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元哲稍稍收斂,不再逗弄。用身子將大帶壓得嚴實,揚起胳膊,兩根纖長的指,骨節分明,輕輕捏住披風一角:“快迴房把這披風換下來,晚些跟著趙德勳一起接駕。”


    “接駕?”


    “嗯,”元哲微微昂頭,削瘦蒼白的臉上,掛起晦暗不明的笑:“本王出城遇刺,做子侄的,不該來探望麽。”


    話鋒一轉,瞬間引走了顧七的注意力。她不再糾結大帶,站在原地沉眸思索。


    先前不明白,為何元哲遇刺後不肯迴宮,而是直接來趙煜府上。此時元哲這番話,倒讓自己明白了什麽。


    倏地,顧七抿嘴一笑。


    世人皆知,元哲手中握著結實的兵權,元承熙即便緊攥著一幹文臣,這皇位坐得也不踏實。誰承想,元哲在朝堂上奏請改政,這直接損了文臣利益,更在無形中,威脅到元承熙的帝位。


    出城遇刺,不論何人所為,都將這幕後主使的帽子,扣到了元承熙的頭上。


    叔侄倆的關係,更加微妙。此時元哲迴城不入宮,元承熙猜不透這皇叔的想法,隻怕要急得跳腳,為證清白,必然會選擇退讓,答應元哲一些要求。


    至此才明白,元承熙被擺了一道。


    “在想什麽?”


    微眯的眸子瞬間舒展,露出人畜無害的憨笑。顧七抱著紅綾盒子,朝元哲淺鞠一躬:“殿下,臣知道該如何做了,先行告退。”


    “關於顧遠...”元哲望著顧七瘦小的背影,心生憐惜。他張了張口,想要將顧遠的事情說個明白。可顧遠的案,又實屬錯綜複雜,一兩句解釋不清,全盤托出,又恐傷了她的心。


    顧七轉迴身,見元哲眉目間透著糾結,心生好奇:“怎麽了殿下?”


    爾後,元哲眉間舒展,淡淡一笑:“沒事,以後再說罷。”


    顧七點點頭,不再追問。


    自己不過是借了個名頭,即便顧遠真有冤情,也要看日後能不能利用,若完全無用,自己何必去蹚渾水。了解更多隻會平添煩惱,令自己心生愧疚。


    迴到廂房緊鎖房門,解下絨黑披風,豎領衫緊貼於身,勾勒出削窄身形。也正是這衣衫合身,才更顯胸脯,若沒了披風掩護,定是要暴露的。


    顧七輕歎口氣,從箱底的夾層裏,掏出換用的白綾。不知為何,視線總不自覺飄向床上的紅綾,自己身為女子,還從未穿過這等豔麗的東西。


    先前在柳府,見到閨閣女兒穿著或喜豔或淡雅的服飾,裙擺隨風微微飄動,周身散著淡淡幽香,步搖戴在頭上,隨著一顰一笑發出清脆聲響。


    這才是女兒該有的模樣。


    顧七心生羨慕,望向那紅綾的雙眸,透著濃濃渴望。


    她將白綾放迴夾層,站在不遠處怔了半晌。緩緩邁開步子,一點點湊到床邊,這紅綾格外紮眼,更顯周圍素色黯淡無光...


    終於,穿上了它!


    即便這一抹紅色,被素色衣衫掩得嚴實,也不妨礙心中騰起歡欣雀躍。顧七臉頰緋紅,隔著衣衫朝前胸摸了又摸,感受著緊貼在肌膚上的紅綾,不自主輕咬下唇,害羞起來。


    “咚咚咚!”


    急促的叩門聲,嚇了顧七一激靈!


    “裴兄弟!方得了傳話,陛下來了,快快隨我出去接駕!”


    “哦,來了!”顧七忙將另一塊紅綾塞入箱中,抓住披風在地上蹭了又蹭,直到絨黑披風汙髒不堪,拎起來快速跑入元哲房中,輕輕放在桌上。


    跟在趙德勳身後,同趙家人一起,在府門前規矩候著。


    鐵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發出高亢清脆的敲擊聲。顧七抬眼望去,金碧輝煌的高架馬車,正緩慢湊近。六匹駿馬頭上戴著金燦當盧,胸帶上係著鑲金鏤空的鈴鐺,鈴鐺下掛著紅纓穗子,陣風吹來,發出“叮當當”地響。


    未等車停,眾人便跪地叩首。


    “吱呀——”


    車上木門打開,衛禮微微弓身,將胳膊抬到頭頂,恭恭敬敬扶元承熙下車。


    眾人高唿行禮,片刻後,聽到一聲:“平身吧。”


    若是中氣十足,這聲音當更顯威嚴。


    顧七起身,悄抬眼看向元承熙。他病未痊愈,又收到元哲出城遇刺的消息,想必急得上了火,說話的聲音才會略顯澀啞。


    “女兒拜見父親母親。”


    沒想到,趙子舒也跟著迴來了。


    顧七目光稍移,見趙子舒與以往不同。一襲淡綠抹胸襦裙,頭上釵環簡單,身上也免了諸多裝飾,隻有細窄的手腕上,掛著二指寬的翠鐲。


    此次來,本就是探望元哲。


    隻待眾人行禮起身後,元承熙便拉著趙子舒,急急邁進府中。


    趙煜在前,引著二人行至元哲廂房。


    還未推門,元承熙便在外擠出兩滴眼淚,啞著嗓子高聲道:“皇叔!皇叔如何了?”


    顧七微微挑眉,眼底露出淡淡嘲諷。


    跟著元承熙進入房中,見元哲趴在床上,有氣無力道了聲:“臣,拜見陛下。”


    元承熙站在房中一怔,眼淚無聲淌了下來。這等場景,他攏共隻見過兩次,其一,是元哲迴青州,出城遇刺險些喪命;其二,便是此次受傷。


    若說沒有感情,那是假話。


    從小到大的情誼,即便有了隔閡,對元哲的關心也分毫未減。


    “陛下。”趙子舒在旁,掏出帕子擦了擦元承熙的眼淚。


    元承熙迴過神來,朝眾人揮了揮手:“裴啟桓留下,旁的人出去。”


    察覺到投射而來的目光,顧七微微抬眼,見趙子舒盯著自己,一字一頓道:“陛下,臣妾先去廳上候著。


    顧七眨眨眼,端直了身子不再看她。


    房門一關,屋內清靜了不少。


    元承熙快步湊到床前,打量一番後,頓時黑了臉:“誰幹的!”


    顧七站在身側,攢著眉看向元承熙,一時間竟也猜不透,這話中究竟帶了幾分真情。


    元哲淡淡一笑,薄唇幹裂,談吐溫潤:“讓陛下擔心了,抓了幾個刺客,想來這兩日會有結果。”


    “要查!”元承熙義憤填膺,嗓音越發嘶啞:“要徹徹底底地查!”


    若是旁人,聽了這番話,定會覺得君臣一心。


    可屋中的三人,心裏跟明鏡兒似的。


    顧七抿了抿嘴,將眼前這出戲看透了。


    當然要查。


    元哲前腳提出改政,後腳便遭刺殺。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幕後主使,要將黑鍋甩到元承熙身上。元承熙急急探望,又堅持徹查,不但袒露出自己的關心,更洗清了嫌疑,打消元哲顧慮,或可免去一起造反殺戮。


    隻不過,元哲會借此,提出什麽要求呢...


    顧七心生好奇,將注意力放到元哲身上。


    果不其然,聽完元承熙的憤憤之言,元哲舔了舔發幹的唇,嗓子裏振出的渾厚,要比元承熙更顯威嚴:“好在刺客蠢鈍,埋伏在城外幾十裏,趙將軍能夠及時帶兵救人。倘若在更遠處,怕是要命喪黃泉了。”


    話裏話外,好似透著埋怨。


    元哲這番話,表麵是埋怨,實際上,是想借著話引子勾出心裏主意。


    元承熙年少登基,看慣了多少官場上的唇槍舌戰,又經曆了多少次勾心鬥角,才為一顆純心修建高深城府。


    這點,顧七猜得到,元承熙自然也猜得到。


    “是朕思慮不周。”元承熙緊皺著眉,唇上續著的黑胡微微發顫:“皇叔若有什麽周全的計劃,大可說出來,朕也好全力配合。”


    說罷,元承熙麵露焦急,頻頻朝顧七使眼色。


    顧七緩緩唿出口氣,自己也不知,元哲接下來會說什麽。


    整個人被夾在叔侄間,成為了相互製衡的工具。可誰也不知,自己是雲國暗棋,不僅要製衡,還要掀翻。


    隻眼下,還是要想個萬全之策,既幫了元承熙,又不至於損了元哲。隻有這樣,才能獲取二人信任,未免一方起疑。


    顧七不自覺眉頭蹙起,斂盡雜亂心緒,凝視元哲。


    隻見元哲唇瓣張合,蒼白的臉,更顯眉眼堅定,不容置喙:“陛下厚愛,賞臣的兩個丫鬟,本欲一並帶去荼州。怎奈中途遇到這等事情,趙德勳分身乏術,護不住這許多人。不如將丫鬟留在國都,由陛下領迴。”


    顧七眼露驚訝,還以為元哲會借此機會,提出更無理的要求。這般大費周章,故意給元承熙下套,竟隻是為了兩個不起眼的丫鬟?


    目光悄移,落到元承熙身上。


    此時元承熙微張著嘴,眼中也是滿滿驚訝。好似這要求,並不過分。床幃歡好,酣暢淋漓時,自己曾向趙子舒訴過煩惱,趙子舒言,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計,向來都是好使的。


    一旦收迴兩個丫鬟,再想塞,恐怕就難了。


    “這個...”元承熙麵露糾結,既想全了元哲的臉麵,又不想放棄塞人的機會。


    他尷尬笑了兩聲,一把拉過顧七:“皇叔誤會了,兩個丫鬟,原是朕贈與皇叔消遣的。怎奈裴卿看上一個,朕讓他求皇叔恩賞,想來是抹不開麵,沒說吧?”


    “她?”元哲一臉驚愕指了指顧七。


    “對。”元承熙僵硬轉頭,掛起偽笑盯著顧七:“裴卿,你說是不是啊?”


    顧七微微側頭,恰迎上元承熙淩厲的眸子。


    真真是個蠢材!


    她怎麽也沒想到,元承熙居然會說出這等話來!


    “嘶——”元哲趴在床上,正笑得渾身發顫,一下撤到了傷口,疼得冷汗直流。


    “陛下說的是。”顧七垂頭,盡量不去聽元哲窸窣笑聲,硬著頭皮道:“臣,臣看上秋桑,還望殿下...”


    “本王允了。”


    顧七抬頭,瞪了元哲一眼。礙於元承熙在場,隻得恭敬行禮,言語中盡是無奈:“臣謝陛下,謝哲王殿下。”


    “若皇叔寂寞了,和裴卿共享,也不方便。況贈出去的東西,怎能收迴呢!”元承熙滿意地拍了拍顧七肩膀,繼續道:“不然,朕遣一支隊伍,專門護送你們去荼州?”


    “倒也不必,”顧七後撤一步,離元承熙更遠些:“臣倒有一計,想來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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