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帝座上的任祖師道:“開榜吧。”


    蕭龍淵目光掃向下方的魔高一丈塔:當年劍宗天落掌門的九轉神劍元始之章仍然釘在塔頂,就像匕首紮進咽喉似的。蕭龍淵手一指更下方的魔塔,一朵蓮花從魔塔分離,飛至塔刹之上十丈處不動,忽地綻開,越開越大,直至化成一塊十畝大小的平坦蓮台。蓮花中的十二蓮子化成十二個荷葉頭童子,充作灑掃場地的雜役。


    金丹者全力拚殺,快逾聲響,場地太小,連站都來不及,十畝地勉強足夠。隻是,他們一旦在這十畝蓮台靜止下來,就成了比碗裏的一粒米還要小的兩個點。


    我們銀葫蘆中人倒是能借葫蘆裏的星光鏡子看個清楚,下方烏雲城的人就幾乎什麽也看不見了。


    大概蕭龍淵也是想到了這一點,他又向魔塔一指:連鬥法台在內,聚成魔塔的蓮花全變成了琉璃色。鬥法台通透明亮,琉璃色的魔塔則向整個烏雲城四麵八方的看客,映現出鬥法台大小得宜的一切局部和細處。


    蕭龍淵向天下群修道:“洪荒宗為第二十六屆山河榜的東道主,今年八月十五日月圓之時,招待天下群修參加首輪正賽。今日月出至八月十四日月落,連著五夜,是給生死相搏,了解恩怨的群修雜鬥之時,全天下人為之公證,有請了。”


    他降迴魔塔塔刹,入定不語。


    夜幕降臨,月從東出,徘徊鬥牛之間。


    烏雲城各處樓閣的無數風鈴響了起來,就像哀怨的笛子清吹。有一層一層的風從澄清無雲的虛空生起。天空看似靜水,波紋不起,實則潛流暗動。


    這魔塔尖上的鬥法台並沒有階梯可登,四周上下也全沒有攀援之處。若從烏雲城底出發,鬥法者隻能憑自身道術和法器飛行至千仞高寒上空。如此,凡人、煉氣士、築基者自然被摒除在鬥法者外。


    尋常的金丹也飛不了太高。道行淺者從平地升到烏雲城的高牆之上,就會引動暗風阻礙。越是向上,暗風越勁越陰。到了塔刹附近,也就是四大宗門的立足處,此層暗風已經堅如鋼鐵土地,寒如冰窟、攝魂蕩魄。隻有金丹中的頂尖軀殼和強韌元神,才能強穿而上。


    昆侖的銀葫蘆、龍虎宗的飛來峰,宇文拔都的朱雀船、星宗的寶船都有蕭龍淵的待客蓮橋引下城去,暗風繞開,四方的門人的升降卻是無礙。可要從四邊接近鬥法台,也與烏雲城底升上來的修真者一般困難。


    天下一萬金丹,最終能登上鬥法台的,也就數百人物。五百年來,一向如此。


    四邊五路宗門人物暫無動靜,似乎都想看看第一對雜鬥的人物。


    往屆的雜鬥都是一些不黨不伍的散修了斷恩怨,也算正賽的暖場、場地測試。這一屆,天下的群修紛紛站入四宗和烏雲城的門牆之下。同一個門牆之內,宗門早調停妥善;不同門牆,各為其主,要去正賽上爭鋒。眾人好奇,如今還有哪些格格不入的雜音。


    兩個時辰過去,都沒有人物登上鬥法台。這期間,烏雲城底下有七對結伴死鬥的金丹冤家向上飛行。四對裸形金丹飛過烏雲城牆,晃晃悠悠地升到魔塔三分之一高處,凍成了八枚大冰塊,脆亮地栽了下去。八人頭暈腦晃地從地上爬起,接好脫臼的手足,臉色或青或紅。山河榜禁戰止殺,他們既然上不來塔,這二個多月沒法取對麵性命。互相謾罵了一陣,各自搖頭擺尾散去,仍在烏雲城中觀禮。


    二對不知名小派的金丹各持法器上升到魔塔三分之二高處,暗風已如鋼刀攢戳。一對人雙雙斃命,屍首掉了下去。一對金丹血肉模糊,識時務早,趕緊又飛了下去。


    另二對金丹,雖不知名,皆有上層金丹的道行。一對人升到了塔刹之下十丈,臉色慘白,再也升不上去。兩人也不求上升,幹脆在塔刹下十丈,頂著暗風飛來飛去地打起來。


    這其實擦著山河榜禁戰止殺的規矩底線。認真起來,三個月中,隻有鬥法台上的比鬥才允許見生死。但兩人似乎仇深似海,隻要取了對方性命,轉頭伏法受死,也不介意。四邊無人過去拉扯,由著兩人鬥了一刻鍾點。一人激起了暗風的旋渦,被撕了個粉碎。勝者猙獰大笑,抬首一刀,梟去自己的首級,也死了。不知道他是平生心願已足,還是被暗風潛移默化地觸發了心魔。


    剩下的一對上層金丹升到了與塔刹平齊處,也不能上去,全身好像卡在冰窟窿裏。這對男女冤家累得大汗淋漓,精神卻不顯得疲憊。四目相接,都是要把對方生吞活剝的怒火。那女的罵男的薄行負心,該千刀萬剮;男的罵女人全無心肝,將男的新相好剝去了臉皮。


    我聽說過,山河榜上雜鬥的奇葩極多,沒想到真那麽千奇百怪,怪不得四大宗門要在八月十五前將他們打發走。顏緣掌門是熟視無睹了,柳子越卻興趣大增;琳兒飽讀市井,看熱鬧不嫌事大,也不願放過這幕癡男怨女的活劇。她給兩人大聲加油,偏觀水祖師沒放琳公主的聲音出銀葫蘆,外麵誰都聽不到。


    那女的忽然說,這夜兩人都精疲力盡了,她要男的在天下人前永遠生不如死,今個兒就不勉強上去了。既然積累了經驗,過幾日約好再一齊上鬥法台。男的借坡下驢,連忙叫好。於是,至三更天,終究沒有人登上鬥法台雜鬥。


    顏緣掌門見鬥法台再無動靜,請示過觀水祖師,遂向銀葫蘆中群修布置:


    “原劍空,洛神琳,山河榜加賽的前二名次,你們二人務必竭力而為,先挑走雲祖師的出手、蕭龍淵的海底藏。這兩個賭注的分量太重,絕不可以讓其他邪魔染指。其餘有實力上鬥法台的昆侖門人,盡力攔阻或削弱劍宗的人物。”


    昆侖若得到了蕭龍淵的海底藏,便等於名正言順的接管了妖國,哪怕蕭龍淵返迴,都無法反悔;得到了雲祖師的出手,既消弭了劍宗對我們的威脅,也可以針對一切威脅昆侖的人物,哪怕是那個神秘的方瓊,也沒有那麽可怕了。


    我、琳兒、眾門人接下掌門的法旨。如此看來,觀水祖師和守一祖師賜下的寶貝,其實隻是逗那兩返虛拋出更重的寶貝。


    樂靜信真人向顏緣掌門道:“觀水祖師允諾了群修要在未來重鑄心印,我們這些真人即便不能靠任祖的心印證道,一旦得了,也能用作重鑄心印的參證。”


    顏緣向樂真人道:“多心則擾。”


    他又轉向眾人道:“任祖賜下的心印,隻可自度,不能度人。受他心印之後,即刻升入道門塔林,與這世間再無任何幹係。凡我昆侖門人不得妄求!否則立刻逐出門牆!門外諸位,隻要在山河榜助我昆侖拚殺,我昆侖當然全力支援,追加賞賜一律倍於山河榜上各位得到的獎勵。諸位愛求任祖的心印大可自便,我宗絕不會阻攔。”


    樂真人低頭不語。群修應下。


    我暗思,瞧景小芊的模樣,她在加賽必然追著任祖的心印去,我們昆侖與她本沒有衝突。但萬一不幸,我對上了她,我絕不會手下留情。顏緣掌門必定預料到這萬一情況,他是信我一定能解決妥當。


    顏緣又向眾人道:“這五日中,昆侖會與龍虎通力合作,盡力收羅鬥法台上一切有實力者的情報,偵察暗中潛藏實力的勢力和神秘人物。山河榜正賽的名次並無所謂,諸位爭取前十即可,養精蓄銳準備加賽。我們昆侖的丹藥冠絕天下,賽製由三日一輪改成緊張的二日一輪,你們遠能比其他宗門恢複得更快更好。”


    群修歡唿。


    我又向顏掌門請示,“五日的雜鬥和前半程的鬥法不必我出動,請掌門允許我在這期間自由活動。”


    顏緣點首,他向琳兒道:“你也無事。除了給你麾下的小妖助威,不妨去烏雲城的虎聖府一遊,熟悉下城裏群妖。”


    琳兒在神念中問我:“是不是你又要扮獅無名了?”


    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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