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西山,眾人皆散,顧七方從郢山郡趕迴刺史府。


    道路年久失修,顛得顧七難受,好容易捱到郢江郡,離刺史府不過四五裏的地方,便下了車。讓車夫先行迴了刺史府,自己則慢悠悠穿進小巷,尋了條捷徑的路。


    巷子狹窄幽深,比大路黑些。偏月亮剛升空,光線不明。


    忽然,腳下踩了什麽東西!


    顧七收迴腳,垂頭一看,是隻布鞋,看這大小,似是女人的。她將鞋踢到一邊,繼續前行。


    天越來越黑了,好在明月升空,照進來絲絲縷縷的光。顧七微微眯眼,前麵幾丈遠,似有什麽東西。


    待緩步湊近,彎腰拾起。


    是件綢衫,許是被陽光照射太久,這衫上還存留著餘溫。


    “不對啊...”顧七細看這綢衫,除了肩部和領口有撕扯痕跡,其餘部分完好無損。多少人家還穿著補了又補的粗布衣裳,這綢衫雖不算上乘,卻也遠比粗布貴重得多。


    顧七皺著眉,抓著綢衫朝迴走,撿起之前踩到的布鞋。鞋子完好無損,隻是精致鞋麵上,沾了些許汙泥。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驚得顧七心跳加速,越發忐忑!


    手中拿著衣衫鞋子,捋著周圍幾條小巷尋了起來。


    終在一條漆黑死巷子裏,聽到窸窣聲音!


    顧七眉頭緊蹙,放輕腳步慢慢朝深處走去...


    “這有什麽勁?跟他娘的木頭一樣!”


    “嗐,有的玩就不錯了!”


    “窯子裏出來的,還裝什麽貞潔烈女?害得老子不盡興!”


    “少他娘的廢話吧!你快點!”


    明亮月光並未照到巷子盡頭,隻隱約見到一人站在牆根,另一人似是跪在地上,動作幅度越來越大...


    顧七目眥盡裂,徑直衝上前去,將手中衣衫狠狠朝前砸去!


    “哎呦!他娘的...”牆根的人才剛扯下頭上衣衫,便被迎麵而來的人猛踹一腳,整個身子被砸進堆疊的籮筐裏!


    旁邊的人嚇了一跳,抽身出來,雙腿泛軟,“哐當”摔倒在地,登時嚇得臉色鐵青,節節後退。


    顧七抄起地上衣衫,掩住那身體上的青紅瘀痕。


    夜掩住周身殘存的溫和,顧七眼中泛著青光,緊蹙的細眉難藏額間煞氣。


    “你你別過來...”那人顫著手,麵露驚恐:“你知道我是誰麽?我可是...”


    倏地!顧七上前狠掐住他的脖子!


    “我去你的!”


    身後傳來一聲吼,顧七微微側頭,明晃晃的刀直奔自己揮來!


    她快速閃到一邊,後腰空空,匕首不在。憤怒中帶著急躁,暗怪元哲醉酒奪走了匕首。


    此時那人揮刀而來,躲閃不及,鋒利的刃劃破手臂,瞬間湧出鮮血!


    地上的人見轉了形勢,迅速起身,草草將衣衫係緊,從靴中掏出匕首:“多管閑事的狗東西,今兒就讓你交代在這!”


    說罷,二人直奔顧七而來!


    顧七反身朝巷尾跑,踏著堆疊的籮筐騰起身來!


    膝蓋直接頂在一人下頜,照著臉猛揮一拳!


    旁邊的人迅速撲來,顧七側身躲過刀鋒,照著胸口狠踹過去!


    長期喂藥的緣故,顧七體力大不如前,隻跑動兩三次,便氣喘籲籲。


    此時,二人將顧七堵在巷裏,手中握著刀,僵持不下。


    忽然,聽到匆匆腳步聲。


    “裴啟桓?”


    巷口來了人!


    顧七眼前一亮,朝巷口那人大喊:“殿下!救命啊!”


    話音剛落,便湧過一股勁風!


    視線本就不清晰,更何況來人快如閃電,那兩個男子才剛迴頭,迎麵便挨了一腳,整個人撞到牆上,暈了。


    “亂跑什麽!”


    還未看清元哲麵貌,便被擁進了寬闊胸膛。


    耳邊聽著急促的心跳聲,顧七緊繃的神經總算鬆了下來。


    “殿下恕罪。”箍著的手臂收緊,碰到傷口,引得顧七悶哼,冷汗直流。


    聽到聲音異樣,元哲鬆開手來,細細打量著:“受傷了?”


    還未等顧七迴應,便迎來成片的火光。


    “殿下!”


    周護帶著幾個人,手舉著火把奔了過來!


    眾人皆是男子,顧七心下一急,朝前快走兩步:“站在這!別動了!”


    周護不明所以:“裴大人,這是怎麽了?”


    楊盛站在旁邊,借著火光看到顧七胳膊上滴下的血:“大人!您...您在流血呢!”


    “無妨。”顧七抬手捂住傷口,不一會,指縫便被血浸紅:“周護,去刺史府,要輛馬車來。”


    周護擰著眉,看了看顧七傷口,說話聲音透著緊張和擔憂:“好。”


    隻一瞥,便看到角落裏的女人。整個身子上,除了那件綢衫,再無蔽體之物。


    元哲脫下身上外衫,蓋住了女人的腿。又用整個身子擋在前麵,擔憂地望向顧七。


    此時顧七看著楊盛,欲言又止。


    楊盛不解其意,徑直問道:“大人,發生什麽事了?”


    顧七張了張口,將話又咽了迴去。


    直等到馬車來,顧七命眾人去幾丈外候著。


    “到底怎麽了?”周護麵露焦急,跟著顧七朝巷子裏走。


    見到地上昏厥的女人,周護臉色一僵。


    “周護,殿下身上有傷,麻煩你,把她抱上車,送去刺史府。”


    周護點點頭,用衣衫將女子裹緊,抱在懷中直奔馬車而去。


    巷尾漆黑,顧七同元哲並肩而立,雖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感受到無盡冷意。


    “殿下...”


    “迴去再說。”


    迴到刺史府,顧七又命周護連夜趕去鏡湖郡的百藥堂,將巫卓尋來。


    徐碩坐在床邊矮凳上,用棉花擦去胳膊上的血汙,偶碰到傷口,疼得顧七微顫。


    “這口子太大,恐一時半會好不了。”徐碩朝傷口倒上粉末,又用紗布細細纏繞:“傷口不可沾水,吃飯也要忌口。”


    顧七抿著泛白的唇,點了點頭。


    元哲站在一旁,忍到傷口包紮完畢,湊了上去!


    “咳咳!”徐碩掩著口,抬眼望著元哲,輕搖了搖頭。


    元哲頓住,張開的雙臂僵住片刻,緩緩放了下來。


    “以後,讓趙德勳跟著你。”元哲幹脆背過身去,不再看她:“再不許你一人獨行!”


    “讓殿下擔心了。”


    “大人!”


    慶瑜忽然闖了進來!


    見元哲在,嚇得哆嗦,趕緊行了一禮:“殿下,裴大人,那女子醒了,她,她...”


    “怎麽了?”顧七站起身來,未等迴應,便拉著慶瑜的手跑了出去!


    奔到廂房,見那女子正尋死覓活,巫卓漲紅了臉,正死死摁著她。


    “裴大人。”巫卓見顧七來,眼神恢複平靜。


    顧七朝巫卓淺行一禮:“姑娘辛苦了,我有話同她講。”


    “好。”巫卓鬆了手,端著漆盤走了出去。


    慶瑜抬眼望向顧七,在外將房門輕掩。


    顧七端著受傷的手臂,在床邊靜靜坐下。抬眼望著床上的女子,目光呆滯,麵如死灰。


    “我認得你。”顧七從懷中掏出帕子,輕擦拭著她的淚痕。脖頸上的青紅格外刺眼,她眼神空洞,似被抽去了魂魄,將殘存的軀殼留在了人間。


    “楊盛...”這名字似有魔力,引得她眼神忽閃,別過頭去。


    顧七沉了口氣,繼續道:“家在祁水郡永安縣,家中有個老母親,還有一對兄嫂,皆是樸實良善之人。”


    聽到抽泣聲,顧七喉嚨一緊。


    再朝那女子看去,隻見她身體蜷縮,緊咬著被角。


    “難道我出身青樓,便活該受人淩辱踐踏嗎...”


    顧七抬手撫上她的肩,嚇得她渾身顫抖,朝裏縮去!


    “我會還你一個公道。”顧七眼眶泛紅,說話的聲音也稍顯哽咽:“但也請你珍重,勿要有輕生的念頭。”


    “大人。”她背對著顧七,絕望開口:“楊盛,還會要我麽?”


    “會!”


    她轉過頭,滿眼淚花,勾起的笑容轉瞬崩塌,捂著被子痛哭起來...


    顧七怕她自戕,欲守她一晚。慶瑜麵上泛酸,幹脆自告奮勇,將顧七換了出來。


    “瑜姑娘,拜托了。”顧七站在門口,朝裏望了望,麵露擔憂。


    慶瑜難掩失落,心中不甘湧到喉頭,終問了一句:“大人,您是不是...喜歡她?”


    “嗯?”這話讓顧七發懵,她眨了眨眼,認真迴道:“不是。瑜姑娘莫要誤會。”


    慶瑜放下心來,輕推了顧七一把:“大人受了傷,且快迴去休息吧,我會照顧好她的。”


    “有勞。”


    待迴到廂房,喝幹了徐碩送來的湯藥,越發覺得困頓,吹了燈沉沉睡去。


    恍惚中似是有人,坐在床邊嘟囔著什麽。


    黑漆漆的屋子裏,看不清對方的臉。可手心傳來的溫度,讓人心安。


    顧七咧嘴笑了笑,反握住對方的手,喃道:“不必擔心,我...”


    話未說完,那黑影便蓋了過來!


    唇上傳來一股溫潤,耳邊充斥著急促喘息,貼著的臉頰滾燙。


    顧七唇瓣微動,勾得來人一驚,喉結滾動,舌尖輕撬皓齒,加深了滾燙熱吻...


    後半夜睡得踏實,沒有來迴翻身撕扯傷口。


    顧七一夜好眠,醒來時天已大亮。


    她打了個哈欠,緩緩坐起。


    昨夜好似做了夢,真實得倒像發生過。


    她摸了摸唇瓣,腦中閃出韓子征的臉,羞笑出聲。


    瞥到床頭,登時啞住!


    那黑金匕首,正靜靜置於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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