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太急、太急,不等與靳赫銘解除伴侶關係,就帶著那個人……情人也好妻子也罷的身份,離開了。


    所有人都圍在白攸的床頭流淚。阿苑一直在幹嘔,眼睛哭得爛濕,腫腫的,一碰就會疼。他還在醫院裏就被遺產律師叫了過去,白攸早立好的遺囑寫的是阿苑的名字。


    “我不要,我什麽也不要,我隻要我的白攸哥活過來!隻要他活過來!”


    阿苑的臉上掛滿淚痕,像個小孩兒一樣,在醫院的走廊朝著遺產律師大發脾氣。


    裴禮在外麵就聽到了阿苑的聲音,不由得腳下走得更快。他是來向阿苑邀功的。他知道阿苑在乎的人是白攸,而白攸的願望不過就是搞垮靳赫銘。


    現在他做到了,而且一舉兩得。


    裴禮很得意。


    可阿苑卻十分討厭他。


    “滾!我不要看見你!你和那個人有什麽分別!你們的手裏都不幹淨!”


    “他害死了白攸哥,你也想害死我嗎!”


    阿苑知道裴禮一箭雙雕的詭計,也知道那一天白攸的猶豫。


    那晚,靳赫銘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白攸抱著他嚎啕大哭,那分明是在期待著什麽,而期待落空的失望、絕望。


    白攸哥還想從那個人那裏期待什麽呢?


    第72章 終章


    “可能伺機報複,通知到,要小心。”


    電話那頭的男音嘶啞,頓了有一會兒才說——


    “節哀。”


    阿苑放下電話,聽著盲音,心髒“噗通”“噗通”地在跳。


    靳赫銘,越獄了?


    也許會到他這裏來?


    來做什麽?來報複他們這些送他進監獄的人?


    阿苑靠在桌旁,環視空蕩蕩的家,聽著空調鼓風的聲音,好似還能聞到三七焚香的味道。


    頭頂的吊燈還沒來及修,呲呲地斷著火光,爆在阿苑的耳邊,震得他心裏更響。


    他迴神一怔,轉頭望向窗外清涼合死的夏夜,看到蔭蔭的光影灑在圍牆上,遠處傳來鳥叫聲。


    好!讓他來!讓他來!


    阿苑咬牙,去儲物室翻騰,又著急忙慌地去廚房找,手裏的東西從棍子換成了刀。


    他抓著刀柄,點在大理石的台麵上喘氣,手中一鬆,刀就滑進了水池。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活著的人卻痛苦萬分。


    門鈴響了好幾聲,隨即是敲打玻璃窗的聲音,阿苑捂住耳朵在廚房,哭聲遠遠蓋過了那些。


    他知道,是那個人來過了,可他怎麽連再次正視他的勇氣都沒有?他覺得他對不起白攸。這個世上的所有人都在幫他,他們逞完英雄不等他報答,就已經沒有機會了。


    那樣失落的罪孽,對宋之明對白攸,阿苑又該如何消解。


    人影在客廳巨大的落地窗外徘徊良久,透過窗望到客廳,發覺亮著燈卻沒有一個人。靳赫銘低頭,把信封從門縫裏塞了進去,後退幾步,黯然離開。


    在裴禮幸災樂禍地告知靳赫銘白攸死訊的第三天,他就越獄了。拔下的槍,子彈上膛,逃出來時,他好像打中了一個人。


    現在整個s市都在找他。


    夜色漸濃,裴禮剛從asami出來,新來的市長是個明白人,和他談得來。他們彼此都喜歡狐狸似地聰明人,不免多喝了幾杯。


    等裴禮上車坐定才發覺車裏的氛圍迥異。


    靳赫銘用槍管指著他的頭,向他問好。前排是中槍身涼的司機。


    “帶我去攸攸的墓地。”


    黑暗裏,裴禮稍稍側目就能看到男人幽深的目光。他勾唇,對靳赫銘拿槍指著他全無害怕,反倒冷冷地笑了一聲。


    “靳赫銘,你輸了,就算你殺了我也於事無補啊。”


    “去墓地?去什麽墓地,你喜歡的omega都死了,因為你死的,你不老老實實在監獄裏待著,出來又有什麽用?你能救活他?”


    裴禮的眉眼依然那樣輕佻無畏,他的臉上盡是不屑,換來的是靳赫銘在他頭上用力的一擊。


    靳赫銘很不喜歡裴禮身上的香水味,還好他信息素的味道他聞不見。


    裴禮吃痛投降,“行,我帶你去。”


    他也不知道這條走投無路的惡狼想做什麽,難道怪他那時候多此一舉,幫阿苑帶著白攸放下枕下的信念給靳赫銘聽了?


    “靳赫銘,我沒想過你還會迴來。近來我常常在想,你走了永遠就不迴來了,這樣也好、很好。


    是,我是沒有辦法原諒你對我做下的所有事,就像你無法原諒我的父母對你對你們做下的那些。如今你突然迴來,盡管不知道你出於什麽目的,生命之餘,我也唯有那悲哀的願望了。


    靳赫銘,我們注定是要分開的。即便我們之間什麽也沒有,我也實在很難想象會和你在一起的白攸該是什麽樣。


    許多事你都不懂,卻總以為自己懂得不得了。你也許可以做一個父親,卻永遠做不好一個丈夫。靳赫銘,你應該找一個性子軟心腸柔的omega去愛,而不是找上我。直到如今,我都不相信那些,那些所謂‘你愛我’的話。


    ……


    如果可以,替我照顧好阿苑,就把他當成……當成我們死去的孩子吧。”


    無法原諒、無法接受、注定分開、注定不信……


    白攸留給靳赫銘的這封信才真正讓他察覺到白攸那細微精深的感情,靳赫銘拋如塵屑的感情。他在最好的、最動聽的歲月做下了錯事,說下了錯話,將白攸早早地拒之門外。


    他沉寂地響了許久,才終於明白了白攸的殘忍。


    白攸把他騙到了這裏,騙進了監獄,希望他帶著他們的過往暴躁的、懊惱的在這裏度過,等出去時,恐怕要被磨平棱角。


    但靳赫銘不想變成那樣!


    既然他為白攸迴來,那他也必然追隨而去。


    裴禮打著方向盤,餘光望著沉思不語的靳赫銘,“做這些無意義的事值得嗎?靳赫銘。你在北方跟著柏老爹也隻是為了活下來,原本可以活下來、活好,為什麽又因為一個人變成現在這副德行?”


    靳赫銘久久不答,凝視著車前的亮光驅散兩邊的黑暗。


    “不要再接近他,”靳赫銘沒頭沒腦地說出這樣一句話,動了動嘴唇,繼而補充:“阿苑,不要再接近他。”


    “你是想報複我也好,還是體會玩弄一個omega的感情也好,裴禮,不要再接近他。”


    他去找阿苑,猜想白攸一死,阿苑大概還會出國讀書。


    他給阿苑留了一筆錢。


    白攸的墓碑是提前刻好的,遷墳時,他就在白父白母與白素素中留下了自己的位置。


    裴禮把靳赫銘送到就離開了,迴去的路上,拿起手機想要打電話給阿苑問靳赫銘有沒有對他怎麽樣,想一想還是放下了手機。


    他至少不應該像靳赫銘那個傻子。


    靳赫銘抹著白攸墓碑上深凹的字跡,抱著他的墓碑流淚。鬆針落得滿地,與那一天他們在墓園一模一樣。


    頭頂的鬆樹探出長枝,上下顛動著,點在了靳赫銘的發頂,帶上去了幾綹黑發。


    月下淚光晶瑩,沿著靳赫銘的淚溝往下滑,滴在了白攸的碑頂。薄唇幹張,即便想要發出聲音,再反反複複地強調那個空洞的“愛”字,也沒有人聽了。


    墓園靜悄悄,隻有鳥雀停在枝頭,好奇地俯視著收縮在瞳孔裏極小的這個人。


    它們望著這個陌生的男人,看著他跪在別人的墓碑前,膝頭沾上了細碎的塵泥。它們望著他淚流滿麵,望著他泣不成聲,也望著他最後一遍遍地親吻墓碑。


    而後是一聲槍響。


    靳赫銘尚有餘溫的身體緊貼著白攸的墓碑滑下,鮮血在刻名字的凹槽中不斷浸潤,仿佛終於連成了一片。


    他的手掌還在輕輕地擦著白攸的墓碑,雙唇輕輕貼上,吻過上麵的名字。


    看在眼裏,寫在心裏。


    人們聽到消息趕到墓園時,也隻能看到一個狼狽的男人死在了墓前。


    遍尋他們的關係,有人說他是悔恨自.殺,有人說他是深情難改,還有人說他是害怕孤獨。


    阿苑始終不肯讓靳赫銘和白攸葬在一起,即便死去的兩人仍然保持伴侶關係。


    他在這座墓園找了一個角落給靳赫銘下葬,直到很多年後,他從國外迴來,別人舊事重提,他才終於將靳赫銘的墳遷到和白攸一起。


    那是他做完絕育手術的第一年冬天,阿苑的叔叔找到他,求他看在親戚的情分上幫幫他,幫他打官司。


    阿苑沒有理,在二樓掛畫,聽到了樓下叔叔的哀嚎和不算悅耳的汽車聲。


    裴禮下車,撐開傘,睨了一眼門前幾乎滾成雪人的人。他沒說話,推開上下樓忙得不可開交的人,徑自踹開了阿苑辦公室的門。


    牆上格勃斯·裏希特的《幻境》才剛掛好,就因為不速之客的這一腳而震得歪斜。


    阿苑埋在一堆案宗裏,手指快速地撥號,不知道在打電話給誰。


    他沒看裴禮,聽他故意繞彎子地問:“外麵那人誰啊?認識你?一直在叫你名字。”


    阿苑不說話,晾著裴禮,一伸手,大概是讓他從哪兒來滾哪兒去。


    裴禮繞到阿苑身後,抓著他的椅背,想了一會兒,說到正事——


    “阿苑,我和她分了,不僅是她,所有人我都打發幹淨了,我們在一起吧?”


    阿苑不迴答,聽到敲門的聲音,從三樓下來的符貝貝,手裏捏著兩張票向阿苑揮手,看到辦公室裏還有其他人,她臉上的笑容一收,走到阿苑的桌旁,默默地將入場券推給了他。


    符貝貝偷偷看了裴禮一眼,傾身悄聲對阿苑說:“這是粟粟姐和汪水言女士今晚公講的門票,還有一張是舞台劇。”


    “對了,那時候汪女士替攸攸出版的畫集要再版了,收錄了他在檀山畫的那副《楓火》還有很多他在讀書期間畫的畫兒。阿苑,你要去看看嗎?”


    阿苑點頭,迴答符貝貝,“畫集已經提前給了我一本,我很喜歡。白攸哥的所有畫兒,等過了今年,我想給他辦一個畫展。”


    他抽出桌上壓著的兩張票,看了看,拔出一張塞進了裴禮的懷裏。


    他趕裴禮,“可以滾了。”


    雪下個沒完,晚上十點,阿苑才鎖好辦公室的門離開,底樓的保安看見他不算高興,撅著嘴說以後就不能早點兒嘛。


    阿苑抱歉一笑,嘿嘿了兩聲,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裏,招了一輛出租車。


    他還住在當初和白攸一起買的白家的房子裏,就是期間找過不少維修,才能繼續住人。


    客廳的牆上,掛著一副和格勃斯·裏希特一模一樣的《幻境》,這是白攸死前臨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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