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夜。寂靜,蕭瑟,淒涼的夜。

    青霞鎮,亂葬岡。九月既望,明月中天。月瑩灑向大地,射入老林,印入絕壁墳塚。剩下的餘光落在了這亂葬岡唯一的兩個活人身上。

    一男,一女。

    男的倚壁而立,被月光照個分明:一身玄色裝束,臉寬,眼突,鼻梁上拱,尤為突出的是那額頭之上的一塊傷疤。那傷疤斜斜的從額頭至鼻梁,似極一抹彎月把臉部剖成了兩半。

    傷曾今是致命的,可這漢子仍然活著。

    他手持一柄銀白長刀,刀鋒向下,刀身青光霍霍。月下似極了一條活脫脫的銀龍,急欲破土而入。隻是那刀尖上還染著幾抹欲滴未滴的血。

    血,何來的血?

    蛇、鼠、烏鴉?

    抑或人?

    當然是人血,隻有人血才會紅的那麽淒麗,隻有人血才會如此引人注目。

    男的腳下躺著一具屍體,是女屍,半裸著身子,唯一有遮掩的地方搭落著塊散在地上半白不白的衣衫,以然隨著夜風輕輕舞動,搖搖欲墜。屍體的頸上有一道極細極微的血痕。血痕曼延處還絲絲的滴著血。

    她剛死不久。她是被慢慢放血而死。是那把刀,帶著血的刀。奪去了她的生命!

    墳堆的邊沿是樹林,一片連著一片,一層疊著一層。老樹下,一女子悄然而立。正對著她的是絕壁,是崖,是那個活著的男人和他的刀,以及那個躺在地上死去的女人。

    她半身被隱沒在樹下,握劍捏拳。兩人沒動,都冷盯著對方。風輕送,葉顫動。南天上的銀河微微閃爍著幾顆明亮的星辰。

    除月光外,天上隻剩下這幾顆燃著的星。

    半晌,女子輕歎一聲,用最慢的速度,細聲細氣的,一字一句的,簡潔明了的開口說道:“是你,殺了她?”

    男子眉頭微緊,似乎有些錯愕,隨即迴道:“恩,是。我還殺了她全家。”

    女子道:“你與她家有仇?”

    男子道:“沒有。”

    女子耐下心,又問道:“那,你為什麽殺她全家?”

    男子漫聲說道:“嘿嘿,誰說殺人就要理由,大爺想殺誰就殺誰。”話音剛落,倏地,隻覺得兩道殺氣,自林中曼延開來。

    女子深深吸了口氣,歎聲道:“你倒是坦誠,全說了,不需我明查。你殺了這麽多人,不用我說,應該知道江湖規矩吧?”

    男子笑道:“嗬嗬,我這人從來不按規矩做事,規矩隻能束縛我。”

    女子也不理會,隻道:“你有兩條路走。”

    男子道:“哪兩條?”女子道:“一條路見閻王,一條路見佛祖。”

    男子奇道:“見閻王我懂,見佛祖----難道我這樣的人還能見到佛祖?”

    女子道:“嘿!你還真有自知之明,向你這樣的人,恐怕很難。”男子淡然一笑,女子接道:“見了佛祖你自然不必死,隻不過要廢去武功,行善十年,方能贖你殺人積的冤孽。”

    男子歎了口氣,說道:“這條路好是好,可惜我沒那麽多時間陪你這小妮子去行什麽善,積什麽德。看來也隻好走這第三條路了。”

    女子皺眉道:“你說什麽。哪有第三條路!”

    男子厲聲道:“這第三條路嘛,就是你去見閻王!”接著男子雙手持刀,在地上的屍體上飛掠劃過,見得白光一閃,屍體上多了一道淒慘的刀口!整個刀身染上鮮血,刀“噌”的一聲響了起來,一如吸過血的蒼龍,發出陣陣龍吟。

    這把刀,會吸血!

    隨著男子的手腕在空中抖落出一道淒美的曲線。倏地,一重逆風卷天蓋地的襲向邊沿的林中,氣浪衝擊著邊沿的樹葉,那葉沾著絲毫的刀氣都瞬間枯萎,站在林邊的女子似乎也被這一幕駭然。

    她不怕他。但她怕他的刀!

    女子也舉起了手中的劍,劍身輕顫,劍意瞬間部滿全身。邊沿被刀氣席卷的飛葉,也隻能順著她兩旁的空隙飄散入更深的林中,絲毫碰不到她身上。

    但是隻有那女子,她一個人清楚,這時的處境有多麽危險。

    她的劍意完全控製不了那個男人的刀氣!

    好可怕的刀!

    崖邊的男子濃眉緊怵,隨著臉上那塊傷疤擰成了一團,麵容欲發的可怕。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出刀以後沒著傷人。

    出刀必傷人,這是他的準則,從未打破。然而今天卻被她的劍意所破!

    女子深吸一口氣,運起內力,逆著朔風,喊道:“既然你不聽,那可怪不得我了。似你這等禽獸不如之人,也唯有一死以泄民憤了!”

    男子冷哼一聲,道:“殺我泄民憤?裝什麽俠義!要殺我,先問問它同不同意。”說著橫刀護胸,內勁逼出,刀芒大盛。那把殺人允血的刀,此時似地獄邪魔再無所顧忌,暴發出所有的力量。

    一時間,殺氣泛濫,遮雲蓋月。

    朔風如刀,女子深凝著眉。她以被無邊的殺氣包圍,再不能運氣說話。當然此時對他也無話可說。她要聚集所有的劍意,所有的精氣,所有未爆發的潛力。

    她要一擊絕殺!

    靜。隻有風卷葉揚,林邊的老樹被殺氣掠過,葉兒越來越少,女子的身影也漸漸與樹影分離。她清楚,在她身形完全暴露後,他便會發動最猛烈的攻擊。

    猛烈到她也無法把握、無法揣測命運之神何時降臨。

    她沒有做出任何動作,絲毫沒有。劍意還未圓滿,提前發動攻勢,若一擊不中,她就必死無疑。

    高手是不會放過絲毫致敵死命的機會。

    她隻能等。

    南天上,銀河中。星辰或明或暗的流走著,恆古未變。鬥轉星移間,誰又會在意一場撕殺的結果。流星長長的從九天中隕落,那是希望之星嗎?

    刀氣漸弱,但仍不停,老樹,那受波及的可憐的老樹,被刀氣撞的滿是傷痕的老樹。那殘破的老枝上掛著最後一片孤葉。

    月明星稀,孤葉在鬆散的夜風中搖曳不以,那葉,成了女子身邊最後的遮攔。女子沉柔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準備好了嗎?

    葉呢,以被刀氣蒸騰許久,滿是襤褸枯黃的葉。它還能堅持多久?

    倏地,“啞”的一聲鴉叫,震落了那最後一片焜黃華葉。它悠悠揚揚的飄落而下。

    空氣以凝的不堪重負,但這種凝重終於隨著最後一片葉的落地消散了。

    那月光似乎也隨之沸騰,女子動了,沒有絲毫預兆。那一抹豔麗的綠爆發了。她微一點地飛身上樹,隻一瞬,人以似蛟龍衝向半空。

    月下,男子也急掠過地,他提氣、飛身、轉腕,他人未至頂那刀以帶著濃烈的殺氣撲將過去,人連著刀仿佛要劈開這昏暗的天空,劈開半空中形單影隻的蒼顏!

    兩人力量以激發到極點,這崖岸旁,亂墳崗。最終誰會埋葬於此呢?

    她身在半空,長劍連身,人劍一線。銳意的劍氣順勢俯衝向飛身而上的男子。

    他上勢不減,暴喝數聲,刀芒更盛,刀鋒帶著戰意,凝著殺氣。將那股原始的混亂鋪天蓋地的揮灑過去。

    霍地,“嘣”的一聲巨響,夾雜著碎裂聲,聳動山穀。在刀光劍影飛掠過後,兩隻影子墜落而下.久久未能平靜的大地再次合上了沉重的雙眼.

    月光再次映照在女子身上時,她以凝立在絕壁旁。崖岸旁的月光總是那麽耀眼,毫無遮掩的照著女子那被風吹動的青衫,憔悴的容顏以及翠綠袖口處滾滾流動的鮮血。守護著她的劍以不知去向。

    女子微微仰頭,望向疏朗夜空。完全沒有在意跟著她一起順勢跌落在地,飄入林旁的男子。也沒有顧及身上那道可以致命的傷口。

    她就一直倚著崖壁,仰頭看著天。

    男子似乎也有些錯愕,跟著她的目光看去:那天空依舊有月,隻是那光顯的暗淡了。夜空像少了些什麽,但又似乎都沒變。男子皺了皺眉,出神的凝望,不一會他便看出來了。

    ----原來,那天空,隻是少了些須的繁星。

    沒由來的一陣呻吟,打破了沉寂的氣氛,這呻吟像會傳染似的,從男子那傳來,至女子那以變成了一聲歎息。 男子的呻吟是因為身上鑲滿了細細碎碎的殘片,那薄如蟬翼的碎片刺的不深,但數量極多。顯然在激烈的絕殺中,那把劍碎了。但它和駕禦它的主人在照麵的一刻還是給對手造成了傷害。

    很多,但又無足輕重的傷口。

    至於這聲歎息,似乎包含著比呻吟更沉痛的東西。

    他知道身上的這些傷與女子的相比根本算不得什麽,就像生或死根本是兩迴事。他很想就這樣撐下去,直到自己恢複些,直到她倒下。可是他很想在她死之前得到一個答案,於是輕歎一聲,說道:“你。。。。為了什麽。。。。有什麽東西比命還重要,值得拚命麽?”話說的輕,說的柔,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找尋著什麽。

    女子,還是那澄靜如水的女子,癡癡望著夜空的女子。她那樣的出神,仿佛已經超脫了,完全沒在意她身邊的動靜。

    男子清了清嗓子,見她依舊靜靜的站在那兒,隻是身子微微的縮了縮,但神情如凝固般的堅定,沒有一絲迴應。他在也忍不住了,顫聲道:“難道。。。。。你真的為了那個什麽所謂的俠。。。俠義?”他像是在問自己,隨後又輕聲說道:“這世上,真還有肯為別人而死的人?!”

    男子的話似對她有了反映,她撐住崖壁的手劇烈的抖了抖,平靜的臉上又現出了波痕。她歎聲道:“是啊!燕城三俠,大哥以亡,二哥沉淪。自今以後三俠除名。這世道上還有人能管住你的俠義之士嗎?”

    男子有些不信,說道:“你。。。。你就是燕。。。。燕城三俠中的“碧海波濤”梅雪華?”

    女子突然間,轉過仰起的頭,看著林中的男子,沒有言語,隻是淡淡一笑。笑容始終保持在她臉上,她以向著林邊走來。那挺拔的身資,堅定的步伐簡直不像是受過重創的人能辦到。月光灑在她的青衫上直似出塵的仙子一般嬌豔絢麗。她的手縮在袖口貼在腰間,隱隱可見青衫裏的皓腕.

    那衣袖口處以不在滴血.

    無血可流?

    男子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終究沒有開口。看見女子向他走來,突然想到了什麽,要往後退,這才發現身子以動不了。原來鑲他身上數十枚劍刃的殘片以刺進了他的穴道,初時不覺,直到此時發現,以是動靜無矩了。女子走的不快,但這前後數十丈的距離又能有多遠呢。她依舊帶著笑,隻是麵容毫無血色,她一步一步堅定的走著。此時距男子不過幾丈之遙。

    他不由急的滿頭是汗,可是也隻能暗運內力一點點逼開穴道。他知道這笑裏暗藏著的殺機。

    就在這時,霍然間女子飛身跳起,以朝離她數丈的男子襲來。男子也是一驚,但此時他穴道未解隻能認人宰割,閉上眼默默喊道:“罷了罷了,我命休矣!”

    在那幻滅之間,空山寂靜,無數的思緒在他腦海流過,那些記憶尖叫著,淒慘喊著,苦苦哀求著,卻鉤不起他心中絲毫的漣漪,他似乎在焦急的找尋著什麽。。。。。。。終於他找到了-----微笑。溫暖的笑,安慰的笑,平息生死之間心靈的笑。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一片迷茫,他試圖再次迴憶那段記憶,卻隻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沒有。畢竟過往隻是過往。他暗自問道:“難道,我沒死麽?”低頭,卻見女子倒在他腳邊,手中還緊緊握著塊被削尖銳的石頭。看來在飛身而至時,以命到終結。

    此時男子身上的穴道以解,他看著女子的屍體,半響,歎了口氣,忍痛蹲下身,抹上了女子的雙眼。又走至墳堆中央提起刀,幾個起落,以挖出一大坑,抱起女子放入坑中,埋好土。又轉身到老樹旁,揮砍下一節樹幹,撥去樹皮,想了想,便提起刀,霍霍數刀,幾個起落那木版上就有了一行字:“燕城梅女俠之墓”。他不知這女子的名字,也隻得用女俠帶稱。他把樹幹插入墳旁,盯著墓碑看了半晌,拖著步子,緩緩消失在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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