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義淳進廂房時, 餘慧心那邊已經熄燈了。

    他吩咐身邊的人:“都輕點, 別吵到人。”

    大家頓時輕悄悄地, 像做賊一樣。

    進了房間, 裴義淳坐在榻上, 看見下人將箱籠抬進來, 好半天才抬完。他以前沒發現自己出一趟門帶這麽多東西, 現在整個人有點不好。

    捧硯打開箱子,準備收拾。

    他急忙道:“別收了,把床鋪好就是, 剩下的明日再說。”

    捧硯驚訝:“少爺這就睡了?不再吃點東西?”

    他們來時帶了東西在路上吃,但路上顛簸,隻能墊墊肚子, 並沒有吃好。

    裴義淳瞪他:“那你還不快去弄?”

    “哦。那少爺你先坐坐, 我等下迴來鋪床。”捧硯將箱子蓋上,和其他人一起出去。

    房裏頓時安靜下來, 裴義淳抬頭往外看——該死的捧硯, 離開時把門關上了!

    他不好意思去打開, 張開雙臂往榻上一趟, 頭頂突然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從自己額頭上掃過。

    裴義淳一個激靈, 還以為有妖怪,一骨碌爬起來,見一隻狸花貓蹲在那。

    他頓時笑了:“豆腐!”

    “喵?”狸花貓歪了歪腦袋。

    裴義淳伸手將它抱進懷裏, 它沒躲, 反而調整姿勢好好生生地窩著。

    這絕對是豆腐!裴義淳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他捋著它背問:“你怎麽不好好待在屋裏?在這裏不許亂跑,不然你主子迴家的時候找不到你。”

    捧硯迴來時,驚了一跳:“這是豆腐麽?”

    “噓——”裴義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豆腐放下。

    豆腐一溜煙跑出房間,融入了夜色裏。

    裴義淳有點遺憾,不過往外一看,能影影綽綽地看到東廂的房子,又不那麽遺憾了。

    ……

    寺院的晨鍾敲響,餘慧心起床了。

    她在城裏的時候,每天被報曉鼓吵得睡不好覺,是她答應來寺裏靜養的根本原因。誰知道,寺裏和城裏一樣要報曉!

    其實城中也有寺院,但鼓聲太重,她沒注意過鍾聲,根本沒想到上麵去。

    不過來都來了,就好好休養吧,這山中的確比城裏清靜,到山下的路爬起來也別有一番趣味。

    餘慧心洗漱好就要去爬山,完了再迴來吃早飯。

    走出房間,對麵的門也開了。

    餘慧心看過去,隔著庭院中盛開的梅樹,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有點眼熟。

    她沿著迴廊朝院外走,那邊的人也動了,很快兩人在門口碰上。

    “原來是裴公子。”餘慧心一笑,“你就是昨夜來的香客?”

    “是。”裴義淳行禮,“三娘怎麽在這裏?你前不久受了寒,該在家好好休息才是。”

    “家中難免吵鬧,我是特意來這裏休養的。”

    “原來如此。”裴義淳有點不知要說什麽了。

    還好餘慧心有話:“裴公子也要住在寺中?”

    “嗯。”裴義淳估摸著她在擔心圓圓讀書的問題,主動解釋,“寺院附近的野梅開得漂亮,我來作畫。冬天裏我不得空,現在再不來就要謝了。”

    “嗯,是漂亮。”餘慧心迴頭看了看庭院中的梅樹。這庭院中的還不算什麽,但已經是難得的美景了。

    隱陵寺在山頂,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石板路通往山下,野梅錯落有致地點綴在山間和路邊,像畫出來的一樣,美得不似人間。

    兩人說著出了院子,裴義淳打算去了絕法師那裏做早課,見餘慧心和她身邊的丫鬟準備充足,似乎要出去,便問:“三娘要出去?”

    “嗯,住持叫我多動動,每日清晨和傍晚到山下一個來迴。”

    “山間風大,怎能如此?”裴義淳皺眉,“你沒帶大夫來?大夫不攔著你?”

    “了絕法師就是大夫,他精通歧黃之術。”餘慧心還不知道他和了絕關係好,解釋得仔細,“而且他的法子有用,我走了兩天,精神多了。”

    裴義淳聞言,放心不少:“那你路上小心些。”

    他倒是想陪她一起,但提這樣的要求太孟浪了。

    ……

    餘慧心鍛煉完迴來,換衣、吃藥、用飯,等消化一會兒,就去住持那裏聽經。

    剛開始,一個和尚就進來報告:“師父,裴施主來了,也想進來聽經。”

    了絕撚著佛珠道:“我這裏有女施主,請他避嫌。”

    餘慧心道:“我和裴施主認識,法師可以請他進來。”

    “哦?”了絕十分驚訝。

    餘慧心便將餘家與裴義淳的關係說了。

    了絕便對弟子道:“請裴施主進來。”然後對餘慧心說,“想不到他竟能為人師表。他那個性子,可別把你侄子教壞了。”

    餘慧心這才知道,了絕和裴義淳從前就認識。

    她道:“裴公子的學識還是很厲害的。”

    說著,裴義淳到了門口。

    他走進來,行禮道:“見過法師。原來三娘也在。”

    “坐下吧。”了絕淡淡地說。

    裴義淳趕緊走到一個蒲團上坐下。

    了絕開始講經。

    前兩日餘慧心也聽過他講經,但基本上聽不懂。他隻講經、不講課,講的是經書上的內容,不但是文言文,還夾雜著天書一樣的佛教語。

    今日,他卻在念經文的同時,偶爾用白話解釋:“這是教育世人,凡事不必太過執著,適時放下,說不定有更好的結果。”

    餘慧心:嗯?這是說給裴義淳聽的,叫他不要太吝嗇?

    裴義淳:難怪她要來寺裏養病,原來是為了讓法師開導她,餘家二老真是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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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位施主。”了絕見兩人都在開小差,隻恨他們不是自己的弟子,不能用戒尺打,便問,“可有什麽感悟?”

    餘慧心看了一眼裴義淳,道:“法師說得極是,人生在世,應當灑脫一點,要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劃重點,千金散盡還複來!裴施主,你聽進去了嗎?

    裴施主看她一眼,點頭附和:“三娘說得對。自怨自艾、拘泥於過去,實不可取。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重點!都是重點!你可別為了那個王騰宗尋死覓活了。

    了絕法師:……你們都很有慧根啊,我那些弟子要有你們的一半,全都能成得道高僧了。

    ……

    聽完經,差不多中午,餘慧心迴房吃午飯。

    裴義淳也一樣,和她一路,路上問:“你剛剛說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是何典故?”

    糟糕!餘慧心暗自咬唇,忘記此地並沒有李白了。

    她想了想道:“是一位來京旅行的老者,有一天到我店裏買書,我聽他念的。他說他叫李白。”

    “李白……”裴義淳喃喃地念了一遍,“他這詩句,可真豪氣。”

    “當然,他可厲害了!”餘慧心自豪地說,“他一句詩,就是半個——”

    “半個什麽?”

    半個盛唐啊,餘慧心一歎:“算了,反正他不在京城了,以後再說吧。”

    裴義淳迷惑地看著她背影,不知她為何突然不高興了。剛剛不是還有點激動的樣子嗎?這激動和落寞都是因為李白,李白到底是何人?

    ……

    下午,餘慧心自己打發時間。她翻出筆墨紙硯,準備練字。前兩天段氏和餘老爺在,她都沒顧上。

    因為剛剛聊過李白,她下意識將《將進酒》默了出來。

    寫完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想團起來燒掉,又有點舍不得。這可是李白呢,這個世界沒有李白可是它的一大損失!

    想到此處,餘慧心眼睛一亮。

    雖然沒有李白和盛唐,但隋之前的曆史還是大差不差的。她認真看了看《將進酒》中的典故,這個世界都有,那這詩完全可以出現,都不用她改——她壓根兒也不會改!至於岑夫子、丹丘生,那是李白的好友,這個世界的人連李白都見不到,也不必將這兩人改成他們知道的人了。

    她再次拿起筆,斟酌片刻在詩句末尾寫:“永興二十三年,遇一老者,自名李白,號稱青蓮居士。此詩由李白吟誦,京都餘氏女記錄。”

    “唿——”寫完,餘慧心吐出一口氣,滿意極了。

    待墨跡幹後,她馬上拿起來,去對麵廂房找裴義淳。

    裴義淳見她沒出門,自己也不想出去,老老實實呆在房裏看書,桌上擺著一張紙,上麵寫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墨跡已經幹透了。

    他看書看到一半,扔下書躺在床上想:也不知全詩是什麽樣子,怎麽能有人兩句詩就透出這麽狂放的氣勢呢……

    這時,捧硯在外頭道:“少爺,三娘來拜訪您。”

    裴義淳一驚,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李白是什麽?做什麽的?哪有什麽李白!

    他趕緊出去,餘慧心站在房外走廊上,手上拎著一張紙,背後是院子裏散發著暗香的梅花。

    裴義淳看呆了須臾,拱手行禮:“見過三娘。”

    “裴公子。”餘慧心福身,將手上的紙遞給他,“這個給你。”

    裴義淳看到她有點腦子發昏,來不及胡思亂想她是不是給自己寫情詩了,接過紙打開,見到“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後倒抽一口氣,忙問餘慧心:“這不會是李白寫的吧?!”

    餘慧心含笑點頭。

    裴義淳不管她了,快步走到書桌前,將自己寫的那張掀到地上,再將這張好好地鋪在桌上,激動地品味起來。

    “好詩好詩!”他一邊看,一邊為之瘋狂,“就是字有點醜!”

    餘慧心:……?!你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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