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封魔嶺不知從大地之下多少萬丈的腹心深處升到雲海之上。縹緲雲海上浮現出的山巔渾如一座孤島,孤島四麵都是無可測度的深淵。他山飛鳥異禽皆是繞嶺而過,唯有一線百丈長的刀尖狹橋與外界相連。


    雖是相連,但此橋本不為相通所設。我道聽途說,此橋本是一條天地造化,堪作上品飛劍材料的靈石髓,劍宗前人挪來架橋,作懲戒受縛妖邪的刑罰。受刑者要禁了真元,走完這百丈飛劍般銳利的刀山苦路,再入鎮妖塔受押。如果受刑者在行走中軀殼不能抵受,頃刻便被這刀路切成兩瓣,屍骸墜入雲海下的幽冥穀中。數百年後,這般酷刑鮮有采用,山道倒是被道胎門人用來測試元功深淺了。


    山巔佇立的道高一尺塔占了孤島三分之一,卻並不是尋常人以為的高塔樣子。如果說蕭龍淵的魔高一丈塔是從海底湧出的層層疊疊蓮台,那道高一尺塔則是一株以整座封魔嶺為基業,深入大地之心的巨大異鐵古樹。無數虯龍般粗的銅枝向天,枝條間又有分叉小枝和銅箔大葉,仿佛一張覆蓋山峰的大網撒下,使得雲中島總是光色昏沉。


    小枝上架設了木屋,或者在枝條間開鑿了樹洞,又有累累深淺不一的朱紅果實繁星般綴在異鐵古樹間,映出明燈般的光芒,朱果異香也飄溢古樹之間。


    “這仙果每年自有專人摘采,原兄不可妄動。”樊無解交待。


    ――我自然不會動他們劍宗的私產。


    “不知道塔中鎮壓的老魔巨怪在哪裏。此後我住在樹上,會對貴宗收押妖邪有什麽妨礙?”


    “道高一尺塔紮根封魔嶺,從山內直通大地深處的黃泉九幽。原兄可看到這巨樹主幹下有一個山洞那樣大的府門,從那下方有重重收押妖邪的牢獄,下麵鎮守的勞謙長老時時用塔調遣無窮無盡的九天靈氣和大地真元鎮壓。沒有開辟洪荒的威能,它們絕計無法從下麵出來。”


    自正泰二年五月六日起,我便宅在蜀山封魔嶺鎮妖塔上方的一個樹洞。尋常我隻見到有四個守塔職事的劍宗金丹出入鎮妖塔內外,再沒有外人來拜訪封魔嶺。連昆侖宗都仿佛從這世界上消失,再沒有一枚傳信紙鶴給我。


    我和外界徹底隔絕了。


    這封魔嶺四人的修為都在金丹上層以上,他們止息的洞室與我也相去不遠。修為最強勁的莫語冰住在與我相對的樹洞,我料想是劍宗怕我萬一入魔時的非常措施。


    和我同棲一樹的劍宗四人從不同時在場,通常二人去鎮妖塔中,二人在鎮妖塔外,其中一人從不把神念範圍離開我半步。四人中莫語冰最不常見,十日中有九日她竟是在鎮妖塔裏渡過的,每次出塔此人的真元就比前次見麵又厚上了幾分,不知道有什麽奧妙。


    莫語冰不健談,又何況向lái對我冷眼相視。我也不搭理她。數月間,我們竟連神念都沒有交鋒相觸。但這數月功夫,我倒和其他三人混個熟透――這三個邊緣人與山外近乎隔絕,唐未央的事情與他們關xi不大,我們又是這鬼地方唯一的幾個活物,處久自然與有心籠絡的我相善。


    劍宗道胎金丹徐紹基實際是嶺上庶務的主管,勞謙的關門弟子,日程指令都由他發布,此人為人深沉,喜怒不行於色;叫毛吉的門人機靈巧變,他師尊覺得他太過聰明,故意遣上這荒山磨礪;另一個萬俟昶比較怯懦,師尊早亡,運蹇時背,不甚得yi地被打發到嶺上來。


    “原劍空,這幾月從來也不見你修煉,一味在我們封魔嶺亂逛,是不是想溜出我們蜀山?嘻嘻,那是不可能的――八百裏的山嶺都被道高一尺塔覆蓋了神念。”


    九月某日,我獨自下到雲海之下,幽深不見日光的封魔嶺山麓。不過一刻鍾點,盯梢的毛吉和萬俟昶即刻跟來。


    “我已經到了金丹巔峰,再往前一步就是為晉元嬰渡小天劫,不是尋常的積攢元功了。可我每日必須服食我宗輪迴瓊液讓念想中的三屍神沉睡,如果踏入不知歲月的深定中,恐怕被突然醒來的她們竊走肉身,給諸君添來大麻煩。思來想去,與其在樹上枯坐,還不如看看貴山的風景,順便運動下身體。”


    我和顏悅色地解釋,然hou從文侯予我的葫蘆裏分送了數十枚黃芽丹給毛吉和萬俟昶兩人。


    “方才我練劍時,銀蛇劍剃去了嶺中一片林子,還望毛師兄見諒。”


    封魔嶺中凸顯出數十丈數十丈裸露不毛的山溝,的確是我用銀蛇劍試探這塊禁地的禁製。我如今禦劍夷平一座小山已不在話下,可剛才嚐試,總覺得七轉雷劍威能也渾不能觸及此山根本。


    “這荒山惡嶺我看著都吐,你就是悉數砍完了都不打緊!”


    毛吉嗅著我賄賂他的黃芽丹,話題一轉,不勝豔羨,


    “原兄出手真是慷慨,你們昆侖的丹藥既多,品次又好。我們劍宗煉得丹藥實在庸劣,積攢元功真正依仗地隻有本宗諸多祖師創的丹心劍訣。同樣年份修煉,論元功的深厚卻遠不及你們了。”


    萬俟昶一麵小心把黃芽丹收起,一麵也稱讚道,


    “憑這許多上上品的黃芽丹,積攢元功何必費心;就是下山追剿邪魔,也有長得不可思議的續戰之力呀。”


    “服食黃芽的確省卻元功積攢,可煉製起來另要費心采集靈草材料,還要精研轉運爐火之法才能結出上品成色,耗費的辛苦光陰也未必比貴宗內丹心訣修煉少許多。更何況,隻服食丹藥缺少心境錘煉。我們昆侖門人元功是厚,卡在關頭無法上樓的門人也是不勝枚舉。貴宗的法訣隻憑一人一劍,是天xià最便捷淩厲的法門。”


    我這番吹捧讓毛吉和萬俟昶喜上眉梢。但也不是我存心阿諛他們劍宗――昆侖是四宗進境最厚但也最慢的宗門,或者因此我前世另辟蹊徑創立雷法總綱;劍宗和我們恰恰相反,這都歸因於我們的法門旨趣差異。我宗《上清典》就是補外丹爐火法訣的不足,如同鳥之雙翼。可我們昆侖頂尖的金丹依然要少於劍宗。即使劍宗近年接連折損門人,但依然連這幾個邊緣人都有傲人修為,他們的成材門人一茬茬地冒出,這不是簡單的中土人傑地靈可以解釋。


    “我們的心法進境迅猛,但走火入魔也多。走火廢了死了還是好的,人生原來一夢嘛。要是入魔了又要被蕩魔院和戒律院去斬殺,連自己名聲也臭了。反而是貴宗,仙修不修得是另外迴事情,逍遙自在、太平無事,才是大善。”


    毛吉客氣了幾句,笑道,


    “這丹藥我收著。不作依仗,隻作器用,對敵和修身終究還是大有便利的。”


    萬俟昶也附和。


    我思索下,又把二份黃芽丹交付毛吉,“這二份也請轉贈徐紹基師兄和莫語冰師姐,聊表我數月來對諸位照顧的感激之意。”


    毛吉把一份收好,又把另一份分成三小份。一小份派給萬俟昶,一小份自收,另一小份連先一份存起。他道,


    “徐師兄和我們私下說起,也覺得原兄是個可以結交的善人。但莫師姐是不好相處的人,和我們不一樣。這黃芽丹她拿去喂狗糟蹋都有可能,不必給她留了。”


    萬俟昶小心補了一句,


    “原兄這事千萬不要對莫師姐說。”


    毛吉笑,“原兄是知趣人,怎麽會亂說。”


    我原來知道莫語冰在劍宗無人緣,沒想到糟到如此地步,


    “她是山河榜上人,他日元嬰可期,兩位至少麵上也不能杵她呀。”


    萬俟昶哀歎一氣,


    “莫師姐豈止是元嬰,元嬰中層都幾乎是鐵定。可這和我們又有什麽關xi。我們巴結過,可她哪懂得提攜我們,就當我們是另外一途的生靈,絲毫都不放在心上。――她在塔中修煉的特權都是我們做夢也想不到。哎呀,都是出世之人了,還要分什麽你尊我卑的。”


    鎮妖塔中居然還有修煉的道場!我靈光一閃,似乎抓到了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


    “同是劍宗門人,兩位怎麽不去鎮妖塔中的道場修煉?”


    毛吉搖頭苦笑,


    “被瞧不起了唄。穆真人交待下來,莫師姐是宗門看重,遠征烏雲城的主力,讓勞謙老師把塔心牢獄借她修煉。聽徐師兄講,這幾月她已經獨力打到塔下第六十一層了。”


    “塔中牢獄總共幾層?”


    “我們也不甚清楚。隻是傳說六十層下每層都有大怪,一般一怪獨占了一層,厲害的就是占了四五層塔都有。”


    萬俟昶迴答。


    忽然毛吉眉頭一皺,向我們招唿,“見鬼了!塔靈知會我們,有妖邪從封魔嶺北山麓潛入,它是怎麽得到登山符的?萬俟,隨我一道去看看。”


    “我也隨兩位師兄去,緩急間好做個援手。”


    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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