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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劍宗門人魚貫進入明堂,他們或者佩劍,或者背負劍匣。領袖眾人的公子卻沒有著道門法衣,而是一身世俗的華美錦袍;他腰際另懸了一隻手銃――和我與曉月死鬥時七轉傀儡使用的手銃形製相仿。


    錦衣富貴公子望著帝座之右的琳公主,顏麵微微抽搐了下,如風拂過的清波。[]


    “劍宗領首者就是唐家公子未央,上屆山河榜第三了。”


    翩翩用神念知會我。


    道胎金丹能克製心意無波。唐未央的神情不知道是故意對天子尊崇琳公主流露不滿,還是他心頭太過詫異以致泄露無遺。


    那個錦衣公子忽然傳我一個神念,


    “曉月的事情不對,我向原道友道個歉。”


    小芷拿了唐未央的傀儡,我還是有一分心虛,一時想不出如何迴答他,


    “元宵宴上,期待與唐道友公平一戰。”


    我迴應。


    他淡然一笑。


    唐未央之後就是道胎金丹鍾大俊――曉月果然被劍宗罰離帝都(是否真去麵壁我不得而知);我也沒有看到昨日拔都車馬列中的藺朝顏;我悄悄問柳子越和翩翩劍宗使團中可有山河榜第九莫語冰的身影,他們搖首。


    那鍾大俊之後就是其他元宵赴宴的劍宗門人了。我鑽研過他們的情報,九人中有三位上層金丹的劍聖、六位鑄冶兵甲軍械的大師。劍宗使團最末尾的是林道鳴關門弟子秦霄――數月不見,少年真元沛然,已經達到金丹中層的修為――看來在雲夢之戰中他有極深的證悟,也煉化了幾枚五行靈珠。


    傀儡內侍為劍宗十二人奉座。


    他們與天子互相道賀元旦完畢,排在西廂武侯為首的行列,與我們針鋒相對。


    “宣諸侯使節上殿!”、“宣諸侯使節上殿!”、“宣諸侯使節上殿――!”內侍傀儡挨個接力傳旨,如烽火台的烽火那樣遞向明堂之外,恢弘的宮城之中。


    少頃,諸侯使節絡繹入殿,侍應的內侍傀儡持著各鎮諸侯的旗幟為他們導引位次。


    內侍傀儡持飛虎旗,領頭一位諸侯入內。


    “天波侯、征西大將軍郭子翰朝覲陛下!”內侍念誦朝會名冊。


    卻不是我背誦朝會次序中的諸侯之首宇文拔都。


    竹裏館裏見過的硬朗男子疾步趨入殿中,在天子的朱階下站定,一絲不苟地行了臣下之禮,


    “臣這次奉旨上京,點了親軍三百虎豹騎、練氣精兵二萬勤王。大軍駐紮在京畿西郊,聽憑朝廷調遣,軍令至則發兵河北,絕無怠慢!”


    少年溫言嘉勉,


    “天波侯真是朝廷柱石。這番退去妖潮,必定在太廟的功臣閣上列上愛卿畫像。”


    郭子翰謝過天子,坐上他的榻位,眼神不與任何人相交,也沒有神念發出。


    “通寶侯上官天泉遣使節朝覲陛下!”


    金錢旗前導,紫衣使者入明堂向天子朝賀,


    “我家主君在南海道與東海龍妖交兵,路途阻隔,不便發兵;主君命我轉運本道錢糧至帝都兵部,可支勤王大軍數月用度。”


    使者是我淩牙門結識的上官家臣金雲翹,半年未見,她已經驅除了公孫紋龍下的三屍蟲。翩翩神念裏告訴我:這是她父親接受了清羽掌門的授意。近百年來上官天泉隻在賄賂朝臣上撒過丹藥珠寶,沒有為朝廷出過一兵一錢。


    “左將軍南宮騰蛟遣使者朝覲陛下!”


    青龍旗前導,一位清矍的老年使者入明堂向天子朝賀。我過去在名義上屬於青龍會,但當時幼小的我沒接觸過南宮騰蛟手下的大人物。這個老者的氣息深沉如淵,我隱約覺得即使不是道胎金丹,在上層金丹裏他也是翹楚之輩。


    “臣奉主君之命參見陛下。”清矍老者深深鞠躬,“主君為江南大都督前鋒,與東海妖龍死戰連月,屢敗群妖,兵將疲憊。本鎮無力發兵勤王,主君命我獻樓船五部、龍舟六十四部護衛陛下。”


    少年頷首,


    “樓船龍舟可交付兵部,編入大河水師。南宮愛卿本是義民,先皇被奸臣蒙蔽,不得不潛蹤江海。方今撥雲見日,可以為朝廷盡忠竭力。”


    小皇帝一頓,問大將軍楊彭年,“雲夢之役有一位叫做南宮磐石的星宗門人立下莫大功勞,可是左將軍的子侄?”


    “陛下聖明,南宮磐石正是南宮騰蛟之子,為人沉靜有大略。”神像讚美少年的判斷。


    “左將軍之子南宮磐石可賜三品鎮海將軍。”少年道。


    那老者又鞠一躬,“世子不能接受這個將軍頭銜。”


    神像欲待發作,少年示意他安靜,


    “是何緣故?”


    少年溫聲問。


    “主君已經把家督之位讓給南宮世子,專心輔佐少主。除夕時太尉府應該收到了世子請求繼任左將軍之位的上表。”清矍老者不卑不亢迴答。


    ――南宮得到了楚王金蟬的蟬蛻和好多元嬰傀儡,如許豐富的積累讓他有足夠的底氣走到天下人前。


    我不禁感慨。南宮騰蛟身為元嬰強者,竟果斷退入幕後輔佐,真是父子同心。


    太尉煙羅白出班啟奏:“想來是除夕太尉府許多武官輪休,這份上表臣未及閱目。”


    ――何必推諉下屬!昨天煙羅白忙著和宇文拔都串聯,哪有空暇管太尉府的公務。我心裏想。


    皇帝靜了會,旋即道:


    “既然如此,朕有一妹名柔福公主,年方二八,貌端德淑。南宮磐石如此才俊,正是柔福之偶。可賜婚與左將軍南宮磐石為妻。磐石與柔福如有子,可襲三品鎮海將軍之位。”


    南宮之前和敖九有婚約,後來龍族與他家翻臉,這個老婆飛掉了;沒想到小皇帝又額外送了一個。


    我猛然想到――南宮家原來是海盜。如果磐石娶了柔福公主,他不是搖身變成了駙馬嗎?以前南宮家名義上從屬於宇文拔都,一旦成了帝家親眷,江南大都督又如何命令南宮家?


    明堂鴉雀無聲。


    也無人敢接少年皇帝的口諭。


    皇帝莞爾一笑,


    “朕差點忘了:這是朕的家事,外人不便過問。宗人卿,柔福禦妹最喜愛少年英雄,這一樁婚事你去和她說下。不必用朕的名義給她壓力。”


    文官行列走出一人領諾。


    內侍導引清矍老者入席,老者的目光掠過了我一下。


    餘下小諸侯依次入明堂朝賀,或者允諾獻兵與軍械,或者允諾獻錢獻糧。


    到了巳時,內侍傳河北義軍盟主原芷朝覲。


    鷹旗前導,英氣俊美集於一身的白衣少女步入明堂。朝臣微微聳動。


    翩翩不禁動容,“這是師弟的姐姐嗎?”


    我自豪微笑。


    “真是妙手丹青也描摹不出的神采!”青衣少女讚。


    太師荀思出班啟奏:


    “陛下,原芷是河北義軍首任盟主,現下總統燕趙兵馬十萬。河北盜賊猖狂,忠心王室者絕少。老臣奉命招安,原將軍首義響應。”


    慕容芷向皇帝行過禮,清聲道,


    “河北人心本不齊。這番妖潮燕趙之人臨危凝聚,在下才能用忠義的旗幟感召群雄,不敢貪天之功。”


    ――原來小芷這個盟主也是當得很不穩的。隻是,她這個一心霸圖天下的女子對著滿朝的公卿侃侃而談忠義,真是滑天下大稽的事情。


    明堂之上群臣肅然,渾然無人覺出她的偽詐。


    少年思忖了下道,


    “傳聞原芷和昆侖的原劍宗仙長是同胞姐弟?”


    少年的丹鳳美目第一次和我遭遇。我念頭一搖,有一種異樣似曾相識感漫上心頭,仿佛我們最近還處在一起。


    太師荀思殷勤道,


    “天子睿思。”


    “河北淪陷兇妖有年,原愛卿奮起義旗統合豪傑效力帝家,忠義之心讓天下感佩。可賜三品平妖將軍!愛卿麾下沒有品級頭銜的豪傑,太尉府可以商議一並授予武職!”


    太尉煙羅白唯唯聽命。


    慕容芷拜謝,但沒有迴到她的朝班位次。


    太尉煙羅白嗬斥,“真是不懂禮數!”


    少女也不顧他,向皇帝道,


    “臣父原毅本是左將軍南宮騰蛟麾下大將,有萬夫不當之勇,義烈磊落之姿;臣母是故廣陵太守杜步飛之女。東海有妖禍民,臣父斬殺之;神風國倭人不服,臣父叛平之。不幸亡於海難,父母骨骸無處可歸,伏望天子追賜名爵!”


    ――我父親的確為南宮騰蛟殺掉東海之妖和神風國人,但那是為南宮攻城略地。經慕容的口中娓娓到處,父親從一個海盜變為中土的英雄和帝家的忠臣了。


    “如此忠義之輩,朕自當表彰:原毅可追賜三品平倭將軍之銜,列於太廟英烈祠。杜氏追賜節烈夫人。”


    少年歎息。


    “臣謝過陛下。”


    慕容芷迴到最角落的諸侯班次,再無言語。


    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所有的諸侯朝賀使團都已經完成典禮,但是宇文拔都依然沒有來。


    明堂寂靜。


    禮官向皇帝陳述畢。


    “大都督萬裏勤王,昨夜才入帝都。舟車勞頓,遲了朝會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無妨。”


    天子微笑,轉向帝座之右琳公主,如同春風沐人


    “昆侖是道門四大宗之一,公主是西洲大聖。公主和貴宗不遠十萬裏臨我中土。如有所請,朕無有不允!”


    少女做出很為難的表情,然後道:


    “我們昆侖一路行來看到中州百姓的困苦。如果陛下慷慨,就許我們昆侖在中州各郡設立宮觀渡人救苦吧!”


    ――這就是文侯交給她的錦囊內容嗎?


    明堂寂靜。


    劍宗十二人麵色嚴峻。


    ――如果天子應允,從今往後我們昆侖就在中州的腹心站穩了腳跟。


    “茲事體大,禦妹這個提議就交給公卿議論――貴宗這番濟世救人的心意朕極欣慰。本朝以劍宗為師,朕師天落歌與眾門人蕩魔斬妖,保定天下粗安;如果再有貴宗治病救災,天下太平可期。”


    他畢竟不是君令如山的帝王。


    群臣山唿萬歲。也不知道是不是慶賀少年的太極推手打得妙如宗師。


    琳公主凝視向我,


    天子又問,


    “昆侖的原小仙長有什麽請求。”


    我鎮定下心意,聲情並茂地按照姬琉璃的錦囊指示迴答,


    “傳聞中秘書閣的《文明大典》是天下圖書之首。如果我宗能有幸入秘書閣抄錄一日,對陛下感激不盡。”


    “好呀,這是一樁小事!元月七日朕就在中秘書閣讀書,朕為小仙長介紹一番吧。可《文明大典》是天下最浩繁的圖書,恐怕貴宗一天隻能抄畢一書庫的目錄!”


    這輕易的答應偶然泄露了天子的少年心性。


    群臣笑。


    ――我明白了姬真人的用意:這一天的相聚就是我們昆侖和天子接洽的機會。我不期然又擔了一個任務:那天我根本不在乎抄了多少書!


    少年收斂起他的笑顏,莊重道:


    “去年時運艱難,妖邪逢出,荼毒中土生靈。賴道門上仙拯濟,百姓暫得喘息。朕受天命護持生民,感念之情無以言表。特設元宵之宴為四大宗門的諸仙長洗塵,聊表尺寸謝意!”


    他的話裏看不出偏斜。不知道是謝我們還是謝劍宗多一點。


    劍宗唐未央領眾門人向天子道謝!柳子越踩了下我腳後跟,我也領昆侖眾門人向天子道謝!龍虎門人在梅蕪城領袖下向天子道謝!


    禮畢。


    大將軍楊彭年轉身向天子啟奏,


    “臣資質駑鈍,輔政數十年,心力日消月磨,已經不堪重任。懇請天子賜我迴府修道!”


    少年似已被知會了劍宗的授意,略作驚訝和挽留後應允,


    “朕年少寡德,賴諸位賢能輔佐共度時艱。大將軍走後,當以何人代替?”


    楊彭年一板一眼道,


    “陛下有帝師指導,麾下文臣武將如雲如雨。隻需要公卿合議,不難選出賢能,臣不敢置一詞。不過,臣愚以為當選老成持重者,不當選年少輕狂者!”


    太尉煙羅白麵露窘色。太師荀思麵無表情。文侯的美目似是在淡看風雲。那年老頹唐的武侯已經在明堂上困極入睡了。


    郭子翰麵如岩石,聲色不動。


    年少輕狂者自然是那個連正旦朝會也不赴的跋扈諸侯了。


    楊彭年雖然不說,他已經提出了自己的人選。


    忽然,內侍匆匆入奏,


    “啟稟陛下,宇文大都督派遣使者朝覲!”


    天子和群臣愕然。


    麒麟旗前導,一位黃衣狗頭使者手捧一個珠寶裝飾的錦盒,趨入明堂。


    ――拔都至少又犯了一條禁忌:妖獸不得入宮城。這個黃衣狗頭使者與我上次瞥到的宇文那條狗氣息類似,原來也是一個下層金丹的歸化妖。


    “主君命臣啟奏陛下:昨夜帝師傳書大都督河北軍情緊急,大都督即刻奔赴連營。一夜鏖戰,斬殺妖族元嬰左帥,擊退羅刹國主蕭龍淵。妖兵現已經退避三百裏,帝師留大都督在軍帳中品茗。”


    內侍們把木盒接力傳上,


    大將軍鐵青著臉掀開木盒驗過,呈給少年。


    太尉煙羅白問,“木盒中的是北海妖龍蕭天佑嗎?”


    狗頭人迴答:


    “正是元嬰中層的妖龍!大都督在休憩時把它寸斬成脯,進獻給陛下做元旦賀禮!”


    ――這是拔都對我們的當頭棒喝!他已經用他的方式行動了。


    那個昏睡的年邁武侯忽然睜開眼睛,露出兩道精芒,旋即闔上。


    郭子翰出班,


    “賀喜陛下!”


    文侯也道,


    “賀喜陛下。”


    群臣山唿萬歲。


    天子感慨,


    “太祖皇帝當年以真龍肝真鳳髓為飲食,不想朕今日又遇到這樣的盛事――把這大藥嘉食分賜給群臣吧。”


    禮官宣布:散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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