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持的銀蛇劍,化作了一束雷霆閃爍的劍光,猶如手擎雷電;仙客金烏劍隨機化作一束燃燒著太陽真火的劍光,猶如手掣日輪。兩口七轉神劍都消融了異鐵劍形,釋放出采擷五行精華聚合的真形來。


    兩束劍光的長短亦無定,貫虹匹練長戟匕首,隨主心意;輕重也無定,或是一杆燈草,或是破須彌山杵;剛柔更無定,柔若繞指絲線可縛蚊足,剛則穿堅牢地神壞太古岩石。


    兩人繞閣而走,無定的劍鋒虛點,卻還一招未接。武神周佳汗如雨下,麵目兇橫,他精神劇耗,但軀殼安然。雲仙客意態安詳,持金烏劍的手卻燒了起來,太陽真火逆仙客持劍的手指而上,反噬於他。


    樊無解向我們喝道:“兩位道友也太不講道理。祖師指點武神,你們卻在劍上使詐作弊。”


    琳公主坦然認賬:“不錯,是我在催動金烏劍傷你家祖師的持劍手——我們都敬你家雲祖師的道行高不可攀,所以多給周佳送了點爭勝的砝碼。諒你家雲祖師,也不以為意。”


    “無妨事。”雲仙客依舊注視著周佳,聲音如清冽的泉水。


    我道:“那我們還加一個請求:這對劍是雲祖師贈送我們昆侖,如今與武神比試,希望雲祖師切勿損壞,保全完好我的銀蛇劍和琳兒的金烏劍。”


    雲祖師既允武神周佳不死,又添護劍的負擔,周佳自可采用潑皮無賴,有恃無恐的自殺式進攻。還有我和琳公主在加持雙劍的威力,琳公主用神劍傷仙客,我增強周佳神劍威力。我們三人合力,要盡力將宇宙鋒留住,哪怕機會渺茫,不試怎知!


    “璧劍如璧人,孰忍不團圓。”雲仙客道。太陽真火完全吞沒了仙客的手掌,他依然如常。


    那麽,銀蛇劍在周佳之手,就是得力的插翅惡虎,金烏劍在仙客之手,就是妨主的野馬的盧了。


    “千千萬萬,截首碎形!”周佳先攻。仙客前仙客後仙客左仙客右仙客上仙客下,刹那俱是周佳與雷電,無有一處容仙客遁形。


    第一劍相交!


    “答劍。”周佳前周佳後周佳左周佳右周佳上周佳下,刹那俱是仙客與反噬仙客的太陽真火。刹那間仙客站對了每一處周佳攻來的方位線路時機,每次都是後發先至,候準了來劍的輕重、長短、剛柔、曲直、虛實,再橫轉鋒芒,劍麵觸劍麵,格擋迴去,雙劍兩不傷害。


    我們和樊無解三人都看得目眩心搖。


    答劍完畢,周佳劍上的神雷便悉數被仙客引向金烏劍,與太陽真火兩相抵消。仙客的手法過快,我全不及動念引導神雷的走向。


    周佳和仙客兩人分了開來。


    周佳還如鐵柱子一般站定。


    仙客另手抹去持劍手上太陽真火的殘燼,不過那持劍手終究留下琳公主使詐烙下的燒痕。


    我們心中都是洞明:第一劍交鋒,仙客化解盡了周佳的攻勢,便無意追擊。不然,周佳早橫倒在江山美人閣裏了。


    “輪到我來問劍。”仙客道。


    周佳弓身伏地,猶如一直滿懷警惕的炸毛貓。他全身整個人都在聽,從眼耳鼻舌意直至神識,江山美人閣全納入周佳的識中,哪怕整座閣立即分解成無量量的微塵,他一粒都不會錯過。


    仙客劍點周佳眉心。


    全看不見出劍的動作,仙客劍點周佳眉心。


    我們觀劍人以元嬰的神識,在自己的六識裏,把仙客的動作放慢了無數遍,都看不到他出劍的動作!


    或者說,仙客壓根就沒有出劍的動作!他跳過了出劍的環節,徑直劍點眉心。無可封斷!


    把珠子放進盒子,須要三步:有一枚珠子,打開盒子,最後把珠子放進去。誰能想想第二步“打開盒子”是可以徑直跳過的!


    周佳的全身戒備悉數落空,他的七種識怎麽能捕捉到根本不存在的那個環節。


    “正直舍方便,但說無上劍!”樊無解讚歎。


    “不動印!”即將中劍的周佳施出。仙客的劍從周佳的眉心處後退了半寸,周佳沒有中劍。在符咒此印稱不動瀑,至高境界可停一切道術,即而不即,在武道此印稱不動飛矢,至高境界可停一切拳劍氣,即而不即。


    不動瀑或可見;不動飛矢,我們隻見武神周佳第一次用。


    半寸之隔,周佳險險逃出。整個人踉蹌跌倒在我們麵前。


    仙客收迴了劍,他的第二劍也無意追擊。這一番我們連想象都不能,琳公主更不可能催使金烏劍上的太陽真火傷他。


    第三番,周佳翻身而起,渾是一個條兇神惡煞。他把我的銀蛇劍扔在了一邊。


    “無我印!不死印!老匹夫,老子非打爛你不可!”武神周佳向自身上了兩印,再無複任何武道上的機心,揮動一對缽兒似的拳頭朝著仙客亂打過來。我們三人都看不懂武神拳頭的理路,隻覺得他的拳術好像披沙揀金,千分之九百九十九的拳頭都是打空打瞎,隻憑著真人級的軀殼在第七陣裏撕扯捅紮出無數空洞,他這番大肆糟蹋陣圖,外麵真實的湖光山色都透了進來。


    仙客也將金烏劍擲還琳公主,撿起戲台上的道具木劍,遊走在周佳的亂舞之中。似乎全天下隻有雲仙客洞徹了那些連周佳本人都不明白的亂七八糟拳理,周佳的空打瞎打皆如風掠過,千分之一瞎貓抓老鼠的打擊,半數被仙客用木劍引導迴周佳自身,半數被消去。


    周佳挨上自己無數破碎虛空的老拳,血如泉注。饒是有無我印迴避絕殺,有不死印封印傷情,山積的傷勢終臻臨界。


    “啊啊啊啊啊!”周佳仰頭到地。渾身血窟窿的武神氣若遊絲,他還活著。雲仙客免他一死。


    雲仙客拂去道袍上唯一一記武神周佳的拳印,道:“十四之月,能圓滿乎?”


    周佳兀自喘息:“雙手劈開生死路,翻身跳出虛空外。”


    “證入返虛,才是初學。”仙客一笑,不再視周佳,而向樊無解道,“避。”


    樊無解還滿臉迷茫,身體卻順雲祖師之意向後跳開。虛空中突然顯出一塊烏頭大鐵棒,照樊無解頭劈下,但原地已經無人。


    雲仙客的木劍接上了烏頭大鐵棒。道具木劍,連著雲祖師持木劍的手一並粉碎。那烏頭大鐵棒也顯出了八道裂縫,縮迴了虛空。


    虛空中猶有嘻嘻的細柔笑聲,“本大將軍又敗了一個返虛。魔祖師說的極是,雲仙客最怕分心。呀呀呀呀脖子痛脖子痛脖子痛……”然後再無聲響。是久違了的妖猴德健。


    妖猴德健打傷過洛神瑤的手、偷竊過蕭龍淵的頭,連上詐傷仙客,倒也算得上敗了三個返虛。


    雲仙客斷手唿吸間複原。樊無解奉上宇宙鋒,“請祖師誅殺妖猴!”


    雲仙客示意罷手,道:“這妖猴今天命不該絕,自有他的下場。”


    我和琳公主走上前去,心情複雜。沮喪的是,宇宙鋒迴歸了雲仙客之手,煮熟的鴨子飛走。遠憂是,劍宗重得了宇宙鋒,雲仙客會不會徑直上魔高一丈塔?近憂是,妖猴的出關,意味著他終於複原了。


    不待我們開口,雲仙客徑直道:“我會上山河榜。宇宙鋒此後由樊無解執掌,他允諾不用此劍傷你昆侖門人,你們可以相信他的承諾。”


    我道:“我會轉告觀水祖師、昆侖門人。”


    隨後,我問:“你是謝莊?”


    雲仙客道:“魏崢嶸建議我用謝莊的名字,他不希望別人以為劍宗內訌。我勝了之後,本想離開這個世界,魏崢嶸挽留下我繼續維護劍宗。萬裏雲並不愛劍宗,魏崢嶸視劍宗為他的畢生心血,我則要酬答魏崢嶸——沒有他的協助,萬裏雲永遠會迴避與我的比劍。”


    我明白了,雲仙客的誌向一直是與蘭欽決戰。雲仙客和蘭欽都是宇宙鋒的主人。


    我鼓起了力量,把過去積存的疑問一股腦兒倒出,“那為什麽在以前,雲祖師坐視著劍宗衰敗,甚至任由宇宙鋒離山,直到今天才決定上山河榜?”


    雲仙客道:“一代人隻該做一代人的事情。道樹老而不凋,卻阻礙了仙苗的成長。這也是過去道門的作法:所有的老人都會離開這個世界,前往塔林。我上山河榜,隻是了結五百年前遺留下的因果。”


    我道:“道門已經消失,天下的修真者都是魔了。”


    雲仙客淡淡道,“既無道門,何從談魔。魔也不生,道也不長。當今之世,無人證道。”


    他用手指把第七陣從中判開,攜樊無解進入了虛空。


    我追上了最後的神念,


    “魏崢嶸去了哪裏?”


    “你在他不在,他在你不在,顧惜你的性命吧。”


    雲仙客和樊無解消失,第七陣被他隨意破去。我喚出紫電飛龍,琳公主、柳子越、花落落等聚仙班都登上車隊般浩浩蕩蕩的龍脊。我要馱起周佳,武神揮手拒絕,他獨自跳出了陣外。


    “武神,你不保明明德了嗎?妖猴現世,我們錯過了宇宙鋒,一字錯還有希望!”我在上空唿道。紫電飛龍帶著眾人離開了十絕陣圖,隻剩三道黑氣包裹猴山。


    “十四之月,隻欠一夜,勿要用俗事攪我。”周佳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我的視野之外。


    我歎息一氣,紫電飛龍轉向了碎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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