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報複當然不會因為被報複的人看不懂,所以就算不上卑劣,說到底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是個卑劣自私,隻會用不上台麵的手段報複別人的家夥。


    而阮煦越是單純明亮,就越顯得他的卑劣可笑。


    賀闌無法自如地和這樣的阮煦相處,所以當脫去那層欺淩者和被欺淩者的關係之後,他迅速地從那個房子裏逃了出來。


    離開住處之後,賀闌去了蟲盟中心指揮部,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後低頭開始忙碌起來。


    賀闌的到來,引來了不少人的矚目。


    指揮部的雌蟲們不時朝他的辦公室探頭探腦,偶爾過來辦事,眼睛也不自覺地落在賀闌的身上,甚至有好幾個雌蟲不小心撞上了牆壁。


    賀闌就算是個植物人,大概也沒辦法忽視這些動靜了,所以他很快叫退了其他人,隻把心腹甚海叫到了麵前,抬眉沒什麽好氣地問道:“說吧,這群家夥在幹什麽?”


    甚海嘴巴動了動,視線飄忽了好幾圈才終於說道:“首領,不是您幾位剛接了高塔裏麵的雄蟲迴去嗎,大家現在都在好奇……”


    提到阮煦,賀闌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什麽好奇的,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甚海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在賀闌的視線威懾下說了出來:“因為聽說高塔雄蟲有著最頂級的基因,都長得特別好看,大家都說四位首領帶走他們之後,這段時間大概都沒時間再來指揮部了……”


    這話說得仿佛那四隻雄蟲是什麽禍國殃民的妖孽一樣。


    賀闌莫名不喜歡這種說法,心情怪異地問道:“誰說的?我剛不是還看到黎逞了嗎?”


    甚海連忙迴答道:“黎逞首領是接迴雄蟲後的第三天才來指揮部的。”


    賀闌頓了一下,問道:“其他人呢?”


    甚海繼續迴答:“諸刹首領是第七天才來的,聽說,咳,聽人說是那位雄蟲身體比較弱,迴去以後就病了,諸刹首領照顧了他六天。宋首領沒請假,他第二天就來指揮部報道了,不過他是帶著那位雄蟲一起來的。”


    說到這裏,甚海小心翼翼地觀察了眼賀闌的表情,這才說道:“您是最後一個來指揮部報道的。”


    賀闌:“……”


    他想訓斥這群部下不要總想那些亂七八糟有的沒的,但話到嘴邊卻又沒辦法正直地說下去了,因為他這段時間的確沒做什麽正經事。


    但很快他就坦然下來,因為他想起自己本來就是個小心眼的雌蟲。


    於是賀闌冷著臉說道:“讓他們都閉嘴,然後查清楚這些閑話是哪裏傳出來的,把名單給我。”


    甚海表情變了變,連忙點頭:“是,首領。”


    賀闌要處理的事情其實不多,一是因為其他人的工作效率不低,最近蟲盟也沒什麽大事,二是因為很多工作其實他前段時間已經在家裏遠程處理好了。


    所以賀闌在下午的時候,就已經閑下來了。


    可想起阮煦早上盯著自己時那雙仿佛泛著星芒的湛亮雙眼,賀闌又覺得有些難以麵對,他也說不好自己是什麽心情,他原本也不是什麽有羞恥心的人,可他發現自己的確是有些愧於見到阮煦的。


    但這樣磨蹭下去也無法解決問題,在把終端電腦裏的資料翻來覆去檢查數遍,叫來下屬訓斥十三次,安排工作七次,直到最後實在無錯可挑之後,賀闌才終於在部下們如蒙大赦的目光裏,板著臉起身走出了指揮部大樓。


    這座大樓是新蟲盟成立之後剛建成的,就位於原本的帝國皇宮後方,高塔前方,雖然處於帝城的中心圈內,卻是尋常平民難以靠近的地方。


    賀闌乘著電梯下樓,走到大樓前的台階處時,終於還是磨蹭著停下了腳步,開口對跟在身後的甚海說道:“幫我打聽一下,雄蟲……”


    他語氣飄忽,說到最後連自己都有些不相信這是自己會說的話:“有什麽禮物是雄蟲會喜歡的?”


    賀闌問了這麽個問題,甚海愣了一下,接著飛快從身上掏出終端聯絡器,打開了提前準備好的備忘錄:“首領您看這些。”


    賀闌:“……”


    他默默盯著甚海,眼裏寫滿了疑問。


    甚海撓了撓頭,笑聲甚至有幾分爽朗:“您也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首領了,實際上宋首領每天都要問一遍,變著花樣在給自家雄蟲買禮物。”


    聽甚海這麽說,賀闌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了宋臨澤那張蠢臉。


    同時他又想起了上次在會議中心見到的,那個名叫昕庭的雄蟲,那個雄蟲給賀闌的印象很深,畢竟能讓他感覺到危險的家夥的確不多。


    賀闌實在很難想象那位被宋臨澤細致照顧著的樣子,畢竟看起來也沒幾個雌蟲能打得過他。


    沒有再去管別人的事情,賀闌收迴思緒,認真看著甚海的終端屏幕,從裏麵挑選了幾件禮物:“替我包裝好,我一會兒帶迴家去。”


    甚海立即點頭:“好的,首領。”


    半個多小時後,賀闌帶著禮物迴到了家中。


    阮煦在家裏麵穿著一身輕薄的睡袍等待多時,聽見開門的聲音,他幾乎是立刻就來到了門邊,沒等賀闌站好,這隻體格嬌小的雄蟲就用力一撲,熱情地整個撲到了賀闌的身上。


    這半個多月裏麵,賀闌已經習慣了阮煦這樣的舉動,每次他出門辦事,迴來的時候總會碰上這種場麵。


    所以在雄蟲撲過來的瞬間,他就習慣性地抬起右手,然後穩穩地把阮煦接住了。


    但等他完成這樣的動作之後,他才突然頓在原地,意識到現在這樣有些不合適,他不能再像是對待寵物般對待這個高塔裏走出來的雄蟲了。


    於是賀闌不動聲色地把阮煦給放了下來,同時替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


    不過在手指觸碰到阮煦那身薄紗睡袍的瞬間,他又迅速意識到問題,收迴手出聲道:“這身衣服換掉,我給你準備了幾套新的衣服,你來看看。”


    他說著把放在門邊的袋子拎了進來,放到阮煦的麵前,同時又別扭巴巴地把幾個禮物也塞進阮煦懷裏:“這些也是給你的。”


    阮煦眨巴了幾下眼睛,反應過來後開心地又撲了賀闌,在他唇畔親了親:“我好開心啊,賀闌。”


    看著因為幾份小禮物就高興的雄蟲,賀闌沒有出聲,隻耐心地等待他拆開禮物。


    賀闌不清楚阮煦究竟喜歡什麽,所以送的禮物五花八門毫不相關,玩偶,擺件,配飾,星網遊戲機,甚至還有帝國最新型的雄蟲防身器。


    在阮煦拆禮物的過程中,賀闌仔細地盯著他的反應,想看他對什麽興趣最大。


    然而每拆開一件禮物,阮煦都顯得十分開心,似乎隻要這是賀闌送的,他都會這樣高興。


    賀闌有些不是滋味,輕輕瞥了眼自己的終端,在那裏麵有甚海發過來的禮物清單,他的思維不自覺地飄遠了刹那,想著這幾件禮物還是太少了。


    不過正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他看到阮煦晃了晃手裏的雄蟲防身器,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麽?是可以在那個的時候玩的嗎?”


    賀闌:“……”


    他很難形容自己在看到阮煦頂著張單純無害的麵孔說出這種話時的心情。


    他木著臉按住阮煦的手,低聲說道:“……不是,這個最好是不用。”


    阮煦點點頭,半知半解地應道:“喔。”


    他接著又看賀闌帶迴來的那幾套衣服,那些衣服非常的素雅漂亮,但相較於阮煦這些天所穿的那些風格各異的衣服,就顯得普通了許多,阮煦雖然仍然表現出了收到禮物高興的模樣,但他藏起來的那點小表情還是被賀闌看在了眼裏。


    賀闌眼皮不自覺地跳了跳,心裏突然更多了幾分道不明的情緒。


    他有種自己把單純無知的小雄蟲給帶歪了的感覺。


    當天晚上,賀闌親自盯著阮煦把身上的睡袍換成了新衣服,又親自幫他把東西搬到了新房間,不過在收拾完房間裏的東西之後,賀闌迴過頭,才發現阮煦正縮在沙發上,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已經空出來的“樹洞”。


    賀闌發現阮煦是真的喜歡著這個在別人看起來相當糟糕的狹窄房間。


    賀闌沉默下來。


    跳出原本的報複心後,賀闌發覺自己好像漸漸能看明白阮煦的心思了。


    這雄蟲的心思其實很簡單,腦迴路也並不像他以前想的那麽難以理解,出身在高塔的阮煦,他擁有的常識很少,甚至比那群總是身在上流社交圈的貴族雄蟲還要少。


    在他過去的生活裏,從來不存在任何身份貴賤的階級區別,也許很多常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他們生來就有,但也有許多平常人唾手可得的東西,他們怎麽都得不到。


    比如他期盼著擁有一場放縱的戀愛。


    比如他不喜歡寬敞明亮的大房間,反倒覺得住在樹洞更好玩。


    比如他也不喜歡高級材料的名貴衣服,更喜歡穿著賀闌給他弄來的風格鮮明的奇裝異服。


    他會因為能夠自由的布置房屋而高興,會因為出門赴宴而滿懷期待,會因為賀闌陰差陽錯給了他以前沒有的人生經曆,而覺得賀闌是真心待他的好伴侶。


    當然,在看懂了阮煦心思的同時,賀闌也看懂了另一件事情。


    如果當初接阮煦離開的是其他雌蟲,那麽現在阮煦也會對那個雌蟲付出同樣的信賴。


    賀闌盯著阮煦,在心底涼涼地想,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倒不如說,如果接走阮煦的是其他首領,或許阮煦會過得比現在好上許多。


    賀闌又表情怪怪地想,如果阮煦遇到的是宋臨澤那種拿命寵雄蟲的家夥,他們兩個傻子對上傻子,現在大概已經甜膩到整指揮中心大樓都開始冒粉色泡泡了。


    想到這裏,賀闌拿出終端,對著通訊錄裏的宋臨澤發了個“踢踹”的表情。


    那頭的宋臨澤不知道為什麽很閑的樣子,立刻迴了他消息:“?”


    賀闌又踹了他一腳。


    沒等那邊再迴複,賀闌就收迴了終端,抬頭朝阮煦看去。


    阮煦這時候已經完成了對他樹洞小窩的哀悼環節,他注意到賀闌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於是擔心地問道:“賀闌?你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


    賀闌沒迴避阮煦的問題,他大步走到沙發邊,在阮煦身旁坐下:“是,我想跟你玩個新的劇本。”


    第16章


    阮煦對賀闌的劇本十分有興趣,他本身就像是隻有一條腦迴路,聽見這話瞬間忘記了失去樹洞的傷感,重新在沙發上坐好,把雙手擺在腿上,模樣看起來顯得十分乖巧。


    如果是在以前,賀闌大概還會摸摸他的腦袋,誇他一聲聽話。


    然而這次賀闌卻隻是屈了屈手指,連手腕都沒有抬起來。


    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行為對雄蟲可能是種冒犯。


    賀闌前麵半個月做了太多不要臉的事情,現在突然要起臉來,才發現以前的自己可能是搭錯了哪根筋,不過轉念他又覺得,也許是他現在搭錯了筋。


    眼見阮煦無聲地用目光催促自己,賀闌也迅速地收迴了思緒,正式開口道:“你是生在皇宮裏的雄蟲,從小被關在房間裏,得到最好的照顧,住在最華貴的宮殿裏,卻不能離開宮半步,每天能夠接觸的人隻有你的親人,所以你學會的常識很少,你很想出去。”


    出聲之前沒什麽感覺,等到聲音脫口而出,賀闌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有些發緊。


    這好像是出於緊張的緣故,賀闌這樣想著,同時又覺得好笑,他不明白這兩個字怎麽會和自己有所關聯。


    但他仍然繼續說了下去,麵色看似平靜:“在你十八歲這年,有群雌蟲把門從外麵打破了,那群雌蟲沒有光鮮的身份,他們是從星匪一步步爬上來的反叛軍,劣習在身不愛講規矩,他們衝破宮殿,看到了被保護在宮殿內的雄蟲,所以他們把你們幾個雄蟲當成戰利品,帶迴了各自的家裏圈養。”


    阮煦專注地聽著賀闌的聲音,從頭到尾沒有插嘴。


    他安靜異常,賀闌也沒有催促他出聲,倒不如說阮煦的安靜,才讓賀闌能夠在目光微垂後繼續說下去,嘲諷地笑道:“說得好聽是保護,但誰都知道,雌蟲們把雄蟲帶迴家,各自都沒安什麽好心,有的是為了滿足私欲,有的是為了麵子,有的是見色起意。”


    他故意這麽說著,到後麵終於說到了自己的身上:“我就是那群叛軍首領的其中之一,我從小出身在偏僻的劣等星,星球上階級分明,作為奴隸的我,是被殘疾的雌蟲爺爺撫養長大的,從三歲的時候起,我就必須要開始幹活,不幹活就沒法在劣等星生存下去,我每天得到的酬勞,就隻有一罐營養膏,一管營養劑。”


    “在劣等星上,奴隸幹活隻能得到僅供充饑的食物,我十歲的時候,爺爺生了重病,沒有辦法再幹活,所以我隻能把自己幹活得到的食物,分一半給爺爺,兩個人每天這樣吃著比別人少的食物過活,一直到我十二歲的時候。”


    “七歲那年爺爺的病情加重,我想要給他治病,卻找不到門路。不過就在那時候,我聽說有名貴族雄蟲來到了我們星球,他在最高的那棟建築裏住著,說是他的雌蟲想要在劣等星上為他燃放一場煙花秀。”


    “我還聽說,那名雄蟲很有錢,他的雌蟲很寵他,奴隸們隻要能討他開心,他就能給出很多獎賞。”


    “我已經想不到其他可以救爺爺的辦法,所以我打算去試試,我聽說雄蟲喜歡在角鬥場裏看雌蟲廝殺,所以我報名參加了比賽,我的戰鬥力還算不錯,再加上心裏麵有想做的事情,所以接連戰鬥了十來場沒有敗過。而在這之後,我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和那個貴族雄蟲見麵的機會。”


    “但是那名雄蟲不是我想的救世主,他不會救人,沒人會願意管奴隸的死活,他說他覺得我的實力不錯,很適合加入帝國軍團,他可以替我開口,讓我加入軍團。”


    賀闌直視著前方,但視線卻像是從桌上的擺件中穿過去了,他覺得好笑地說道:“可是我不想加入什麽軍團,我隻想拿點錢找個醫生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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