開微信,發現大學班群昨晚聊得熱鬧,一看,原來是有人剛辦了國際畫展,然後又有人提議不如趁機辦個同學聚會慶祝一下。


    留在首都發展的同學們紛紛響應號召,甚至還搞了個投票確定聚會的時間和地址。


    他看得出神,沒注意到身邊的男人已經醒了。顧少容把腦袋探過去,看清了陸鳴秋手機屏幕上的內容,他問:“寶貝,你想去參加同學聚會嗎?”


    陸鳴秋瞬間迴神,“你問這個做什麽?”


    顧少容說:“你要是想去,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我不想去。”


    陸鳴秋說的是實話,他確實不想去參加同學聚會。畢竟現在的自己一事無成,去了也隻會成為別人嘴裏佐酒的談資。


    顧少容“哦”了一聲,翻身下床去洗漱,十分鍾後,顧少容從洗手間裏走出來,拉開衣櫃挑選衣服。陸鳴秋見他選了一套相當正式的西裝,狀似不經意地問:“你等會兒要出門嗎?”


    “嗯,我哥讓我迴趟老宅,說是家裏有事,”顧少容拉開擺滿袖扣的抽屜,衝陸鳴秋招招手,“過來,幫我選一下。”


    陸鳴秋對袖扣之類的飾品沒什麽研究,但顧少容的東西就沒有便宜的,他隨手一指,選了對方形袖扣,上麵鑲嵌著兩塊通透的寶石。


    顧少容一邊戴袖扣,一邊說:“我今天可能不迴來了,你乖一點,別亂跑,有事給我打電話。”


    “嗯嗯。”陸鳴秋乖巧點頭。


    顧少容穿戴整齊後,又和陸鳴秋溫存了好一會兒,直到接到哥哥打來的一通電話,才戀戀不舍的出了門。等到他離開,陸鳴秋這才真正的鬆了口氣。他走進廚房,給自己做了頓早餐,吃完飯後,便提著澆花用的水壺,來到別墅的後花園裏,給自己種的月季澆水。


    陸鳴秋以前對侍弄花草並不感興趣,但待在南庭新苑的日子太過無聊,為了打發時間,他開始培養別的愛好,養花就是其中之一。


    種植可以給人帶來寧靜,對他來說,亦是一種救贖。


    澆水的過程中,楊皎發來幾條微信消息,說的還是去新疆采風的事兒。采風團出發的時間定在四月中旬,現在才三月初,楊皎讓陸鳴秋不要拒絕得太快,或許還能等到轉機。


    陸鳴秋覺得無奈。這件事情的症結在於顧少容,隻要顧少容不鬆口,他絕對去不了新疆。


    陸鳴秋:【皎皎,抱歉,我還是不能去。】


    楊皎:【這是吳老師給你留的名額,就算要拒絕,你也得給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吧?】


    看見這句話,陸鳴秋幾乎快要崩潰了,現在的他最無法麵對的人,不是父母朋友,而是曾經的恩師。當年,吳教授對他報以莫大的期望,認為他絕對會成為繪畫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將自己的技術與經驗悉數教給了這個學生,並說:小陸的畫肯定會比我的畫還要出名。


    可最後,陸鳴秋並沒有完成吳老師的期望,反而徹底沉寂了下去。


    他捏著手機,在花園裏站了許久,過去噩夢般的經曆再度襲來。四年前,他被顧少容的人帶迴首都,那個發了瘋的男人對他說“既然你那麽喜歡寫生,那麽熱愛畫畫,那就待在屋子裏麵畫個夠吧”,然後顧少容把他囚禁在南庭新苑,逼迫他不停地畫畫,他不記得自己畫了多少天,也不記得自己究竟畫了些什麽,總之等顧少容把他放出來後,陸鳴秋已經沒法再畫畫了。


    他看見畫布就想吐,看見顏料就想哭,他拿著畫筆的手會下意識的發抖,所有關於畫畫的一切都會讓他聯想到那段暗無天日的時光。


    顧少容折斷了他的羽翼,摧毀了他的生活和夢想,讓他日複一日的沉淪在麻木與痛苦之中。


    如今的陸鳴秋甚至很難憶起自己曾經的麵貌,那些光明的日子已經太遠太遠,遠得像一場朦朧的舊夢。


    他想,或許從一開始,自己就不該對去新疆抱有期待,昨晚也不該將這事兒告訴顧少容,畢竟,無法畫畫的自己即使去了新疆,也隻會徒惹非議。


    陸鳴秋深吸一口氣,慢吞吞地打字,將自己想好的理由發送給楊皎。


    陸鳴秋:【你給老師說,我的手受傷了,暫時不能畫畫,所以去不了新疆。】


    楊皎:【你手真受傷還是假受傷?可別嚇我。】


    陸鳴秋:【真的。】


    發完這兩個字,陸鳴秋就把手機揣進兜裏,繼續拎著水壺給月季澆水。現在不是月季的花期,花園裏隻有綠油油的枝葉,但等到五月之後,這些枝葉上會開出五彩繽紛的花朵。


    陸鳴秋有時候會想,自己現在活著,不過是為了等一朵花開。


    沒有這些花,他將成為真正的行屍走肉。


    澆完水,陸鳴秋坐在花園的秋千上曬太陽,暖洋洋的陽光揮灑而下,為他冷白的皮膚塗上一層薄薄的淺金,像瓷器上暖黃的釉質。


    他像平時度過的無數個白天一樣,麵朝月季花叢發著呆。但27歲這個年紀或許自帶別樣的魔力,在生日後的第一天,他的生活迎來了些許不同。


    早上十點鍾左右,別墅的門鈴響起。這道急促的鈴聲像一陣驚雷,直直地劈開了陸鳴秋渾渾噩噩的腦袋。


    他從秋千上起身,來到別墅的正門,可視門鈴的屏幕上能夠清楚看見訪客是一個男人,陸鳴秋從沒見過他。他不知道對方是來找誰的,所以有些猶豫。男人又按了一次門鈴,這迴,陸鳴秋終於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鐵門。


    訪客的身形與陸鳴秋相仿,模樣十分養眼,鳳眼薄唇,挺秀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這讓他有一種斯文儒雅的氣質,像個博古通今的學者。


    陸鳴秋扶著門把手,隻露出半邊身子,局促不安地問:“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您好,我叫謝辭雪,是隔壁a102的住戶,我家的貓今天早晨不小心跑丟了,因為我們兩家離得近,所以我想看一下您家門口的監控,找找線索。”


    陸鳴秋點點頭:“可以,你等一下。”


    說完,他拿出手機,點開監控係統的app,調出今天早晨的記錄,他快速滑動進度條,最終在9:43這個時刻找到了一隻闖入鏡頭的白貓。


    他把手機裏定格的畫麵遞到謝辭雪麵前,並問:“這是你家的貓嗎?”


    謝辭雪認真看了幾秒,末了微笑道:“這就是我家小狸……先生,方便加個微信好友,把視頻傳我一份嗎?”


    陸鳴秋愣住了,他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不是同意或者拒絕,而是在想,顧少容會不會生氣。


    “先生?”一直沒等到迴答,這讓謝辭雪感到有些奇怪,但他也沒有多想,隻是說,“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不知為何,陸鳴秋隱隱有種預感,他不能、不該拒絕眼前的男人,他必須、必定要同意對方的請求。


    於是陸鳴秋說:“……沒什麽不方便的。”


    緊接著,他打開微信,和謝辭雪互加了好友,而後把有貓咪出現的監控片段剪切出來,通過微信發給對方。


    “謝謝,”謝辭雪推了推金絲眼鏡,又問,“還不知道該怎麽稱唿您呢……”


    “陸鳴秋,‘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鳴秋’的鳴秋。”


    謝辭雪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古怪起來,這時,他才開始仔細打量對方露出來的那半張臉,削尖的下巴,小鹿一樣的眼睛,眼珠是少見的琉璃色,澄澈明亮,像一灣清泉,他的右眼下方有一粒黑色的小痣,好似宣紙上的一點墨跡,十分特別。


    這一點墨跡,謝辭雪七年前也曾見到過,但那時他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謝辭雪沒再說什麽,他深深地看了陸鳴秋一眼,而後告辭離開。走過別墅的門牌號時,他的餘光正好落在那串漆金的字上——a103——這好像是顧家的房產?


    ***


    訪客走後,陸鳴秋的生活又恢複如初。中午他炒了兩個簡單的小菜,剛吃完飯,便接到了顧少容打來的電話。


    對方語氣不善,張口就是一句質問:“陸鳴秋,你今天早上見誰了?”


    別墅門口有監控,顧少容當然清楚今早有人來訪。


    陸鳴秋感覺這人的控製欲好像在與日俱增,他輕哼一聲道:


    “隔壁鄰居,他家貓丟了,問我要監控找線索,有什麽問題嗎?”


    “你好像還加了他的聯係方式?”


    “……”陸鳴秋沉默幾秒,如實迴答,“加了,他想要監控視頻,我就發給他了。”


    “刪掉,立刻馬上!別讓我說第二次……”顧少容的聲音經過電流處理略顯失真,但他語氣裏的那股陰冷和偏執卻猶在耳畔。


    陸鳴秋感到無比窒息。


    他不想再和顧少容交談,於是說完一個“好”字,就火速掛斷了電話。


    他點開謝辭雪的微信號,發了條消息過去。


    陸鳴秋:【因為有人占有欲太強,我隻能把你拉黑了,抱歉啊。】


    謝辭雪:【沒關係,我記得你的電話號碼,找到小狸後,我可以給你發短信】


    陸鳴秋覺得這位鄰居做事情還真是有始有終,他又發了句抱歉過去,然後就把謝辭雪給徹底拉黑了。


    拉黑的這一整個過程,他都錄屏發給了顧少容。


    陸鳴秋:【滿意了嗎?】


    十幾秒後,他收到迴複。


    顧少容:【寶貝,別為了一個外人生我的氣,明天我們出去約會,好嗎?】


    陸鳴秋:【好。】


    應付完顧少容,一股昏沉的疲憊感湧來,陸鳴秋連碗筷都沒來得及收拾,便直接躺到客廳的沙發上像嬰兒般蜷縮。


    他就這樣靜靜地躺著,動也不動,遠遠望去,他仿佛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尊泥做的雕像。


    第3章 尬聊


    陸鳴秋做了個夢。


    夢裏他變成了一隻野蠻生長的鳥,他盤旋於巴蜀之地,盤旋於自己的故鄉,他用一雙鳥的眼睛看山、看水,看連綿的雲,也看熾熱的太陽,他乘著風,自由自在,天地間沒有任何東西能束縛他。


    因為他是一隻鳥。


    畫麵一轉,小鳥穿過千萬裏旅程,來到首都,他飛入當地的美術院校……這時候,鳥兒的羽毛比之前更加豔麗,他的尾羽在陽光下泛著金光,他認識了許多許多的朋友,也見識到了許多許多的畫家,可這時,他已經不能再隨心所欲地飛翔,他有了自己的責任也見識到了生活的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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