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孟辰安進入大樓後,司機調轉車頭緩緩地朝小區大門開去。


    謝承洲的目光落在身旁被孟辰安身上的雨水沾濕的皮質座椅上,手指劃過那片水痕,似乎上頭餘溫未冷。


    冷不防司機驚詫的低唿傳到他耳裏,“唉,那輛看著像衝書少爺的車。”


    謝衝書?


    謝承洲透過玻璃和外頭的雨幕一眼看清了那輛眼熟的車,這還是前年送給對方的生日禮物,上牌等一切事宜都是讓蔣震明去辦的。


    要是沒記錯,謝衝書的住所距離這小區可不近,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種天氣也不像來訪友的。


    對方的車飛速地與他交匯而過,由於這輛他不經常坐,謝衝書又心裏有事,匆忙間倒是沒有認出來。


    “別讓他發現,跟上去。”司機應了一聲,悄無聲息地借著滂沱大雨跟在對方車後。


    結果兜了一圈竟然又迴到了剛才那棟住宅樓前。


    司機親眼看到謝衝書將車歪在花壇邊,橫衝直撞地冒雨跑進了大樓,他心裏犯嘀咕,偷偷從後視鏡裏觀察老板的態度。


    謝承洲盯著單元門看了許久,懷疑的種子隨著大雨落在肥沃的土壤裏迅速生根發芽。


    “走吧。”


    “是,謝先生。”


    ***


    孟辰安正拿毛巾擦頭發,就聽見有人在按門鈴,開門一看,謝衝書渾身濕透,兩條褲腿蓄滿了水,淌在門口的地毯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水跡。


    孟辰安想也沒想就甩上了門,不管外頭怎麽叫門哀求他還是覺得心緒難平。


    他在門邊站了會兒,謝衝書鐵了心要和他僵持下去,孟辰安越發煩躁,他踱了兩個來迴,實在受不了這動靜,幹脆躲到書房裏來個眼不見為淨。


    他打開電腦開始辦公,可是條款、數據都像活過來似的,在顯示屏上不斷扭動變換,他竟然一個字都看不進去,腦子裏全是這場暴雨帶來的燥鬱和煩悶,整個人像是吸飽了雨水的棉花,連精力都被這份沉甸甸的重量消磨殆盡。


    書房的門隔音效果很好,他本該聽不見玄關那邊的動靜,也不知是不是精神衰弱導致的錯覺,總覺得那些擾人的聲音仍在耳畔不停地折磨他。


    他淋了雨,襯衣和褲子被體溫烘得半幹,冷冰冰地貼在皮膚上,像是濕冷的軟體動物黏著在上麵,令他不適。


    因為謝衝書,他根本沒有洗漱的心情,他在書房裏坐立難安,掛鍾上的秒針滴答滴答地走,加重了煎熬。


    孟辰安躡手躡腳地走到玄關,通過貓眼朝外頭張望。


    門外的世界被貓眼大肆地扭曲變形,光怪陸離到失真,謝衝書的身影也不例外,他像不斷膨脹融化又被強行捏成一團,讓人看不透他真實的麵目。


    孟辰安又輕手輕腳地走了,接下去的時間內,他反反複複地從客廳、書房來往於玄關,每次看到的都是謝衝書垂著頭站在門外的樣子,像尊雕塑,連姿勢都沒有變動過。


    無奈之下,他撥通了物業的電話。


    小區物業的效率很高,沒過多久,門外就傳來細碎的交談聲,孟辰安的心被吊得老高,當外麵的動靜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時,他仿佛被拋向了半空,失重感令他下意識忘記了唿吸。


    直到一切歸於平靜,他在貓眼裏確認了好幾遍,又開門對著空蕩蕩的走廊發了會兒呆,才行屍走肉地迴到屋裏。


    結束了,他想。


    然而物業的電話卻在這時打了過來。


    “孟先生,很抱歉,您還是下樓看一下,那個人他……要是出事就不好了,外麵雨這麽大……”


    孟辰安衝到陽台上,鋪天蓋地的雨幕中,借著小區裏昏黃的路燈,隻能看到有個黑點駐足不動。


    真是荒謬,這是做什麽,又是做給誰看。


    以為這樣的苦肉計就能讓他心軟,真是異想天開。


    他拿備用機撥打謝衝書的電話,除了忙音還是忙音,最後都以機械的女聲結尾。


    孟辰安氣得砸了手機,拿了雨傘就朝樓下衝。


    謝衝書像塊被雨水反複衝刷的石頭,意識開始迷離,連睜眼的力氣也所剩無幾。


    孟辰安氣笑了,四麵八方無孔不入的雨聲幾乎蓋過他的聲音,“謝衝書!你究竟要做什麽!”


    你到底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謝衝書踉蹌著前撲想要抓住孟辰安,可腳底如同灌了鉛水一樣沉重,無法跟上思維的步伐,他跌在水坑裏,泥水從臉頰滑進領口,像個小醜。


    孟辰安覺得他是個虛情假意的騙子,當麵蜜糖背後捅刀。


    他撐傘的手微顫,在風吹雨打中幾不可察,“不要再來糾纏,滾。”


    聽話的謝衝書就不是謝衝書了,雨這麽大,他什麽也沒聽見,執著地拉住孟辰安濕透的衣擺,借著支撐住渾身的重量從雨裏爬起來,他一把摟住對方,紅著眼聲嘶力竭地大喊:“我不走!我不走!”


    孟辰安推他,傘在拉扯中被風吹上了半空,在雨中打著圈飛遠。謝衝書靠著一股蠻力死命箍住他,除了不斷重複自己不會走的決心就是一遍遍地求他原諒。


    孟辰安冷笑,“謝衝書,有意思麽?無聊的愛情遊戲有意思麽!”


    “不是愛情遊戲!不是!”謝衝書嘶啞的嗓音越來越低,他整個人都依靠孟辰安才能在大雨裏站立。


    “不是愛情遊戲,我是真的……”他渾身高熱,被冰冷的雨水浸透後仍像個火球一樣熊熊燃燒。


    孟辰安觸手一片滾燙,嚇了一跳,“謝衝書!謝衝書!”


    對方伏在他肩上已然暈死了過去。


    無力感爬上心梢,孟辰安很想任性地不管不顧,他抹了把臉,最終認命地將人從雨裏撈起來,費力地拖曳迴家。


    他顧不上收拾自己,將浴缸注滿熱水,把人三兩下扒光扔了進去。


    謝衝書人事不知,死豬一樣地泡在水裏,背脊貼著浴缸壁,一不注意就滑溜了下去,他鼻梁下的半張臉全部陷進水裏,差點溺死在裏頭。


    孟辰安一個頭兩個大,他從來沒幹過幫人洗澡的活,要是一時的心軟導致意外謀殺,他情願謝衝書被大雨衝走也不要在自己麵前礙眼。


    他用軟毛刷胡亂地在對方身上刷洗了幾下,純當泄憤,等浴室的溫度升高,謝衝書蒼白的身體開始呈現粉紅色。


    孟辰安又將他從水裏拽出來,用浴巾擦幹淨身體,自己的衣服對謝衝書來說有點顯小,但現在也隻能將就。


    等把謝衝書收拾幹淨從浴室拖迴床上,孟辰安自己差點虛脫得倒在地上起不來。


    他越看這張臉越憤怒,想趁著人沒意識扇兩巴掌又下不去手,隻能錘了兩下床板代替。


    謝衝書這一作死,直接讓小感冒升級為高燒,體溫將近39c,燒成了小火人。


    孟辰安隻能認命地服侍他,又是喂他吃藥又是拿冰袋。


    世上犯錯的人那麽多,為什麽謝衝書可以這樣堂而皇之地躺在床上享受自己這個受害者的照顧。


    他帶著發泄不出的憤懣囫圇衝了個熱水澡,床被鳩占鵲巢了隻能守在一邊。


    第23章 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謝衝書就連生病都是驚天動地的,不僅折磨他自己還要折騰孟辰安,晚上燒糊塗了,時而說胡話,時而又咳又吐。


    孟辰安一夜沒合眼,直到曙光衝破黎明,謝衝書的體溫才降了下來。


    謝衝書因為窗簾縫隙裏照進來的光線太刺眼才從昏睡中清醒。


    他抬手擋了擋,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不是在自個家裏,床也不是自己的床。


    他動了動,渾身像是被人揍了一晚上,骨頭縫裏都是疼的,酸軟無力不說,就連大腦仿佛都換了出廠設置,記憶存儲出現了故障。


    孟辰安推門進來,就看到他睜著大眼瞧著天花板出神,謝衝書聽到動靜,眼珠子轉了轉,視線逐漸凝聚,在看清孟辰安的那一刻,開機重啟結束,他一個激靈坐起來,又頭暈目眩地倒在床頭,嘴張了張,除了發出幾個嘶啞的短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謝衝書“啊啊”地短促叫了幾聲,急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


    孟辰安沒有重溫昨晚拖死豬黑曆史的興趣,他將藥片和溫白開放在床頭,退後幾步冷言冷語地說:“吃藥,吃完給我滾。”


    謝衝書將床頭櫃上的東西一股腦全掃在地上,藥片滾了滿地,鑽進家具的縫隙不見了蹤影。


    孟辰安由他發泄,等他瘋夠了,才繼續說道:“祝淮在樓下,待會兒他會送你迴去。我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今後我們也沒必要見麵了。希望你不要再來糾纏我,如果你不聽勸,別怪我不客氣。”


    說完他將門掩上。


    謝衝書不相信自己就這樣被判了死刑,他赤著腳從床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孟辰安,卻發現整棟屋子都靜悄悄的。


    祝淮開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不聲不響,驚得差點扔了手上的早餐袋。


    他還在狀況外,一大早接到自家老板的電話讓他來家裏接人,他還特別八卦地想謝衝書這小子本事不小,這麽快就上了全壘打,自己接下去是不是應該以對待老板娘的恭敬姿態對待他。


    可這副不死不活的鬼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夜春宵後該有的反應。


    這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他蹲在謝衝書麵前,拍拍對方肩膀,結果一點反應都沒有,這人像是得了失魂症,徒留一具空殼皮囊,隻瞪著一雙空洞的眼睛和自己四目相對。


    別是傻了吧,祝淮心下犯嘀咕,這是受什麽刺激了。


    “喂喂喂!老板娘……呸!謝衝書,我說謝衝書,你怎麽了?你說句話啊!你這是怎麽了?不會是孟總霸王硬上弓,你失心瘋了吧?”


    謝衝書被拍了十多下腮幫子,雖然祝淮沒下狠勁,臉皮還是紅了一大片,他瞳孔逐漸聚焦,祝淮的大臉成了他失聯後唯一的親人,他再也安耐不住委屈和悔恨,顧不上和祝淮非親非故,將人家當成巨型抱枕強行摟住,眼淚鼻涕糊了對方一脖子,還撕心裂肺地哭嚎,比外頭的報警器還刺耳。


    ***


    謝承洲一到公司,蔣震明就跟著進了辦公室。


    “謝先生,衝書少爺好像真的在談戀愛。”他斟酌著措辭將一晚上調查到的結果匯報給上司。


    “好像?”謝承洲對這個帶著不確定性的用詞感到不滿,他雙手交握,臉上看不出喜怒。


    蔣震明苦笑道:“沒有大金額的消費開支,也沒有開房記錄。不過近期除了籃球隊的訓練其他社團活動出席率直線下降。前不久的籃球賽上,還有人看到他和外校的男人拉拉扯扯,衝書少爺還說這是他老婆。”


    這些也可能是玩笑話,沒有確鑿證據能說明對方真的在談戀愛,還是和一個男人談。


    蔣震明現在還沒搞明白一向對謝衝書持放養態度的謝承洲怎麽突然想起要調查繼子的感情生活。


    謝承洲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做停留,很快轉移了話題將工作上的幾個重點事項吩咐給他,似乎之前的調查不過是一次無關緊要的心血來潮,好奇心來得快,去得也快。


    直到蔣震明退出辦公室,對方也沒再提起一個字。


    謝承洲將手頭的文件扔在桌案一角,因為沾過雨水,a4紙的邊角變得又皺又脆。


    桌上還有幾份需要他親簽的文件,他翻開一頁,鋼筆尖在落款處輕點,留下一個淡淡的墨點。


    他腦海裏迴蕩著喧囂的雨聲和雨刮器搖擺的動靜,觸手的紙張似乎變成了西裝麵料的質地,隔著幾層布料,還能感受到下麵纖細勁韌的腰肢以及看到兩個不輕易出現的酒窩。


    ***


    孟辰安鐵了心要和謝衝書斷幹淨,將愛意扼殺於萌芽階段也好過藕斷絲連後患無窮。


    他將對方的所有聯係方式都一同拉黑,又飛往外地出了大半個月的差,存心讓謝衝書連他這個人都找不到。


    二十出頭的小夥子,連感情都真假難分,要不了多久,最後的那些執念也會自然地煙消雲散。


    成年人的世界除了愛情,還有很多事需要他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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