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秦艽?”


    “是。”廳前躬身站立的奴,正是宮中淑貴妃唐笙身邊的隨侍宮女。待將計劃如實告知,不忘叮囑道:“娘娘說,宮中早已安排妥當。屆時將軍隻需配合,不要太過積極,以免引人懷疑。”


    唐鶴麵露疑惑,前傾的身子微微後仰,看向旁側吃茶的人:“你怎麽看?”


    “哼,婦人之仁。”那人放下茶盞,不慌不忙地擦了擦嘴。端直的身體,斯文的模樣,縱著青衫,氣勢卻不輸主座上的將軍分毫。


    待人少有耐心的唐鶴,此刻卻未見焦躁,更比平日冷靜許多。他扶額沉思,眉頭卻越皺越深:“這計劃並無破綻,可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其中關竅,就在這藥的源頭,是趙子舒還是秦艽。”


    “有什麽區別?”他抬起頭,眼中透著不解,“二人狼狽為奸,毒害陛下,不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麽?”


    “證據呢?僅憑幾顆丸藥,就想給良人定罪?”那人嗤笑一聲,“趙子舒完全可以將一幹罪責推脫到秦艽身上,稱自己毫不知情,頂多是失察糊塗、伺候不周。”


    “育有皇嗣,又有趙家在後撐腰,定是大事化小,掀不起什麽風浪。”唐鶴恍然大悟,責備道,“小妹真是糊塗。如此周密的計劃,偏偏在這關鍵的地方犯了傻!”


    “隻有趙子舒是主謀,才能扳倒整個趙家。”旁側端坐的人,麵上始終波瀾不驚,“按我說的做,便能萬無一失。”


    他細細聽完,忖掌一笑,半眯的狐眼透出狡詐的光。隨後走到宮女跟前叮囑幾番,揮揮手讓人退了出去。


    一時間,偌大的前廳隻剩下兩個人。


    “還是你們文人的腦子好使,”唐鶴湊近落座,給客人斟上熱茶,悄聲問道,“等除了趙煜,是不是要動裴啟桓了?”


    那人瞥了他一眼:“時機未到。”


    “真不知道,你常侍郎所謂的‘時機’,到底是什麽。”他雙手一攤,麵露不滿,“若不是你攔著,我早就宰了他,豈會留到今日?”


    “殺他容易,”來人雙眸一縮,齒縫中擠出話來,“我要的,是讓他身敗名裂!”


    “論陰毒,我比不過你。”唐鶴拄著桌,歪頭笑著,“其實,我挺好奇,該有多大的恨,能讓好朋友反目成仇。難不成,是看裴啟桓迴來做了宰輔,你心有不甘?還是什麽其他的……”


    一道寒光射來,非但沒能將他鎮住,反倒惹出一肚子火氣。要知道,龍椅上的皇帝,也不敢這樣瞪著自己。除了元哲,自己還沒怕過誰!


    “可別拿了三分顏色,就去開染坊。常彬……你還不配。”他抬起手,直指這雙存著蔑視和震懾的眼睛,“當心本將軍把你這雙眼睛挖出來!”


    常彬一時語塞,怒火中燒卻不得發作,隻得轉過頭自行消化。


    話分兩頭,且說顧七約見江月吟後,迴府當日便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原來是李景浩應邀來府,在前廳等候時,被衝進來的柳湘凝刺傷。好在傷口不深,又有晏楚榮照顧,未有性命之憂。


    可此事一出,不到半個時辰,消息便傳到宮中。元承熙大發雷霆,在禦書房大罵裴啟桓縱妻無度約束不力,更下旨停了宰輔手中一切事務,命他迴府反省。


    “然後呢?”


    “沒有然後,”顧七放下藥碗,將蜜餞捏在手中,“隻說讓我好好想想。”


    “這是等你親自去求他,求他解了這婚。”晏楚榮琢磨一會兒,笑道,“如此,倒也省事,免得你費神去想和離的事情。”


    “話雖如此……”她皺著眉,喃道,“卻總覺哪裏不對勁。”


    一陣敲門聲,拉迴她的思緒。凝目一望,原來是慶瑜,來送參湯。


    “既來之,則安之。”晏楚榮起身,抬手撫平她緊蹙的眉心,“喝了湯便去休息吧,我去看看李景浩。”


    她笑著點點頭。


    接下來的幾日,裴府格外安寧。


    因刺傷朝廷官員,柳湘凝被禁足,隻留小翠一人伺候。李景浩因傷不得上朝,被顧七強留在府。


    “大人不必內疚,”李景浩半倚在床,見裴啟桓有些心不在焉,笑著寬慰道,“這點傷,算不得什麽的。”


    “到底是我對不住你。”顧七迴過神來,繼續攪動著手中的藥,勉強笑了笑,“她原來,不是這樣的。”


    “家中突遭變故,任誰也接受不了。”他歎了口氣,又想起那日眼睛紅紅,持刀發顫的柳湘凝來。


    若不是被仇恨蒙蔽雙眼,那該是個多美麗善良的姑娘。


    “湘凝原本,是個溫婉的性子,可惜了。”


    李景浩聞聲點頭,跟著附和一句:“是,可惜了……”


    “我準備休了她。”


    “嗯,是應該……”他乍然頓住,一臉吃驚,“大人剛說什麽?”


    “可以喝了。”顧七將藥碗遞了過去。


    “大人明媒正娶的妻,怎可說棄就棄?”李景浩坐直身體,神情嚴肅,“若是陛下怪罪,我可以去解釋,定不叫大人為難!”


    “湘凝傷了你,”顧七挑著眉,唇角微微上揚,“你竟還為她求情?”


    “罪臣之女,若無人庇護,便再不能體麵地活著了。”他捂著腰腹撕開的傷口,幹淨的眼眸摻進幾分落寞與難過,“柳紀綱雖有罪,其女卻實在無辜,又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你……”本想問他對柳湘凝是否有意,又擔心話說出口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來。顧七將話咽了迴去,隻淡淡一笑。


    想來以李景浩的性子,縱沒有男女之情,也不會拒絕自己所托。


    “大人!大人——”


    聲聲疾唿,引人心慌。她急忙起身,還未迎出去,便見慶瑜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大人!出大事了!蘇參將傳來消息,說……說陛下中毒,命懸一線了!”


    “什麽?”顧七雙目一瞪,來不及多想,拉著晏楚榮直接入宮。


    豈料在宮門口,便被人攔住!


    “陛下病重,我特攜名醫前來診治,快快放行!”


    侍衛手持長槍,紋絲未動,言語生冷:“大人恕罪,沒有陛下召見,不得入宮。”


    “事態緊急,一應罪責由我來擔!”


    “大人請迴吧。”


    顧七急得冒汗,卻無可奈何,隻得來迴踱步。


    “宮中有徐碩,不會出事。”晏楚榮將她拉到一邊,低聲道,“既然進不去,倒不如躲遠些。”


    “不對勁……”她頻頻搖頭,喃喃低語,“這計劃裏,沒有蘇鎧……他又怎會傳消息出來?”


    “喲,裴大人!”


    顧七循聲一望,見唐鶴身著盔甲,後麵的兵押著兩個人緩緩上前。


    “你……你們怎麽來了?”她臉色鐵青,頓覺脊背發涼!


    “裴兄弟……”淩亂的胡茬在臉上瘋長,滿是血絲的雙眼透著疲累和驚訝。趙德勳察覺氣氛不對,暗暗握緊李穆禾的手:“唐鶴,假傳軍令,是要殺頭的!”


    “是不是假傳軍令,進去就知道了。”唐鶴歪頭笑著,一雙眼斜愣愣看向顧七,“裴大人不在家中思過,跑到這來做什麽?”


    “有急事稟報,便來了。”她昂著頭,從容不迫地迎上審視目光,“勞煩唐將軍同守衛說一聲,放我進去。”


    “這我可做不了主。”


    正說著,從裏麵跑出一個人來,正是太醫院的徐碩。隻見他身著官服,領口處被汗水打濕一片。未到跟前,便舉起令牌說道:“皇後娘娘有令,守衛放行,讓裴大人和那位醫者進來。”


    唐鶴不再理會,帶著人先行入宮。


    “裴大人!”徐碩麵露焦急,探頭低語,“計劃有變!”


    “我知道。”從見到趙德勳的一刻,便知計劃生變。顧七不敢耽誤,加快腳步時,不忘細細問了起來:“陛下情況如何?”


    “陛下無礙,隻是……沒等我細細診治,淑貴妃便一口咬定是趙良人下毒,帶人去搜宮。”


    “縱然搜到又如何?”她皺著眉,不知不覺走出汗來,順著鼻尖滴落,“手上既有鐵證,為何不將一應罪責,推到秦艽身上去?”


    “淑貴妃總是先我一步,請了皇後娘娘坐鎮,當即便抓了秦艽。”路程過半,徐碩隻得加快語速,“秦艽供認不諱,更……更招了些別的東西出來!”


    顧七腳下一頓,麵露疑惑:“什麽意思?”


    他喘著氣,剛要接話,卻見淑貴妃的貼身宮女迎了上來。


    “很麻煩,”他咬著牙,急急說道,“殿下遠在青州,能拿主意的,就隻有你了!”


    來不及再問,顧七隻得穩住心神,跟著宮女踏入殿中。


    屋中一片淩亂,四處是翻過的痕跡。趙家一行人匍匐跪地,趙子舒跪在中央哭啼,身後是太醫秦艽。


    “聽聞宰輔認識江湖名醫?”


    洪亮的聲音,威嚴不可侵犯。也隻有宮中主位,能有這般氣魄。


    “臣裴啟桓,拜見皇後娘娘!”顧七忙跪地叩首,“聞陛下突發疾病,臣特攜遊醫前來,盼能略盡綿力!”


    “有心了。”皇後手一揮,身側宮女便領著晏楚榮出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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