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明天老王帶你下鄉,順便讓你感受一下豫西調。”葉聖文說道。

    我問:“下鄉幹什麽?”

    葉聖文說:“那裏有他一畝地,人手不夠,我都跟他說好了,讓你過去幫幫。”

    “怎麽突然想起我了?”對此,我很是納悶,因為我知道老王以前下地幹活的時候,都會帶上他的小舅子,他叫李建國,而這次老王卻不帶他了,讓我來幫忙,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移情別戀?

    “李建國手臂廢了,幹不了活。”葉聖文說。

    我眉頭一皺:“是嗎?怎麽迴事?”

    我和李建國不算太認識,但在我印象中,小時候的李建國屬於那種熊孩子。

    葉聖文說:“李建國不是剛畢業嗎?今年考上了農村信用社,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該成家立業了,結果調到這裏的第二天,晚上值班的時候,他在營業室的庫房裏玩滅火器,一不小心傷著自己了,手臂廢了,隻能截肢,做個手術都需要一萬多塊錢,他天天出去喝酒打牌,哪來那麽多錢?所以他就向上麵謊報,說是歹徒入室搶劫,和歹徒搏鬥的時候傷住了胳膊,上麵這才給他報銷了手術費,還給了一點撫恤金。”

    “本來還剩下左臂,結果後來左臂出現了壞疽,然後第二條胳膊也沒了,現在廢人一個,吃飯都得人喂,老婆都因為這事和他離婚了。唉,看吧,這就是貪玩的下場……當然,我這不是暗指你,不是說你要旅遊的事情。”

    沒想到這一年發生的事情挺多的,聽了這事後,心裏一陣發毛,匆匆的吃完飯,我就迴房休息了。

    第二天,隔壁老王開著拖拉機,我坐在後麵,途中兩邊都是田埂,地裏老墳稀稀疏疏,又經過一片最密集的老墳堆,上空烏鴉盤旋。

    總的來說,放眼望去,村裏的土地還算是廣袤無垠,空氣裏有著土壤的味道,他犁田,我插秧,分工明確,幹活不累,彎腰的時候,眼光一撇,發現一個匆匆趕路的女人突然鑽進了地裏,蹲了下來,半晌,站了起來,繼續趕路了。

    她在幹嘛?

    好奇心趨勢之下,我走了過去,低頭一看,是一泡尿,我想來年這裏,一定會長出一顆茁壯的野草。

    又遇見一個小孩,他拿著兩毛錢的鉛筆刀劃開了一隻小青蛙的胸膛。

    難道他在練習解剖?

    恩,應該是這樣的。小小年紀,開膛破肚的手法竟能練得如此嫻熟,我想此子日後必有前途。

    結果他一邊哭,一邊將小青蛙埋了起來,然後將冰糕棍插在了土裏,棍上寫著:王有德之墓。

    我問:“王有德是誰啊?”

    “我爸。”小孩抽泣著。

    “你爸咋了?”我更加好奇了。

    “嗚嗚……我爸打我,不給我買遊戲機!嗚啊啊……”戳的痛處,小孩哭的更亮了。

    老王聽見了,朝我喝道:“你欺負小孩幹嘛?”

    “我沒有,是他爸欺負他來著。”解釋了一句,我就開始哄小孩,直接從兜裏掏出一塊錢給他,“拿去買雪糕吃吧,以後千萬不要詛咒你爸了,還有啊,我叫葉之林,等你長大了記得看我的戲。”

    請吃雪糕是次要的,引流才是重點。

    不過小孩哪裏懂,他立即停止了哭泣,屁顛屁顛的跑了。

    而我無形之中也擁有了一名粉絲,幹活就更加賣力了。

    以前種地收的糧食可以賣到糧站,換成錢或者糧票,隻不過現在糧票沒有了,隻能換成現錢。

    幹完活後,隔壁老王請我吃了一頓飯,然後拉著我去村東頭一戶人家,見了一個老人,老人鬢白如霜,精神矍鑠,剛進門便看到老人正在院子裏唱著豫西調《文昌閣》。

    “北鬥七星共南辰,日月星熬老了這世上的多少人。不當家恁不知道那些柴米貴,不養兒不知道報娘的恩。東海岸年年它添新水,西嶗山層層起過烏雲。人活百歲難行路,那鳥活千日難入林。那林中缺少這千日鳥,大路上缺少這百歲的人。咱抬手莫打沒娘兒,開口來咱甭罵年老的人。恁罵了年老的人折恁的壽,恁打了沒娘兒恁可壞良心……”

    聲音粗獷而又悲涼,豪邁而又滄桑,與譚富英先生的膛音有異曲同工之妙,又與豫東調一貫的花腔和高音大有不同。

    豫西調也稱靠山吼,當年街上沒有賣樂器的,梆子,鼓,鑔,鑼都沒有,老一輩們隻能物盡其用,用以一些山竹,檀木、馬尾,蛇皮自製出來。

    老靠調發展到新靠調,其中不乏有土豪資助,慷慨解囊以創戲班,發展至今,豫西調當今“泰鬥”胡發生和曹天社,他們七十多歲的高齡仍然堅持著唱戲,也有常香玉拜師聶良卿學習過豫西調,可見豫西調在豫劇分支地位中的魅力。

    “老王,這孩子就是你說的那個想學戲的?”老人唱完,問道。

    老王連忙點頭說是,我也上前打了招唿:“大伯你好,我叫葉之林,是王大哥的鄰居。”

    “要不你先唱一小段吧,我看看你資質如何。”老人說。

    我就開始唱了。

    “這人生塵世可是都有份,這虧心難瞞天上的神。隻要恁不幹那些虧心事,半夜裏咱不怕那鬼叫門。隻要幹下那個虧心事,這善惡有報等時辰。誰生的兒誰待的親,恁指望恁的兒報恁的恩。誰知道恁的兒成人長大,看待恁還不勝人家旁人。恁的兒他娶妻生下子,恁的兒隻待他的兒親。咱為人生本到,塵世以上,一輩子也報不清爹娘的恩……”

    唱完後,老人有點歡喜:“小夥子,你可以啊,我這才唱了一遍,你就會背下來了,雖然唱的時候,有些地方不著調,不過我還聽出了一點味道來,有那種像樣的模樣。你今晚還走不走啊,不走的話留在我家裏吃碗飯?”

    “好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立即答應了。

    晚上的時候,我們喝著茶,聊著天,大到高談論闊,小到家常瑣碎,最後還聊起了女人。

    “我和我老伴在一起五十多年了,是她教會了我唱豫劇,從紙婚唱到銀婚,又從銀婚唱到金婚,她一邊唱,我一邊伴奏,她累了,就歇歇,我就推著輪椅,帶她去田地裏散心,我們有說有笑。”說到這裏,老人不禁潸然淚下,仿佛當年的場景曆曆在目,“可惜啊……現在她已經不在了。”

    我從不羨慕街角擁吻的情侶,卻羨慕相扶到老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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