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義淳和裴三一起去京兆府, 快到時捧硯騎著馬追了上來, 氣喘籲籲地喊:“少爺少爺……快停下!”

    裴義淳迴頭, 見他身後跟著兩騎, 馬上的人作宦官打扮。

    裴義淳勒馬停下, 很快捧硯和宦官都到了麵前, 其中一位宦官裴義淳認識, 是永興帝宮內的小太監,另一位更小,顯然是前者的跟班。

    前者喘了口氣, 擦著頭上的汗笑道:“奴才給三公子、六公子請安,聖上有事找六公子,六公子快隨我進宮吧……”

    裴義淳麵色猶豫。

    裴三道:“你快去吧, 怕是耽誤時辰了。”

    “是啊……”傳旨的太監道, “我先去的長公主府,又去崇賢坊, 還好碰到了捧硯, 不然還要耽誤。”

    他說到此處, 頓了頓, 下意識往四周看了眼, 壓低聲音道:“聖上剛剛召見了柳大公子。”

    柳大是濮陽長公主的兒子, 向來看裴家三兄弟不順眼,總找著機會在永興帝麵前上眼藥。

    “哦。”裴義淳一臉淡然,“我這就去, 辛苦公公了。”然後又吩咐捧硯:“三哥要去京兆府, 你去餘家說一聲,免得他們擔心。”

    ……

    餘慧心被按在了京兆府的院子裏,地上鋪著青石,不太規整,卻足夠堅硬,被午後的陽光一曬,滾滾發燙。

    餘慧心跪在上麵,感覺膝蓋被燙麻了。

    她低著頭,腦子一片混亂。

    作的時候覺得爽,要死了就不知道怎麽辦了。封建社會是吃人的社會,她今天要交代在這裏了吧?媽媽,我要迴家!

    一名官員從迴廊上走過來,在廊下站定,片刻後有人從室內抬了張椅子出來,他坐在上麵,開始審問。

    餘慧心估計,他不是京兆府最大的官,否則應該坐在室內才是,就像《包青天》裏那樣,兩邊站著十來二十個人喊“威武”。

    正想著,旁邊有衙役叫她行禮,說了對方的官職。

    餘慧心一聽,果然不是京兆尹。她吸了吸鼻子,聲音顫抖地請安。

    那人年紀不大,約莫三十來歲,打了個哈欠問:“堂下何人?”

    餘慧心頓了頓:“妾身餘氏,京城人士……”

    “你名下可有一間萬卷書肆?”

    “……是。”

    “你可知萬卷書肆最近印了大量淫.書?”

    餘慧心抬頭,驚恐地看著他。

    他翻著卷宗:“你可認識富貴閑人?”

    餘慧心下意識便想問:裴義淳嗎?

    愣了一下後趕緊搖頭。平常裝傻充愣就算了,此時是萬萬不能提他的,否則這些人當了真……

    她突然一個寒顫。京城應該沒人不知道裴義淳有個“富貴閑人”的諢號,特意拿了她、大喇喇地問,該不會是想借此對付裴義淳或者裴家吧?她這是牽扯進什麽政鬥宮鬥了嗎?

    餘慧心想哭,早知道就不寫小黃……不,早知道就認認真真取個筆名了。

    上麵的小官問了半天,餘慧心都搖頭。她現在無法思考太多,害怕多說多錯,幹脆就一個字不說,裝出一副嚇壞了的樣子。

    那官員有些不耐,對衙役說:“快到放班的時間了,先收進牢裏去,我就不信她明天還不說!”

    餘慧心抖了一下,卻仍然一聲不吭。

    一名衙役走過來:“小娘子起身,隨我去牢房。”

    餘慧心站起來,忽聽一道聲音傳來:“李兄在審案?我這是來巧了,還是不是時候?”

    審問餘慧心的官員豁然起身,轉身笑道:“敬終兄,你要來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餘慧心看過去,見一穿著官服的年輕男子沿著走廊走過來。看其年紀,三十出頭,長得十分帥氣,隻比裴義淳差一點,成熟的氣質卻更勝一籌。

    “那我先迴去?等下再來?”裴敬終嘴上這樣說,卻飛快地走到了李大人身邊,掃了眼餘慧心問,“在審疑犯?犯了什麽事?”

    李大人心思一動,馬上道:“敬終兄來得正好。此女姓餘,上次那樁殺人案,就是因為她名下的書肆而起。她的書肆出了一本叫《金玉傳》的小說,裏麵寫一婦人水性楊花、與人通奸。那殺人犯姓金,恰好自己娘子叫玉娘,他看了這本書,就懷疑妻子與人私通,才將妻子殺掉的。”

    餘慧心震驚,居然有這種事?!

    她急道:“這是殺人者的問題,怎能怪書?敢問看那書的人有多少?是不是個個都殺妻了?若沒有,那就不是書的問題!是人的問題!”

    “休得胡說!”李大人萬萬沒想到她會開口,說得還挺有道理的樣子,頓時慌了。

    裴三笑道:“她說得很對,案子還需再審,搞不好姓金的還有別的緣故。若是推到書身上,不是讓死者在九泉之下含冤?”

    餘慧心頓時感動,往地上跪去:“大人明鑒!”

    “哎哎哎——”裴三慌了,她可是和安陽同桌打過牌的,拜他不合適呀,“你趕緊起來!李兄,此女既然牽扯到了殺人案,就交給大理寺吧。”

    李大人一愣,急道:“可我現在查的是淫.書的事……”

    “什麽淫.書?”

    “呃……”李大人頓時笑得淫邪,“裴兄要不先看看書?”

    餘慧心:“……”上班時間公然看小黃文?舉報了!

    ……

    裴義淳進了宮,快到永興帝殿外時,迎麵碰上了柳大。

    柳大從小不愛讀書,琴棋書畫一樣不會,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如今二十好幾,兒子都有兩個了,仍然每天夥同幾個臭味相投的紈絝子弟鬥雞走狗、仗勢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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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本在衙門裏任了閑職,隻要每天去應個卯,哪怕什麽都不做,也能平平安安地領一輩子俸祿,搞不好還能往上升點——誰叫他是皇帝的親外甥呢?

    但他卻有上進心,想做點成績給永興帝看。

    他是永興帝最親最親的外甥,永興帝卻偏愛裴家的幾個,令他十分不服氣,特別是裴義淳!在他看來,裴義淳沒比他好到哪裏去,不也去賭錢、和一群紈絝狎妓玩樂嗎?怎麽永興帝還是那麽喜歡他?難道就因為他有一技之長?

    哼!畫畫不過是奇淫技巧,自己若在政事上有所建樹,肯定更得舅舅喜歡,於是他就在衙門裏捅了簍子。捅一迴,換個衙門,連著換了好幾個,如今幹脆閑在家中,什麽都不做了。

    不過他母親是永興帝唯一的同胞妹妹,隻要不造反,永興帝就對他們格外優待與容忍,因此柳大出入宮廷也自由。

    他隔三差五就要進宮來,自己沒本事表現,就抓裴家幾兄弟的錯處添油加醋地說給永興帝聽。裴三、裴四的錯處實在不好抓,他就專盯裴義淳。

    今日是永興帝主動召他,問的還是裴義淳做的壞事。皇天不負苦心人,他感覺自己要守得雲開見月明了,見裴義淳愁眉苦臉地到來,頓覺春風拂麵、百花盛開。

    他笑嗬嗬地問:“表弟,你來啦?”

    裴義淳行禮:“表兄好。”

    柳大根本不迴禮,將他上下一打量,嘖嘖道:“難怪難怪……想不到居然是這樣!”

    裴義淳:???

    柳大幸災樂禍地道:“舅舅等你呢,快進去吧。”

    裴義淳點頭,往大殿走去。

    柳大看著他端方的背影呸了一聲:“裝什麽正人君子?這次就叫皇帝舅舅知道你的真麵目!”

    ……

    裴義淳走進禦書房,永興帝低著頭在看書。

    他跪下請安,永興帝抬眸,將手中的書擲到了他麵前:“你給我解釋解釋!”

    裴義淳撿起書一看——《文房秘事》。

    這書他沒見過,但名字有一股熟悉之感……

    他擰著眉翻開,見扉頁上印著——此書由富貴閑人……

    得,某位姑娘死不悔改,終於鬧到了皇帝麵前,被抓去京兆府一點都不虧了。

    他合上書,放在一邊,跪得筆直。

    永興帝問:“這書你可看過?”

    裴義淳看他一眼,糾結起來。過了片刻,他沉痛地伏身道:“外甥錯了,求舅舅責罰。”

    “你哪裏錯了?”

    “這……這書是我寫的。”

    他認了,皇上頂多罰他銀子,他還能借機幫餘慧心求情;他不認,此時與他無關,京兆府肯定狠查餘慧心,甚至因為波及到他的名譽而罪加一等。

    皇帝大怒:“你寫的?你騙誰呢!你房中連丫頭都沒有,寫得出這種東西來?”

    裴義淳:“……”大意了,就沒想到這上頭。

    他麵不改色,一本正經地耍賴:“我瞎寫的啊!要是哪裏寫錯了,舅舅你給我指導指導。我沒做過,隻能瞎編亂造。”

    皇帝氣得將手邊的幾本書也扔到了他身上:“你沒做過還寫得花樣百出,可真是天縱奇才!”

    裴義淳一看,居然是《傲蓮記》、《鶼鰈情深記》、《馬嵬山舊事》、《上元賞燈奇遇記》……

    他頓時神色複雜:“舅舅你……”

    “柳大拿來的!”永興帝急忙道,“去年他就說你不務正業,我隻當他不務正業,想不到你……”

    柳大是頭一批看到《傲蓮記》的人,和李二等人一樣,也覺得寫書的是裴義淳,馬上拿到永興帝麵前告狀。

    永興帝聽說裴義淳寫了書,還挺重視,一翻開……那都是什麽玩意兒,當即將柳大訓了一頓,說他不務正業、罰他抄四書,反正不覺得裴義淳會寫這種東西。

    最近,有禦史參京中淫.書橫行,說有人因此犯了案,永興帝對此頗為重視。如果有人寫了教化於民的書,他當然會大力推行;如果有人寫了擾亂民心的書,他就要遏製封禁。

    有太監提醒他,禦史提到的書,好像就是去年柳大拿來的……

    永興帝馬上找來看了,看完《傲蓮記》,又叫人將另外幾本弄來,險些將他看抑鬱了。

    這些書裏麵的男人,總是一晚上七八次,每次沒有一個時辰也有半個時辰,搞得他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不停地懷疑自己。

    現在知道是一個毫無經驗的童子雞亂想出來的,永興帝終於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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