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緊要關頭,殿下竟還在玩笑!”顧七白了一眼,削窄的肩膀托著元哲上半身,小心解開披風,血腥味越來濃。


    垂眼一看,地上灘灘鮮血,沃著枯黃草葉。就連方才靠著的樹幹上,也留下斑斑血跡。本就蒼白的一張臉,驟然添了青灰色,顧七呆怔著眼,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


    再開口時,已掩不住內心恐懼,連帶得嗓音發顫。


    聽到顧七聲音變了樣,元哲強撐著直起身來,幹裂的唇角上揚,無力吐出一句:“小家子氣,不過受了點傷,就嚇成這樣,這...這可不行。”


    這等傷勢,斷不能在這候著!


    顧七深吸口氣,極力驅散心頭恐懼,雙眼迴光,變得越發堅定。她抱住元哲,連連喚了兩聲:“殿下,咱們得迴去。”


    “這麽迴去,血就流幹了。”元哲額頭冒出虛汗,身上漸漸發冷。實在沒了力氣,將頭靠在顧七肩上,費力咽了咽口水:“金瘡藥,在本王懷裏。”


    緊繃的神經稍鬆,顧七皺著眉頭,長長唿出口氣。隨即心頭窩了火,不顧君臣之禮吼了起來:“殿下怎麽不早說!”


    說罷,抬手向元哲懷裏探去,摸了兩三番,好似有什麽東西擋著,一著急,幹脆統統拽了出來!


    “什麽亂七八糟...”顧七皺著眉頭,細細看著抓出來的東西。除了暗棕瓷瓶,還有一支木簪,和...先前被元哲換走的大帶!


    顧七麵露驚訝,眼下卻來不及多想,隻得速速將木簪和大帶塞入自己懷中。攥著金瘡藥,急急解開元哲腰間大帶,欲扒開上衣。


    “等等...”元哲拽住衣襟,艱難起身,盡量維持端正坐姿。


    顧七有些不耐煩,隻覺怒氣上頭,說話越發不客氣:“又怎麽了?”


    “本王有事要說。”


    顧七氣得翻白眼,懶得廢話,徑直撲了上去,掰開他的手,大力扯開上衣:“有事以後再說!”


    “裴啟桓。”


    “幹嘛!”顧七沒好氣地應著,將元哲衣衫拉下肩頭。


    “你真是裴啟桓麽。”


    顧七一頓。


    看似沒來由的話,好似藏了別的含義。


    “不然呢?”她穩住慌亂,繼續手上的動作,卻刻意緩了速度。


    “荼州之別,不過三天,本王便按捺不住追了出來,此話是真。”元哲鼻息漸漸微弱,聲音縹緲,雙眸再沒了往日的神采奕奕,卻依舊鎖在顧七身上:“可本王,中途去了澤州。”


    顧七微微蹙眉,強撐著頂了一句:“所以呢?”


    “一介女流,是如何參加鄉試的...”元哲胸口發疼,顫顫唿出口氣,抬手落到顧七脖頸,微微收緊:“並且,澤州沒有李西遙。”


    頸間傳來冰涼,好似利刃懸在頭頂,激得周身一震!


    顧七麵色泛青,雙眼驟然放大!


    她用力眨眼,額上不知不覺,已冒出豆大汗珠。自認一路小心謹慎,竟被人發現了自己的女兒身!


    元哲,怕是留不得了。


    顧七雙眸微縮,閃出駭人的寒光來。她鬆了手,挺直身子,迎上元哲不甚明朗的雙眸。倏地,咧嘴笑了起來:“殿下莫不是在開玩笑,臣堂堂男兒,怎麽會...”


    “荼州昏厥那日,是徐碩為你把的脈。”


    確鑿的證據,再無力辯駁。


    顧七冷著臉,不自覺摸向身後匕首。


    “臨死前,本王想問一句...”元哲臉色慘白,眼神微微發散,幹裂的雙唇微微顫動,喉中還未發聲,便昏了過去。


    見他要倒,顧七下意識朝前一撲!


    顧七呆怔片刻,顫著手,向懷中之人探去,氣息雖弱,卻始終規律。


    悶沉的心,忽然得了釋放。她鬆了口氣,卻越發覺得委屈,鼻息凝滯,憋得眼淚打轉。


    一邊是藥,一邊是刀。


    顧七望著自己兩隻手,這生殺大權,此時就在掌中。


    忽然,傳來刺耳聲響!


    仰頭望,一支紅色煙火炸裂開來,迎風四散。


    “不愧是,哲王殿下。”


    顧七勾起冷笑,哀痛隨著紅色煙霧消失殆盡,垂下頭來,眼底皆是盤盤算計。


    耳邊聽到鑿鑿聲,還未睜眼,一股甘甜潤過雙唇,灌入發幹的喉嚨。


    元哲咂了咂嘴,歪過頭,見一個模糊身影晃來晃去,隨後又聽到石頭的鑿鑿聲。吐出胸中沉悶氣息,緩緩坐起身來。


    “你...”喉嚨幹澀,扯得聲音發啞。


    “殿下萬福,不會這麽輕易死的。”顧七用布包著鑿爛的果子,勉強擠出些汁液,用枯黃的葉子盛著,送到元哲嘴邊。


    元哲乖順咽下,緩了片刻,頭腦得了清醒。他望著顧七,忽覺哪裏有些不一樣。


    還未開口,便看到顧七跪在眼前:“殿下,臣有罪!”


    他強忍後背陣痛,盡量坐得端直,泛白的薄唇輕輕啟合:“何罪?”


    “欺君之罪!”


    “嗬,”元哲嘴角微勾,眼底柔情化作寒冰,凝在雙眸久久不散:“你到底是誰?”


    “臣,”顧七伏著身子,藏盡驚惶心虛,奓著膽子道:“臣乃罪臣顧遠之女,顧思源。”


    “什麽!”元哲震驚!


    他猛地起身,撕扯到後背傷口,頓時滲出血來!


    不顧身體疼痛,攥著顧七胳膊,迫她直起身,與自己對視!


    “本王從未聽過,顧遠有子嗣。”


    顧七眼眶微紅,直直迎上元哲審視目光:“殿下,您曾說過,顧遠有一本治水論,拆分上下兩冊。下冊給了殿下,上冊給了友人。”


    元哲劍眉緊蹙,薄唇微張,雙眼緊盯著顧七,生怕漏掉一個字去!


    見到他這副表情,顧七卻越發覺得勝券在握。顧遠的事,稍稍拚湊,大抵的故事便浮出水麵。至於那個孩子,是男是女無人知曉,自己胡謅而來的名字,斷不會引元哲生疑。


    她硬擠出兩滴淚來,說話的聲音也帶了些許哭腔:“那治水論的上冊,在臣手上。可憐我父,為荼州治水嘔心瀝血,卻換來滿門抄斬!家人為保我一條命,將我送去遠遠澤州,一路漂跡...”


    “為何你從未說過?”


    “罪臣之女,被人發現會怎樣?”顧七忽覺悲從中來,心中憤憤不平,好似從先前的演戲,變成了為那消失不見的孩子爭辯,她越發激動,臉漲得通紅:“流放、砍頭,還是淪落奴仆、娼妓,被人羞辱、踐踏?”


    “這...”元哲怔住,滿眼震驚。


    自知曉眼前的裴啟桓,是女扮男裝之後,便不由得生了疑心。直抵澤州,從真真假假的信息裏撥開迷霧,終確定她身份存疑。


    自己曾想過無數的可能,甚至疑心她是雲國細作!


    卻沒想到,眼前的人,竟是顧遠之女!


    此刻她在此聲聲質問,自己竟無從解答。倘旁人知曉她的身份,便隻有死路一條...


    “臣...”顧七頓了頓,朝元哲磕了個頭:“民女犯了欺君之罪,有生之年,曾迴荼州,見到荼州的百姓,丈量過荼州的土地,便已知足。民女,謝過殿下,隻盼殿下憐憫,待民女死後,將屍體埋到荼州城外,也好日日守著荼州城...”


    抬頭之時,已是淚眼滂沱。


    她胡亂擦了一把,掏出匕首,即刻便要自戕!


    “不要!”


    顧七睜眼,見一隻大手握著刀刃,鮮血順著刀尖、指尖滴答落到地上。


    她錯愕仰頭,迎上一雙緊蹙的劍眉,淩亂發絲借著汗漬,緊貼在額間和側臉。暗棕的雙眸湧動著擔憂和哀傷,泛白的薄唇微顫,好似訴說著什麽,卻終究隻字未吐。


    半晌,元哲開了口。隻不過,那厲聲中帶著微微顫音:“鬆手。”


    顧七滯了思考,乖乖鬆了手。


    元哲心揪得生疼,再不顧背後傷口,抽出匕首甩到一邊,拽起顧七緊緊擁入懷中!


    顧七頓覺渾身乏力,滾燙淚珠從眼角滑落,喃道:“殿下,對不起...”


    “怪本王,思慮不周。”元哲強忍哀傷,卻還是掉了兩地淚。不自覺將顧七箍得更緊了些,弓起的背傳來劇烈疼痛,他咬咬牙,語氣極盡輕柔:“就留在本王身邊,一刻別離。”


    不知為何,心裏湧過一股暖流。


    顧七緩緩抬手,欲圈住元哲的腰。


    “殿下!”


    “殿下!”


    不遠處傳來聲聲唿喚。


    元哲鬆了手,朝林外看去,眉頭舒展,微微一笑:“走吧,本王的人來了。”


    顧七呆站原地,還未從先前的哀傷心緒走出來。


    “莫怕,咱們先迴去。”元哲拾起披風,撣掉枯枝殘葉,小心披到顧七身後,在脖頸打了個結。


    朝下一掃,元哲頓時直了眼!


    清醒之時,便覺顧七哪裏不同,相擁之時,隻顧著哀痛,竟未察覺...


    顧七眨眨眼,斂盡悲傷情緒,卻見元哲直直盯著自己。她皺皺眉,順著視線垂下頭來。


    “咳咳!”顧七慌忙後撤一步,將披風轉到身前,尷尬得耳根泛紅:“殿下,咱...咱們走吧!”


    “好,好...”元哲迅速收迴目光,轉過頭咧嘴笑個不停。


    騎著馬緩緩出了林,方上官道,便聽到滾滾如雷的馬蹄聲。顧七朝東麵望去,趙煜帶著一眾人馬,疾馳而來,馬蹄卷起的塵土,彌散在四周,甚至蓋住了馬腿,猶如神兵天降,又好似地下湧出的鬼麵羅刹。


    趙煜急急下馬,發現元哲麵色泛白,手上又沾著血,頓時變了臉色,登時便要帶著元哲迴去。


    元哲卻執意不肯,偏要攬著顧七,二人乘坐一匹。


    趙煜板著臉,不再說話,眾人讓出前路,在元哲馬匹後,緩緩隨行。


    “殿下,咱們還是快點迴去吧,您身上的傷...”


    “無妨。”元哲緊了緊韁繩,兩隻胳膊貼在顧七窄腰上,沉沉笑道:“本王的傷口,是你包紮的?”


    “當然。”


    “那,你用什麽包紮的?”


    顧七頓時紅了臉,低著頭結巴道:“就是,就是普通的布...沒什麽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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