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倒是沒讓他等太久,不出兩分鍾,就有了答複:[第五張]。


    這下,男人總算舒展開了眉眼,露出點愉悅的情緒來,戰戰兢兢的章助理也不由地在心底鬆了一口氣。


    謝承洲:[晚上我來接你]。


    這迴,那邊沒有很快迴複,過了十來分鍾才有動靜:[好]。


    男人的兩根手指在樣冊上敲擊了兩下,說:“樣式就用這張,名單沒問題,你盡快去辦,然後將請柬送出去。”


    章助理都記了下來,他拿上樣冊和名單正要走,又被叫住了。


    謝承洲深邃的五官鍍上了冷色,宛如是隆冬的湖麵結了一層冰,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說:“謝衝書的那張請柬先不動。”


    “嗯?”章助理疑惑的同時靜候他下文。


    男人微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挑個恰當的時候,讓國外的謝衝書自己‘察覺’,懂麽?”


    恰當的時候?章助理實在不明白謝承洲心裏的這個“恰當”究竟是什麽時候。


    這樣一樁似是而非的差事,要完美地執行,難度實在太大了。


    章助理十分為難,但又不敢當著謝承洲的麵提出異議,隻能用期待的目光盯著這位難伺候的主,希望他能突然大發慈悲多給自己點提示。


    謝承洲斟酌了片刻,朝人招了招手,略略提點了他幾句。


    晚上他如約去孟氏接人,他挑的時間很巧。


    這個時間段,集團大樓裏的人都很活躍,三五成群地下班離開,就連前台的小姑娘都在補妝準備交接班。


    謝承洲的出現,讓這些急著要開溜的社畜都不自覺地放緩了步伐,有的甚至幹脆站在原地不動,像是在看稀有物種一樣盯著他瞧個沒完。


    隻因,即便以前不認識謝承洲本尊,但前幾天兩家集團的官博已經在平台上公布了婚訊並附上了新鮮出爐的結婚照,兩人出色的家世背景和過人的絕佳外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謝承洲並非第一次來孟氏找孟辰安,可之前幾次他不是等在大門口的車裏,就是在人少的時候進入大廈,很少像這次一樣堪稱招搖過市地來找人的。


    他自己適應性良好,可等孟辰安和他一起走出辦公室後,被這些充滿八卦、好奇的看熱鬧目光打量盯梢的時候,對方就做不到謝承洲這樣的輕鬆自在了。


    孟辰安是個不喜歡私人感情生活被大肆宣揚的人,這部分內容對他來說是很隱私的東西,外人的肆意窺探和關注會讓他不舒服。


    他臉色微淡,卻沒有當著這麽多雙眼睛任性地甩開謝承洲突然伸過來拉自己的手。


    迴去的路上,謝承洲問他:“名單白天看過了?”


    “章助理沒和你匯報?”孟辰安不覺得對方會忘記迴去交差,現在男人又提起這茬,隻能說他不滿足於白天的那場試探,現在還想親自試一試。


    孟辰安討厭這樣的小伎倆,他沒有點破,放任謝承洲獨自表演,展現他拙劣的演技。


    謝承洲:“很抱歉,我和謝衝書的關係無法改變,將來會給你造成的困擾和難堪,希望你可以諒解。”


    孟辰安覺得這話著實可笑,婚姻是將兩個不同的個體和家庭融二為一,男人明明清楚謝衝書的出席會帶來的尷尬並不是單一的,卻一口一個“給你造成的”,難道自己臉上過不去,作為他伴侶的謝承洲,就能麵上有光?


    因為心裏有氣,孟辰安忍不住出口紮對方一刀,他漂亮的眼眸斜刺裏地盯著人看,頗有些恃靚行兇的乖張妄為,“我是謝衝書的前男友,會困擾、難堪,那你作為他的繼父,良知和道德上過得去麽?”


    “辰安,你們兩人分手主要原因不在我這邊,這一點我很久以前就和你坦白過,你不該將過錯全部推到我身上。”


    謝承洲歎了口氣,落寞不似作偽,又很快被堅定替代,“不要說我和他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即便有,在你的問題上,我也不會在乎。”


    “你要指責我道德敗壞也好,寡廉鮮恥也罷,對你,我絕不會讓步。”


    孟辰安聽了沒多少感動,他說:“謝承洲,你既然這麽喜歡高空走鋼絲,可千萬要當心別輕易翻了跟頭。”


    “隻要你不給這個機會,我永遠不會栽下去。”


    這個危險的話題暫時告一段落,等車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謝承洲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婚後你就搬來香鳶山的莊園和我一起住。”他擔心對方抵觸,又補充道,“外界都以商業聯姻的眼光看待我倆,即便是這樣,頭兩年該做的戲也要演到位。我給你布置好了房間,這一點,你不會拒絕吧?”


    孟辰安:“我的物品收拾好後會陸續送過去。”


    “我派人過去幫你。”


    “不用。”


    男人笑了笑,沒再固執地堅持。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春節後,隨著婚禮的日子逐漸逼近,不管是在集團,還是外出,孟辰安收到越來越多的人的婚前祝福,他整個人也在這些不知真心假意的恭維中越發麻木。


    那些眯著眼、嘴角上揚相同弧度的人在他眼裏漸漸趨同,像是一張張光潔的麵皮套在眼耳鼻喉上,如同怪物一般仰著一張怪誕沒有五官的臉孔將他包圍。


    春日在市區馬路兩邊一夜絢爛的桃、杏、紫荊的報訊聲中悄然降臨到了s市。


    還沒怎麽感受到春天的氣息,就被連綿的春雨澆得刺骨寒涼。


    前兩天,謝承洲還玩笑地和孟辰安說,幸虧他倆都是男人,不用穿婚紗裙子,不然這種鬼天氣真是夠麻煩的了。


    不過,他嘴上這麽說,私下裏卻找人去問了氣象專家婚禮當日的天氣情況,對方沒敢打包票,隻用一個抽象的百分比概率十分官方地迴複了謝承洲的心血來潮。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即便家財萬貫、說一不二的謝承洲謝先生,也沒那個神通命令老天爺說放晴就放晴。


    一切皆憑天意。


    雨持續到了婚禮前一天的晚上,孟辰安草草吃了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忽而聽到外頭唿啦啦地刮起大風,將小區樓下的綠化吹得癲癇似的搖擺。


    巨大的動靜將電視裏新聞播報員的聲音掩蓋了大半,沒過多久,原本綿密的細雨突然猖狂著變成篩豆也是的大小,砸在玻璃上,像是隨時能穿透最後的屏障侵入進來。


    孟辰安心裏隱約有絲不安,客廳裏掛鍾秒針的走動聲又將這種不安逐漸放大。


    他扔下抱枕走到陽台上想檢查窗戶是否關嚴實了。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舉動讓他很快愣怔在窗前,瞳孔緊縮。


    隔著夜色和被雨水衝刷得愈發昏黃的路燈光暈下,有個黑影凝固在樓下雨幕裏紋絲不動,因為能見度太低,孟辰安一時無法確定那究竟是個人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也許是個來不及拖走的垃圾桶,也許是被風刮來的廣告牌……


    他不斷猜測著,心髒在胸腔中跳動的頻率卻越來越迅疾,越來越劇烈。


    過了很久,那個黑影既沒有被風刮走,也沒有憑空消失,仍舊不動如山地杵在那邊,像是在那片地上生了根發了芽。


    孟辰安的兩條腿如同被灌了鉛水,沉重地無法挪動分毫,雨水與他的臉隻隔著一道玻璃,土腥味不知不覺地鑽過縫隙飄進了心肺裏,唿吸之間伴著一股潮濕的黏膩冷感,令人不適。


    直到時針指向九點,孟辰安已經站著看了半個多小時,外頭的風小了許多,苟延殘喘地繼續嗚嗚咽咽,雨勢卻一點沒有減弱的趨勢。


    孟辰安眼睛盯得生疼,很多錯雜的光斑在眼前飛舞,阻礙了他的視野。


    他突然轉身奔出陽台,拎起玄關上斜靠著的雨傘就往樓下衝。


    外麵的世界被雨水圈禁住,除了嘈雜的風雨,間或有幾句幾乎被遺忘的甜言蜜語從四麵八方刺入孟辰安的軀體。


    他在滂沱雨幕中見到了謝衝書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一年半沒見,對方變了很多,發型變了,穿衣風格變了,就連棱角都比記憶中的模樣要硬朗許多。


    第87章 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謝衝書少說在雨裏站了一個小時,衣服吸飽了水貼在他身上,像個麻布口袋一樣可笑。


    他嘴唇蒼白,又被凍得發紫,眼睛在見到孟辰安出現的那刻爆發出熾熱的光彩。


    謝衝書踉蹌著朝前伸手,然而孟辰安撐著傘在離他三四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沒等他開口,孟辰安率先質問他:“謝衝書!你又想做什麽!又要故技重施嗎!”


    蛻變了許多的謝衝書嘴唇抖了抖,用一種嘶啞的嗓音強行替他們彼此迴憶過去,“你還記得是不是?”


    孟辰安不說話。


    “那次我也是站在這裏,下著雨,你心軟跑下來趕我走……”


    “後來……我發燒昏了過去,你把我帶迴了家……”謝衝書抹了把臉,哽咽道,“辰安,這次你還能再為我心軟一次麽?”


    孟辰安捏著傘柄的手指用力到發白,他冷冰冰地站在雨裏,像是要和徹骨的雨絲融為一體,連說出的話都是不帶人情的。


    “不能。”


    謝衝書眼裏的光瞬間暗淡下去,但他不死心,還抱著最後的希冀,“取消明天的婚禮,好嗎?”


    “絕不可能。”


    孟辰安就知道他突然跑來這裏發瘋不是為了別的事,他覺得很可笑,這人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認為自己還能像當初那樣傻傻地輕易原諒他。


    對方把他當成了什麽,喜歡和不喜歡都輕忽得連個水漂都不如。


    四個字的尾音剛落下,謝衝書赤紅著眼眶衝上來一把抓住他的手,雨傘在拉扯間被風刮到了花壇邊。


    謝衝書像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手冰冷得不似活人,箍在孟辰安的腕骨上宛如一道枷鎖,“你喜歡的不該是我嗎!你喜歡的明明是我!為什麽要和別的男人結婚!”


    他聲嘶力竭,仿佛是個無理取鬧,對丟棄的玩具不屑一顧後發現落在了別人手裏,又哭鬧著要迴來的孩子。


    孟辰安從前以為對方當初分手離開的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做下的,是絕不會後悔的。


    可現在鬧這麽一出又是要幹什麽,為什麽到了現在還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樣的話?


    孟辰安厭煩地想要掙脫手上的束縛,可這一舉動反而徹底激怒了對方,如果剛才的話隻是有些自以為是,那麽接下來的就格外難聽了。


    “隻有一年多,你為什麽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移情別戀?”


    “你什麽意思?”孟辰安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他不由地反問對方。


    謝衝書被憤怒衝昏了頭腦,說出口的話不管不顧,他抓住孟辰安的肩膀,言不由衷地說:“你們實際上早就眉來眼去了,不是麽?當初我不止一次地見到你們在一塊兒。海城的酒店裏你們還同處一室,你們那個時候就背著我搞到了一起是不是!”


    冷雨順著孟辰安的下顎線流進了脖頸裏,他心底止不住地發冷,連牙齒都不禁跟著打顫。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給了謝衝書一拳外帶一腳,將人踹翻在了水坑裏。


    謝衝書渾身沾滿泥水,艱難地掙紮數下,才捂著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嘴角破了一塊皮,很快被雨淋得幾乎看不清好壞。


    他露出一個狠厲的笑容,眼中利刃飛射,“怎麽?敢做不敢認?心虛了?孟辰安你他媽是不是心虛了!你迴答我!”


    “瘋子!”孟辰安上前照著他膝彎又是一腳。


    謝衝書朝前一撲,半跪在積水裏,狼狽之下還不忘抬頭陰狠地瞪著他,並不憚以最惡毒的話來攻擊侮辱對方,“你現在以什麽身份教訓我,嗯?我的前男友?還是我的小後媽?”


    “你……”孟辰安渾身的血液都在謝衝書的言語攻勢下凍成了冰碴,他攥緊了濕透的衣服,臉上蒼白得可怕,像朵即將枯萎的花。


    謝衝書撐起胳膊,不依不饒地補刀,“怎麽不反駁我?是不是無話可說了?”


    眼前的人格外陌生,給孟辰安一種他不曾真正了解過對方的錯覺。


    孟辰安後退了兩步,在對方含諷帶刺的笑聲中憤恨地轉身跑入了大樓。


    等人消失在視野中,謝衝書被一下抽幹了所有的力氣,頹然仰倒在雨裏。


    雨仍在堅持不懈地下著,像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哀悼,謝衝書臉疼、腿疼、渾身都疼,可是心底卻有一把不甘的烈焰越竄越高,幾乎要將頭頂黑蒙蒙的天穹燒出一個窟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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