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噴灑在落雪的長街,乍然的紅,觸目驚心!


    隻一瞥,便見到那張陰狠的臉,正噙著冷笑,遙遙搭著手,朝自己行禮……


    不!


    準確來說,當是對自己的……迴禮。


    顧七雙眸皺縮,瞬間冷汗直流!


    這等乖張暴虐、睚眥必報的人,必須想辦法,快快除掉為好!


    “爹爹!”


    “啊?”她一驚,迴過神來。


    隻見孫平拄在自己腿上,兩隻小手托著圓乎乎的腦袋,眨巴著大眼:“還出去玩嗎?”


    “外麵太冷,”顧七抿嘴淺笑,將他抱到腿上,“平兒不能總想著玩,要勤勉學習才是。”


    “義父出遠門之前,也是這麽說,”他肅著臉,一字一句認認真真迴道,“周叔叔教了我許多,我現在會寫自己的名字,和爹爹的名字。”


    “我的名字?”顧七詫異地張了張嘴。


    裴啟桓三個字,可不好寫,倒是元哲的名字,更好記些。


    想來平兒是記錯了。


    她略略思索,應道:“平兒學會的,是你義父的名字吧?”


    孫平小臉一皺,連連搖頭,雙手捧起她的臉:“爹爹,裴啟桓。”


    顧七怔住,幽深眼底蕩起波瀾柔水,片刻盈出淚意。


    這是怎麽了……


    再日常不過的對話,竟激得自己心頭一暖。


    她垂頭輕撚,蓄出的淚珠順著眼尾散去,笑著喃了一聲:“這周護……”


    本以為元哲迴都,教導孫平的事情會擱置,沒想到他托給了周護。這樣也好,將來和他撕破臉,鬥個你死我活的時候,孫平可以由周護照顧,不至於傷到小孩子。


    “爹爹。”


    “嗯?”


    抬起頭,見孫平捂著嘴,湊到耳邊小聲道:“我不想跟義父學武,義父太兇了……”


    “兇?”顧七冥想一陣,笑著點點頭:“他板著臉的時候,的確挺兇。”


    她緊攬著孫平,抬手掐了掐軟嘟嘟的小臉:“你義父,可是個了不得的大人物,你要跟著他好好學,將來.....”


    將來才能做棟梁之材。


    隻不過,那個時候,瀾國應該不在了。


    她深吸口氣,竟覺得可惜了些。


    有什麽關係呢?為雲國效力,也是一樣的。


    想到這,眼底擔憂一掃而光,重新掛起笑容:“你勤勉上進,義父就會對你笑了。”


    “隻有爹爹在的時候,他才愛笑。”孫平摳著手,抱怨兩聲後,摸著小肚子巴巴望著她:“爹爹,我餓了。”


    未等迴應,便聽到“咚咚”叩門聲。


    秋桑端著銅盆,徐徐走進:“大人,熱水燒好了。”


    “嗯。”顧七應了一聲,將孫平抱了下來,“去洗洗你這臉和手。”


    “大人。”


    聞聲抬眸,見慶瑜端著茶壺,笑盈盈湊到桌前:“這是殿下讓準備的安神茶。”


    她淺笑迴應:“有勞。”


    蒸騰熱氣裹著淡淡草藥香,引顧七微微蹙眉。


    說是茶,卻實在不如清茶那般好聞。


    罷了,既是元哲一番心意,便喝兩碗,驅驅寒氣也是好的。


    顧七站起身來,挽起袖子走到盆架前,等孫平洗完,將手放入盆中:“殿下在哪?”


    慶瑜笑容漸失,想起長街上的一幕,仍心有餘悸:“還在外麵。”


    把孫平的小臉擦幹淨後,秋桑站起身來,接過話茬道:“殿下在外麵,盯著人清理血漬呢。”


    “哦。”顧七眨眨眼,見兩個丫鬟眼底映著驚恐,想來這一幕,嚇著不少人。


    她抿著嘴,露出和煦笑容:“瑜姑娘,多煮些安神茶,讓府上的人都喝一碗。不過是處置了兩個賊人,讓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做活就是了。”


    慶瑜點點頭。


    抬眼見秋桑愣神,又將孫平朝前推了推:“秋桑,平兒餓了,帶他去小廚房吃點東西。”


    “是,大人。”


    自此,屋內靜了下來。


    臨近年根,本該放鬆身心,熱鬧一番。


    偏唐鶴整這麽一出,生生攪壞了好心情。


    她站在屋前,輕歎口氣。


    “吱呀”一聲。


    轉頭望去,見旁邊廂房裏緩緩鑽出人影。


    她搭著手,朝來人淺鞠一躬:“薛大人。”


    “裴大人?”薛沛林拄著拐杖,站在原地咳了幾聲,隨後揚著手中的幾張紙道:“正好,尋你有事,咱們去前廳說罷。”


    顧七點點頭,跟著薛沛林徑直走到前廳。


    “晚生自國都迴來,便看您拄了拐杖,可是生了病?”


    “嗐,人老了,”待穩穩坐好,薛沛林將拐杖放到一邊,“一到冬天,腿腳就不利索。”


    她微微垂眸,草草掃了一眼,見一雙枯手搭在膝蓋上,輕輕按揉。她招了招手,讓丫鬟奉上熱茶,淡淡扯出一句:“還是要注意保暖,實在不行,讓徐太醫開個溫補的方子。”


    “沒事,老毛病了。”


    先前同薛沛林相處,隻覺是個迂腐的老臣,雖精明,卻並不惡毒。


    可自從知曉了父親的死因,對他便再也沒了好印象。


    一同在荼州做官,父親什麽樣的性子,他怎會不知?又怎能如此狠心,狀告父親治水有失,害得顧家滿門喪命!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


    縱然記憶尤淺,可那生生離別,早就深深刻在骨子裏。


    該感謝這瀾國的小皇帝,將自己送迴了荼州,找迴了丟失的記憶。


    她嗤笑一聲,緩緩睜眼,抄起手中的熱茶,淺啜一口。


    “你看看這個。”


    微微側頭,見薛沛林將手中的幾張紙,遞了過來。


    嘴上噙著笑,幽深眼底卻結出薄薄冰霜。她放下茶盞,接過紙張草草看了一眼:“原來是鏡水湖的事情。”


    “對。”官場老手,此刻卻全然沒有留意到對麵人的情緒,隻自顧自道,“先前你給過老夫一份治水簡冊。”


    荼州治水關乎民生,即便同薛沛林存有私仇,此時也該同心協力。


    “沒錯,是鏡湖郡郡守袁修所寫。”顧七斂盡神色,端正了態度,捧著紙張細細看著:“這好像,比簡冊更詳細了些。”


    “對,老夫覺得這治水的法子可行,幹脆在他這個法子上做了幾處改動,”薛沛林咧嘴笑著,抬起枯手指了指,“你且看看下一張。”


    紙張翻動,第二張,換了一個簡圖。


    “袁修的簡冊裏,重點放在了鏡水湖下引的事情上,”薛沛林微微起身,伸長胳膊指著簡圖道,“可眼下,江水倒灌引起的問題,遠比這下引更嚴重。”


    江水倒灌,災害之相。


    初來荼州時,這鏡水湖便已經臭氣熏天,裏麵長滿了綠油油的水草。若不能徹底解決江水倒灌的問題,湖水下引便隻是治標不治本。


    但自己,終究對治水是不了解的。


    裴啟桓的治水詳策,讓自己了解了治水皮毛。父親的治水論才是治理荼州水患的關鍵,可自己一門心思放在了朝堂上,還沒有看到鏡水湖治理,眼下,定然是拿不出主意的。


    她清了清嗓,佯作看懂的樣子,翻開了下一張。


    依舊是個圖,畫得七彎八繞。


    薛沛林暗暗驚訝,沒想到這小生看起圖來如此之快,不愧是治水奇才!


    他拄著桌子,探過頭笑道:“怎麽樣?”


    “這個……”顧七捧著圖,擰著眉尬笑兩聲,“不錯,還不錯。”


    “不錯……”他喃了一聲,眼中興奮的火苗瞬間熄滅。


    這後生的治水能力,遠比自己要強得多,這是無可爭議的。


    可自己好歹在荼州做過官,本就對治水懂一些,又同顧遠這等治水能人一起經曆了修渠鑿山等事情,經驗上,定然要比裴啟桓多。


    剛到荼州時,這後生還一副謙卑模樣,短短一年時間,竟有些看不上自己這套治水法子了。


    但不得不說,若依著自己的老法子,隻怕郢江、郢山兩個郡,沒有現在這般好。


    種植蘆葦,圈要城外的土地,賣溫泉水,皆是裴啟桓的法子。


    在自己看來,這些法子都太過激進和冒險。


    可賬本上的銀錢越來越多,百姓的生活也在慢慢變好。足以證明,他是對的。


    薛沛林搖搖頭,歎了口氣……


    原來自己不知不覺,對裴啟桓的才能,已經從欣賞到嫉妒了。


    “論治水,老夫的確不如你,”薛沛林淺笑兩聲,幹脆放下長輩的架子,虛心求教,“這隻是老夫的一個想法,並不是要完全遵照這個來,你若有什麽想法,大可直說。”


    顧七當即傻了眼。


    這圖看得一知半解,根本不知道他要怎麽做,如何給想法?


    完全沒有想法!


    她幹咳兩聲,掐了掐嗓子,準備找個由頭躲過去:“今兒在外頭玩了會,好像有些著涼,嗓子不太舒服。不然,這些我拿迴去再仔細看看,晚些給您答複吧?”


    “我在屋裏也多少聽說了,唐鶴當街殺人,的確不該。”薛沛林歎了口氣,抄起茶盞喝了兩口,“唐家在這荼州,影響還是極大的,隻怕後麵的治水,會不太順利。”


    “嗯,”她凝目沉思,片刻後展顏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總不能因為一個唐家,耽誤治水。”


    “也對,”見她神色輕鬆,又有哲王殿下坐鎮,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大事情。薛沛林笑了兩聲,又移迴剛剛的話題:“你既看完了這圖,大可直言不諱,哪裏不妥,現在指出來,老夫迴去好再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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