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裙設想過很多次,自己的母親會是什麽模樣?


    她看過東皇瑜珍藏的母親畫像,畫上的女子笑起來是那般迷人,像是春日裏豔陽灑下,漫山繁花齊齊盛放般的絢爛。


    就如此刻籠罩著所有人的暖光。


    而那暖光的盡頭,一個女人盤膝而坐。


    她的身體已蒼老,長發化為粗糙的枯白,似行將就木的老嫗。


    那雙眼緊閉著,無聲無息,似已死去。


    可即便如此,還是不難從她蒼老的容顏上找出年輕時美麗的痕跡。


    楚裙說不出那是什麽感覺,隻覺心頭有什麽流淌而過,酸澀難言。


    “娘……”


    她輕聲喚著,無人迴應。


    楚晏溫握緊了拳,兄妹倆大步朝東皇瑤走了過去。


    其餘人也迴過了神。


    在他們走到東皇瑤身前後,才發現她心髒處被一把劍貫穿而入,而那姿勢足以看出這把劍是她自己刺入胸腔的。


    楚裙和楚晏溫的臉色齊齊一變。


    “那把劍……是怎麽迴事?”


    “瑤伯母她……”其餘人說不出話來。


    無人敢將那句話問出口。


    帝臣麵如寒霜,吐字亦有些艱難:“嶽母她還活著。”但是……


    “是不是那把劍的緣故,把劍拔出來,瑤伯母是不是就能恢複了?”梅拂規忍不住問道。


    帝臣抿緊唇:“那把劍是封印。”


    梅拂規:“什麽意思?”


    月妄天臉色難看到了極點,顫聲道:“我感覺到……幹娘的體內藏著什麽……”


    楚裙忍住眼眶的潮熱,在她觸摸到東皇瑤身體的刹那就感覺到了,她垂眸道:


    “是蜚沢的軀幹,它封印在我母親的體內,她將自身化為了牢籠困住了蜚沢的軀幹,以這把劍將自身和蜚沢的軀幹釘死在了一起。”


    且蜚沢的軀幹困在她肉身所成的這具牢籠裏已經太久了。


    要毀了蜚沢的軀幹,等同要將東皇瑤的肉身一起毀滅。


    其他人都猜到了楚裙和楚晏溫遲遲不動的原因,麵色凝重起來。


    “魂魄呢?瑤伯母的魂魄在何處?”


    楚晏溫看著那把穿胸而入的劍,嘴唇艱難的動了動,難以啟齒。


    帝臣:“是那把劍……”


    東皇瑤,以身為囚,以魂為劍,困住了蜚沢的軀幹。


    永夜和長明以身化陣,鋪下彌天大局,為他們負重前行。


    “那……意識呢?”木木聲音艱澀:“瑤伯母可還有意識在?”


    楚裙聲音幹澀:“我……沒感覺到。”


    人有七識藏於魂,東皇瑤的肉身為囚籠,神魂化魂劍,可是……她的識卻沒了。


    為何七識不在?


    楚晏溫也麻木的低喃著:“為何不見識?”


    若無識,便是活著也是一具空殼般的行屍走肉。


    “閻兒、囡囡。”


    忽然間有女聲響起,卻是從無數飄搖的光團中傳來。


    楚裙和楚晏溫起身四顧,“娘?!”


    他們用神識尋覓著,卻依舊沒發現東皇瑤的神識氣息。


    “見音如麵,莫要再尋我,我已不在。”


    “……對不起,我的孩子。”


    光團飄搖到楚裙和楚晏溫身旁,輕貼著他們的臉頰,像是母親撫摸孩子溫熱的手。


    此刻響起的隻是一段東皇瑤的留音。


    “我的命數早在出生時便已盡,是你們的外公外婆給了為娘第二條命……”


    “我在深淵下遇見了你們的父親,因他,我又殘喘多活了許多年……”


    “再到我成了你倆的母親,閻兒、囡囡,是你們給了為娘第三條命。”


    “我這一生從未受過多少坎坷,身邊總有無數人護我愛我,可我又實實在在拖累了他們,拖累了你們的外公外婆、拖累了我那兩位姐姐,也拖累了你們的父親。”


    “所以,我決計不能再成為你們的拖累。”


    女人溫柔的聲音壓抑著幾分哽咽,楚裙恍惚間似看到了一張溫柔無比的眼睛正隔著時光凝望著自己。


    “對不起,我不是個好娘親,沒能陪伴你們長大,沒能看到我的閻兒和囡囡長大後的模樣。”


    “我等不到那一日了,但我很驕傲,我的兒女是那麽了不起,你們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


    “所以,閻兒,囡囡,放開手腳去做,不要因為我而放棄。”


    “在我選擇以身為牢,以魂為劍將禍神之軀釘死的那一刻起,我的七識就已跟著一起消失了。”篳趣閣


    “那具皮囊僅僅隻是個皮囊,魂劍也已是死物,留下再無用處。”


    “我曾盼著有豔陽,有一場雨,盼著我們一家人能在豔陽雨中共聚……”


    “閻兒、囡囡,去讓這個世間變得更美一點吧,當深淵下有豔陽時,須彌有細雨時,便是為娘與你們同在時……”


    東皇瑤的聲音徹底消失。


    這一點留音響起,似也隻是因為一個母親殘留的最後那點靈性感覺到了自己兒女的到來。


    然而就在聲音消失之際。


    東皇瑤的屍身和魂劍竟也開始風化,露出那枯槁皮骨之下困住的禍神去殼。


    她支撐到了最後,撐到了自己兒女的出現。


    楚裙咬破了唇,內心如被萬箭穿心,她卻無絲毫空餘去傷心和痛苦。


    母親死了……


    母親為了她,死了!!!


    屍身成灰,魂劍已朽,七識覆滅!


    有腥氣從喉間翻湧而出,楚裙嘴裏滿滿都是鐵鏽味,她將那口血咽下去,猩紅著眼道:


    “動手!”


    “蜚沢!必須死!!”


    無數力量凝聚在禍神軀幹上,荒火與凜雪交錯而出,將其絞殺湮滅成齏粉!


    而另一條時間線上。


    帝臣手覆在蜚沢的頭顱上,寂無凜雪將那顆頭顱徹底凍結,砰的一聲炸裂。


    ……


    小傻兮和吞佛用時光穿梭之力,提前將聽汐拽入他們所在的時間線中。


    ……


    木木奪取完大獄惡果的養分,將那個與自己生的一模一樣的惡果少年徹底釘死為自己的影子。


    ……


    寒濃感覺到了春之序列的迴歸,四季秩序在他身上浮現,聖靈之力破殼而出。


    ……


    混元之地,八重大獄崩塌瓦解,荒神門自蒼穹上消失不見。


    巨大的動靜,將須彌戰局內的每個人都驚動了。


    當他們看到最後那扇荒神門也消失時,所有人都愣了下,包括那些死靈也停下了動作,僵在原地,像是忘記了殺戮。


    而那些惡神,也一個個露出了驚訝之色。


    不知是誰顫聲問道:“結……結束了?”


    不,不對!!


    扶桑嶺,白吉祥懷裏的小司命驟然睜開眼,大聲道:


    “蜚沢還沒死!”


    “快將命運的網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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