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會求來了觀水祖師的寬限:原定圈入十萬陽秋種民減為三萬。還有七萬的種民缺額,日後從趙地其他城池補足。另外,昆侖門人不得外傳對劍宗的議論。


    長老會也終於明白觀水祖師複古的意圖不是玩笑,至少在表麵上他們不再違抗祖師。陽秋城的政事從府衙移交到四海觀:昆侖宗的元嬰丁錦鯉既然不擅長軍務,仍請文侯帳下的原芷負責威懾妖國的西軍,觀水祖師任魚怪丁錦鯉擔任陽秋城祭酒,文侯幕府的道胎金丹來俊村任陽秋太守,落實陽秋祭酒的指示。


    這幾日,西荒的群妖也陸續來到。山河榜禁戰止殺,除青鳥句芒仍守懸圃,北荒的象王、鸚鵡山的牛王玄都、西域的狼王羅木羅等都放心趕至陽秋城侍奉琳公主。聞聽琳公主入七聖會的決斷,象王帶頭在陽秋城買地買靈脈,另造起一座白虎神廟,與四海觀、陽秋府衙,夾成一個三角形。


    文侯既無軍務又無政務,更顯逍遙。觀水祖師和常欣也蒞臨她每日茶會。他們和西荒的妖王、諸位長老、文侯、景小芊等各派俊傑切磋道術神通、縱論天下人物,賓主甚歡,似乎都不再介懷種民的爭議了。諸金丹門人、散修也勤練不輟,臨陣磨槍,要在山河榜上爭光添彩。


    夜深,我和琳兒在別院裏的架子床上互相摟著。妖貓四萬億窩成球,占了床角。神念裏,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觀水。


    琳兒道:“你終究沒有和他說老君觀的事情,也沒有坦白念想世界裏的經曆。”


    我問琳兒,“世上的父母是怎麽待子女的?”


    琳兒道:“你我都是做別人子女過來的,怎麽會不知道?我娘便是返虛,席卷中土的王上,待我也是喜怒形於色,沒有半點心機。好起來的時候帶我上天去月亮玩,入海逛水晶宮;要是我頑劣了,或是她心情不好,那可要嚴加責罰我,用戒尺打得我手心,或把我限在小白虎的形體,揪我的尾巴倒吊著,那可疼死了喲。真和一個普通婦人沒有二樣。”


    她的語氣是埋怨,眼裏卻含著晶瑩的淚。


    我也笑道:“我娘也很是狠毒,如果我讀書練武不勤快,就拿鐵鉗打我腿。真是把鐵鉗都打斷,刻骨銘心呐。現如今,我還有夢到她拿鐵鉗時兇神惡煞的樣子。”


    琳兒笑道:“反正你們海盜有的是斷續接骨的膏藥,不會弄瘸你的。”


    她忽然道:“你覺得觀水祖師仍是個陌生人,還提防著他。”


    我道:“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懂如何與兩世的父母相處。今生我已經有了父母,雖然情理上,觀水祖師是我前生的師父,沒有他前生的悉數照拂,也不會有今生的我。觀水祖師並不是劍宗的雲仙客那樣無情的人,我能從觀水祖師和常欣師姐身上體會到和我們類似道侶之情。但我卻一點也沒有如師如父的觀水祖師親切。我並非說觀水祖師該屈尊對我親切。我父親也不親昵我,但我就是知道,我有出息,他會欣慰。觀水祖師,他就好像待一件好寶貝一樣待我。我們甚至連麵都不必見,話都不必談。隻要每次我能奉上令他滿意的戰果就行了。”


    我頓了下道:“而且我如今已經知道,自己和魏崢嶸有著極深的淵源,甚至仙客,還有魔塔裏的那個返虛都知道這一點。我怎麽能夠相信,觀水祖師會真心親愛一個與他最厭惡的人那麽密切的孤兒?他最厭惡的人大大侮辱了昆侖,逼死了全祖。除非觀水祖師對昆侖和全祖的親愛是假的。他根本不可能親愛我。”


    琳兒依偎在我懷裏道:“那就隻報答該報答觀水的東西,把其餘秘密都埋在心裏吧。世界上有的人共事了一生,共住了一生,也互不相知的,比比皆是。觀水也是講理的道門人,你為昆侖盡了責任立了大功,他再如何厭惡魏崢嶸,也不會害你。就像長老會,拂逆觀水,至大也不過是一個強製入定五百年的責罰。不過,我可不讓你強製入定,要和你永遠相伴的——觀水也和其他返虛那樣,很記掛你的性命,還把九轉神爐給你了,我們一道琢磨一下吧。”


    我和梅蕪城約定,八月前上龍虎山交還八陣圖,請得龍虎山諸位真人起身上烏雲城的山河榜。但琳兒入七聖會,西荒妖振奮,天下各處的妖怪也紛紛來投,她要在趙地招撫妖眾,封禪神格,約束紀律,無法分身陪伴我同去。


    琳兒執意要我精熟運用了九轉神爐之後,才可隨梅蕪城啟程。即便山河榜禁戰止殺,她還是不能放心我。


    我和琳兒各披薄衫下床,行至無星也無人的庭院中,我祭出九轉神爐,注入神念,依照觀水所授法門運轉。


    那青銅爐漸大起來。隨我的神念驅動,清涼如水的爐身也漸熾熱,有神焰從無而生,在神爐裏不住跳躍起來。


    我神念再催。銅爐連神焰,全化成了一個赤紅天球。赤紅天球再分出九個小赤紅天球,十赤紅天球在虛空中陀螺般轉動,照得別院如同白晝。


    我的神念再催,十枚紅寶石色的天球愈熱,漸升成十枚金子色的天球,由十枚金子色天球再升為十枚鑽石色天球。待我的神念催動至極,天球就像十枚宮殿般大的藍寶石,在虛空中不住旋轉。


    似乎陽秋城也響起了人們開窗啟戶看天示異象的喧鬧。


    相應的,我的雙瞳也從點漆轉成純淨無染的紅寶石,金子色、鑽石色、穩定在藍寶石色。


    琳兒不舍地凝視天空,滿臉是小財迷的貪婪。


    我向琳兒道:“元嬰中層的我憑借雷法總綱運禦神爐禦敵,不下於我師尊藥師。真人的形體也會被藍寶石色的天球一下毀去。但這隻是神爐的妙用之一。”


    她點首,“瞧瞧這九轉神器的念獸形態吧。”妖貓四萬億不知何時溜出了房。


    我一擊掌,十枚藍寶石天球忽地縮小,飛迴了庭院,聚成一道藍光。藍光散去,顯出念獸模樣來。


    我臉上精彩莫名,這念獸實在愚蠢,是一隻小孩子存錢的撲滿那樣的青銅小豬,還插了兩隻小鳥的翅膀,怪不得叫這念獸叫“亥”。


    琳兒捂著肚子強忍住笑,“全祖、觀水祖師、藥師真人一道煉的九轉神器,念獸居然是這麽個樣子。我——哈哈哈”。


    她還是沒有忍住,“四萬億上,欺負下這頭小笨豬。”


    雖然如此,琳兒並沒有大意,滾滾的陰氣從大地深處湧出,籠住妖貓,那虎斑貓一下變成了黑得發亮的黑貓。琳公主的瞳色變金。


    那貓四萬億張牙舞爪地跳上渾渾噩噩的念獸“亥”的背脊,撕扯起來。


    我也不由認真對待,雷法總綱隨心而動,我的瞳色轉成了藍寶石。那青銅豬連著轉成紅寶石豬、金子豬、鑽石豬、止在了藍寶石豬的境界不動,氣惱地嗷嗷叫喊,一下子把妖貓掀倒。那貓肚皮上的黑氣全數焚化,袒露出黃色斑紋的肚皮。貓痛得像嬰兒哭泣那樣叫。


    但隨琳公主嗬斥,四萬億不得不揉身再攻。我的念獸小豬全沒有我本人那樣身手敏捷,隻曉得直衝直撞,撲棱著翅膀,用鼻子頂來拱去,與四萬億輕靈如鬼的步伐不可同日而語。來迴半天,連那貓的一根毛也沒有蹭到。四萬億的格鬥技巧竟比琳兒還要高明,像靶子那樣戲弄亥,但妖貓的抓撓每一次都是損敵八百,自損三千。一沾藍寶石的豬妖,貓妖接觸的肢體就燒了起來,又剝出斑紋的本身。


    我微微壞笑,喝道:“亥,迴複自身!”新的藍焰從小豬血肉模糊的身體生出。一個唿吸過去,亥就像剛出胎的豬崽那樣光潔。


    九轉神焰不但能禦敵,還能重煉器身和活物的軀殼。耗下去,還是我這邊穩贏。


    琳兒惱怒地用小拳錘我,收了四萬億,嗔道:“我這神器的本體是圖書,最忌諱焚書了。”


    我也把亥收入納戒,由琳兒欺負我夠了。


    我道:“這尊全祖和觀水祭煉的九轉神器有燒敵、煉器、煉丹和煉軀殼的妙用。不過小豬的念獸形態還須調教,平常對敵我就當十枚劍丸放出即可,識相的真人會迴避,不識相的真人要倒黴。我們的金烏劍和銀蛇劍也可以憑借這神爐升至八轉,不過那也要待我們晉升真人之後,幾十年上百年的祭煉,暫不去想那事了。”


    消氣的她道:“神爐的本主是觀水祖師和藥師真人,你隨身帶著,觀水祖師也能時刻感知異常,但願龍虎山之行無驚無險。”


    我親了下琳兒,“我騎紫電飛龍,一日便可在趙地和龍虎山之間往返,其餘時間就是和龍虎宗的真人磨嘴皮子。八月前我就迴來,我們一道去魔塔救翩翩。”


    “嗯。一路平安。”她道。


    七月二十八日,我與梅蕪城從陽秋啟程,騎紫電飛龍馳往龍虎山,我脖子上懸著吊墜似的黑蜘蛛形態的十絕陣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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