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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時間:2012-08-18


    中秘書閣在宮城的西南坤位,帝家保存古今百家典籍、九流圖書的聖地。通常由一個四品上大夫帶領數十校書郎看管和整理圖書。閣外人如要使用閣內珍藏,一律隻交付原典的副本。


    今年中土天子巡視中秘書閣的日程排在元月七日,文侯說天子會從巳時整瀏覽到午時多一刻,然後禁軍的執戟郎們將簇擁天子去太學考察儒門學者的經術。


    ――隻有我和琳公主兩人受邀去,屆時用樂靜信的三道鏡光見機行事。


    昆侖的車馬停在宮城的西小門,一個內侍傀儡給予我們入宮名籍,然後領入中秘書閣。


    中秘書閣外的**八方已經駐了近百築基修為的執戟郎。他們的真元和龍虎的水蛇道兵仿佛,隻是兵甲稍遜。這近百人對於尋常金丹也是不小的壓力。


    和琳公主入閣前,我忽然問宿衛的兩個中層金丹統領,


    “朝會時候天子賜我們劍履上殿,參拜不名。如今進入中秘書閣,我們也無須交付自己的納戒和法器兵刃與你管理們嗎?”


    其中一人笑道,


    “天子一言既出,神龍也無法追上。兩位仙長也莫要擔心有外人行刺聖上――這中秘書閣附加了無數禁製,隻有我們這些宿衛能如常通行,尋常元嬰者入內都發揮不出神通,何況不軌的金丹!”


    文侯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這種情況――我的銀蛇劍和琳公主的隨侯珠都能帶入,何況捎帶來的不起眼法鏡?


    閣內的中層金丹大夫恭敬引導我們。


    我邁入中秘書閣半步,另一個統領忽然叫住我,把一個鐵箍套在我有令咒的右腕上。


    “在下也不知所以然,隻是奉帝師之命行事。等仙長出了此閣,這個鐵箍自然失效。”


    我晃了晃右臂,自己的念頭無法傳到臂上令咒。我試著摘腕上鐵箍,箍好像在我腕上生根,越摘越緊。


    我向統領點首。


    念頭和軀殼並沒有其他異樣。劍宗之人會防備我用清羽掌門的令咒影響天子,這也是我們之前的預計。


    再一步入閣,我和琳公主互視一眼


    ――我無法發出神念波動,然後我發現無法用念頭驅動法器和神兵,接著我感到自己的真氣無法流暢運轉。


    這座普通的中秘書閣並不簡單,我就一條像拋在沙漠裏的魚,從符寶術法手段無窮的金丹修真者迴到了一個金丹武者的狀態――還是無法催動真元逾越音速的金丹武者。


    “這種感覺好像誤闖入元嬰強者幻化的壇城,或者說被一個元嬰妖獸吃進了肚子。”


    少女輕聲對我說話。她也一樣無法運用神念了。


    “宮城下就是源源不斷的天一水靈脈,帝家經營的好陣法!比我們在雲夢法界的壓力都大。”


    我感歎。


    “那時候林道鳴破掉了雲夢外法界,原君又護持我們在虛無之雷彌漫的內法界無事,你當然沒有對壇城與法界真切的感受,這迴可補課知道厲害了吧。”


    我們螺旋式地層層下降,經過林子般的圖與書。數十個築基境界的校書郎和百餘內侍傀儡分布各庫,默然無聲地沉思、抄寫、抄寫、沉思、沉思、抄寫……。


    除了一庫庫世俗典籍,我還看到了小山般堆積的道家功法和拳譜劍術。


    我從書架取下一本居首的《道經總目》略略翻過,又取次位的《武經總目》掃了下。


    《道經總目》的功法一路講到築基境煉精化氣的緊要關頭,金丹境的煉氣化神再無涉及。神通則不出地煞術法的範圍,其中精蕪不分地收入了上千旁門功法和邪術;


    《武經總目》以“武理”、“劍術”、“氣功”、“兵法”四大部統禦天下武學,綱要分明,脈絡清晰。隻是《武經總目》的編著者在序中談到武道至道胎再無大道可走,唯有靠武者獨孤前行。語氣無限失落,我隔著古舊的書頁都能想到著者當年的寂寞蕭索。


    “古時中土皇帝們發願《文明大典》要收盡天下之書,無論世內世外。所以中秘書閣采納的典籍也無分世內世外。《武經》是初代武侯親手編次,侯爺的見識實修天下不作第二人想,在總目裏高屋建瓴地囊括了天下武道;至於《道經》,朝廷不便向宗門請法,隻能盡心把小派的異術集成一書,延續人族燦然的文明。”


    金丹儒者一麵解釋,一麵領我們至一個密布水火不害符印的庫門。他的神情忽地十分肅然,向我們弱聲道,


    “此書庫中供奉的就是帝家重寶《文明大典》,中秘書閣的圖書可以說都是《大典》的附庸。此書已經凝成了書靈,修為相當下層元嬰。書靈是帝家之物,在閣內也發揮不出威能,往常隻是蟄伏不動;當今天子時時入閣閱覽《大典》,一向沒有什麽妨礙。隻是,仙長和仙子抄寫《大典》副本可要留意――帝家之物損傷不了護衛重重的天子,未必不會妨害神通受禁的兩位。切切留心。”


    金丹大夫用金鑰匙打開庫門,請我們入內,然後迅速走開。


    我看了下時計,已經走到了午時缺一刻――我們還有兩刻鍾與天子攀談的時間。


    走過如虹長廊,書庫豁然開朗。


    閑敲棋子的聲音傳來。


    八個宮女模樣的內侍傀儡在《文明大典》的庫房侍應。它們與別處的內侍不同,反而近乎唐家未央的機關傀儡――是鑲嵌符文的人形兵器,個個相當一尊六轉法寶。


    丹鳳美目的少年正對著書案的棋盤絞眉苦思,玉手不自覺地用象牙棋子敲著案上檀木。案中間是一盒龍羹,是宇文拔都屠殺的元嬰強者蕭天佑血肉。


    ――我本來以為天子正在刻苦攻讀《文明大典》。


    琳公主捂住嘴,努力把自己的笑顏抹去。


    “我等兩位好久了!”


    美少年棄了棋局起身,


    “每日的修煉和帝王禮儀太是繁重枯燥,我經常躲到中秘書閣偷懶――帝師和母後連馬球蹴鞠都不準我玩,隻能下棋看書解悶了。昨日我和你們宗的知了義對弈到中盤打掛,正抽空思索下一手。”


    我提醒他忘記自稱朕了。


    “原仙長是海盜出身,琳公主是半個妖怪,你們是不會把這個朕字當真的吧。”


    少年微笑,


    “你們在明堂上背誦昆侖寫好的戲文,我在明堂上背誦帝師和母後寫好的戲文――都是一樣的。”


    我指著八個內侍傀儡問,


    “它們會向天落掌門按時匯報你的不當言行吧?”


    少年撫摸一個傀儡的臉龐道,


    “由它們去。帝師是吐納天地、包容宇宙的真人,連曉月師兄這樣的邪魔性子都能奈何,是不會為這點小事對我這個帝家本代唯一適格繼承人生氣的。”


    天子吩咐傀儡為我們遞上官窯的冰裂紋瓷碗,他用銀匙把龍羹分入我和紅衣少女的瓷碗。


    “這本來是全分派給朝臣的,我特意為你們兩人留了最好的;劍宗的其他師兄,我一份也不給。”


    他調皮地眨眼,


    “《文明大典》你們一天是抄不完的,我讓校書郎們十年後錄完一個副本捎給昆侖,我們在這裏邊吃邊聊會――一會兒我還要和文侯去太學與那些儒學博士討論春秋大義,真是煩心。”


    龍羹和屈靈星過去請我飲食的星髓相當,這樣的大藥滋補對我恢複真元極有裨益。


    “龍是洪荒種之首,文明以來分成四等。大洋的真龍最貴、大海的嫡龍次之,江河的庶龍再次,支水那些化形而來的孽龍畜龍就沒有稱道的地方了――真龍在五百年前被四大宗門合力誅殺,如今已經絕種,天下隻有次貴的嫡龍存世。蕭天佑這條嫡龍原來叫敖天佑,傳說和東海敖家爭奪真龍伏藏不利,隻能竄迴北海稱霸,還墮落到拜蕭龍淵這樣的半蛇妖做兄長。如今化為我們的餐中物,真是可笑。”


    少年談笑風聲。


    琳公主不客氣地食盡,讚歎說:


    “沒想到你年輕如此輕,比我這個洛神家傳人還了解妖族!”


    “我的宿慧是多聞通,圖書功法過目不忘。《文明大典》囊括了天下學問知識,從幼時迄今我讀《大典》十年,大概記了十分之一不到的條目――龍的譜係我爛熟於心。”


    我認識了小芷之外另個有多聞通的人物。《大典》居然需要一個多聞通花上百多年才能記誦一遍,真是浩大得不敢想象。


    “其實我們昆侖道法通玄,一日抄畢《文明大通》不是難事!”


    我誠摯地注視天子,然後從自己的納戒取出文侯交予的鏡寶,那裏有真人樂靜信留下的三道八轉鏡光。


    “是嗎?我記得這個閣內你們是不能用道術符寶的?”


    少年好奇問。


    琳公主也慫恿我:


    “原君,天子還有幾百個唿吸就要去太學了,你抓緊時間錄完《大典》給他瞧瞧!”


    天子拍手。


    兩個內侍傀儡從屏風後捧出一本芭蕉葉大、金頁熠熠的大書,恭敬地奉上書案。


    恍惚間,我有一種似曾相識感,但說不出在哪裏見過;琳公主的目光卻放在那八個內侍傀儡上。


    “帝家藏書,自然該有帝家的威儀氣魄。”天子道。他信手翻開大典,山積般的金頁在我眼前飛過。


    我深吸一氣,持鏡寶環繞天子走過一圈,大喝二聲,


    “複現!複現!”


    鏡中吐出兩道光華,書庫一晃!


    少年的手僵在金頁上,目中流露出驚色


    ――書庫中出現了另一個我、另一個琳公主和另一個天子。


    另一個天子向另一個我和另一個琳公主告辭,在八個內侍傀儡的簇擁下離開了大典書庫。等他們離去,另一個我和琳公主旋即消逝,大典書庫一派沉寂。


    少年迴首――我們三人在另外一個一模一樣的書庫中。唯有不同的是,我和琳公主的念頭和真氣運轉自如,再不受中秘書閣陣法的禁製!


    “你們不可能在閣中用念頭驅動法寶。五轉的鏡寶也無能為力製造迷惑元嬰者的幻象。那麽,唯一的可能是這枚鏡寶寄宿了真人的念頭分身。你犧牲了兩個真人的念頭分身在中秘書閣內製造了我們三人的鏡像,然後再製造了一個虛實之間的書庫鏡像。現在我被隔絕於書庫鏡像中,所以你們可以動用神通了。是嗎?”


    天子稍微思索了下,把金書收入袖內,反問我。


    “陛下的判斷全對,隻是遲了一步。”


    我笑了。


    “即使可以動用神通,你們也無法傷害我。”


    少年鎮靜道,


    “帝師賜了我劍遁之術,我可以用太祖皇帝的八轉神劍天狩破開虛空脫身。”


    “我們昆侖沒有傷害、挾持和威嚇陛下的意圖,隻是想和陛下談論幾件事情。另外,這枚鏡寶不止寄宿了兩個真人的念頭分身,而是十二個。陛下急著退席也是不能夠的。”


    其實五轉鏡寶裏隻剩下一枚樂靜信的念頭分身來驅動鏡光。我存心誇大十倍。


    少年愣了會,然後大笑起來。


    我和琳公主麵麵相覷。


    “我知道你們來求我什麽,實話與兩位講――實際上我既是帝師的關門弟子,也是他最喜愛的弟子。雖然在私下裏帝師由著我胡鬧,但他明確命令我做或不做的事情,我絕不會違抗!”


    少年用戲耍的語氣嘲諷道,


    “劍宗流年不利,給了你們昆侖重迴中土的機會。如果選天波侯,你們以後就會在中土住下與帝師掰手腕;如果選拔都為大將軍,你們昆侖隻能迴西洲去。昆侖自然希望我和那些文官配合,站在郭子翰的那邊。”


    “我有點討厭死小孩了。”


    琳公主怨。


    “禦妹,其實我比你大上幾個月。”


    丹鳳美目的少年笑得眯起眼睛。


    “那天落掌門是怎麽明確命令陛下的?”


    我哭笑不得地問他,心境有如在冷雨中獨酌。


    “你們是昆侖的傳話人,我是帝師的傳話人――現在我給你們透個底吧:在中州各郡遍設昆侖的宮觀絕對行不通!但是,如果你們在元宵鬥法獲勝,天波侯可以出任大將軍。飽受妖、鬼和盜賊蹂躪的關中三道未嚐不可以轉給你們護持,你們昆侖甚至可以擇一個門人出任關中都督;如果你們元宵鬥法失利,請迴西洲,拔都將出任大將軍。”


    我心頭雪亮。


    天落掌門不願意我們平分中州諸道的仙苗與資源,他的底線是把劍宗和朝廷失去控製的關中四道之三拋我們去安定。其實自己籃子裏的一分利益也沒有損失。


    我問天子,


    “如果我們昆侖鬥法失利,尊師會如何應付兼有中州與江南疆域的宇文拔都?――陛下難道認為你的腹心之患不是跋扈的宗門諸侯,而是我們這些對帝位毫無覬覦之心的世外之人?”


    少年沉吟了會說,


    “朝會時我特意提拔了星宗出身的南宮磐石,傳說他在雲夢之役得了極大的好處。他的領地鄰近拔都的江南,日後可以掣肘拔都。帝師對我的這招閑手也沒有異議。”


    我冷笑,


    “陛下期待絕足中土的星宗掌門能抑製強藩,卻對我們熱心中土的昆侖龍虎視而不見――既然傅家是劍宗扶上帝位,再換上劍宗出身的宇文家也沒有不妥當。陛下大不了把帝座讓給同門道友,迴蜀山修道長生去。帝師那麽愛護陛下,你的性命一定是沒有危險的。”


    天子臉色陰鬱,半晌道:


    “帝師一定會處理妥當帝家、諸侯與宗門三者的關係。朕深信不疑。”


    他的手按在腰際佩劍的劍鞘上。劍鞘細長,鑲嵌九星寶珠。帝家代代相傳的八轉神劍“天狩”正蟄伏其中。


    “朕不想再滯留在幻境中,兩位也請迴宮觀備戰元宵鬥法。是朕破鏡而出,還是原劍空你用那剩下的十道鏡光送朕去太學呐?”


    “其實我剛才吹了牛,隻剩下一道鏡光了。”


    我懷中的境寶吐出鏡光,徑直幻出一道通往太學的光隧。


    “朕這次就赦免你的欺君之罪!”


    少年沉著臉踏入光隧,消失不見。


    申時,我和琳公主離開宮城的中秘書閣。宮外稀稀落落地下著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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