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歲被這一聲‘老婆’從迴憶裏猛然拉了出來,皺起眉瞪了他一眼。


    時縱立馬又給他夾了一塊糖醋裏脊,“不是,我喊習慣了。你別生氣,我改,馬上改。”


    “時縱。”連歲淡淡開口。


    “嗯?怎麽了老…不是…”時縱幹笑一聲,“這習慣可真難改。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改掉的,絕對不會再惹你生氣。”


    “我們迴不去。”連歲眸色平靜地看著他,“兩年前我說過這話,現在我還是這句話。”


    “所以,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也不用想著怎麽討好我。”


    “我不需要。”


    “一絲一毫,都不需要。”


    時縱眼裏的光暗了暗,但臉上的笑意絲毫未減南風知我意,“我沒討好你啊。”


    “你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時縱擱下筷子,笑了一下,“你怎麽就覺得是討好,而不是其他的什麽東西呢?”


    連歲依然淡漠地看著他,“其他的什麽?”


    時縱的眸色越發幽暗,但眼底卻逐漸凝起洶湧的情愫,“我喜歡你,情不自禁。”


    突然,洶湧的情意被壓製,又恢複了他一貫痞裏痞氣的模樣,“這怎麽能叫討好呢?”


    連歲有些無語,又有些尷尬,不自覺地避開他的目光。


    “如果你非要這麽認為的話,那就是。”他重新拿起筷子,起身又夾起一塊紅燒魚,俯下身軀擱到連歲的碗裏,眉眼帶笑地盯著人瞧,“我就是想討好你,隨便你需不需要。”


    看著連歲微微泛起紅暈的臉頰,時縱笑意更盛。


    那越發灼烈的目光讓人無法忽視,連歲突然有些坐立難安,立馬起身逃出了屋。


    隨著重重關上房門的聲音響起,連歲慌亂的嗓音也消散在夜晚的風裏,“有事發短信,別打電話。”


    緩緩坐迴椅子上的時縱,看著對麵空蕩的餐椅,那個清瘦的漂亮青年仿佛還在眼前。冷棕的眸子微微眯起,時縱將沾了紅燒魚湯汁的筷子含進了嘴裏,舌尖微動,仿佛品嚐到了什麽美妙的滋味似的,他咬著筷子笑出了聲。


    *


    連歲迴到城北老街的時候,心裏還怦怦直跳。自己明明從沒打算再次和時縱在一起,甚至連接受他的這種想法都沒有過,一次都沒有。可為什麽聽到他說出那四個字,還是會忍不住有心動的感覺?


    不想這樣,連歲真的不想這樣,時縱和他的婚姻早已結束,雖然如今的時縱看起來比以前好多了,可他內心深處對時縱仍舊是有恐懼的。


    他害怕現在的時縱都是裝出來的,一旦自己掉入陷阱,又會露出本來麵目。他也怕時縱隻是失憶和神智混亂才導致他是如今的這副模樣,一旦被治愈了,又會掐著脖子說他不配。


    或者,自己從未逃出過泉山別墅,這就是一場太過真實的美夢,等到夢醒了,時縱還是以前的時縱。粗暴狠戾,冷血無情。


    淩晨的老街沒有行人,心神不寧的連歲踏在青石板上的步伐,顯得尤為突兀。


    一陣夜風拂過,明明是盛夏的夜晚,連歲卻覺得四肢百骸仿佛被浸入了冰冷的水裏一般,和當初他用盡全力從泉山別墅逃出來,賭上性命墜入江中的那種感覺一模一樣。頓覺寒涼的他不禁緊緊抱住了自己的雙臂,落在青石板上的步伐越來越慢。


    從巷口走到巷尾,明明隻是一段不足五百米的路程,連歲卻走了將近半個小時。


    這半個小時裏,他迴顧了自己的一生,具體到他能記得的所有事,愛情,親情,仇恨,遺憾,…


    越往前走,他的身體就越覺得冷,直到他渾身都開始顫栗起來,忽然聽得一道稚嫩的嗓音,“爸爸…”


    連歲這才注意到,自己已經走到了畫室外麵,而門口的石階上,坐著一個同樣抱著雙臂的小小身影。


    黑夜裏,連致緊緊地抱著雙臂,將頭抵在屈起的雙膝上,就那樣靜靜地守在門口,看起來像極了一隻進不了門的小貓,隻能將手腳都蜷縮在身下,維持著體溫。


    “致致,你怎麽一個人在外麵呢?”連歲幾步跑上前將兒子抱進懷裏,一邊拿出鑰匙開門,一邊心疼地問。


    “我想爸爸了…”連致的腦袋蹭著連歲的頸窩,小小的嗓音有些哽咽,“爸爸都走了好久好久了,一直不迴來,我以為爸爸不要致致了…”


    插進鎖孔的手突然頓住,兒子略帶哭腔的聲音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刺進了連歲的心,他開始後悔給時縱做飯,應該早點迴來的,這樣兒子就不會在深夜裏傻傻地等在門口。


    “傻兒子,爸爸怎麽會不要你呢?爸爸這不是迴來了嗎?”連歲紅了眼眶。


    “那爸爸還會走嗎?”連致仰起頭,水汪汪的大眼睛流下淚來。


    連歲一邊搖頭一邊替他擦著眼淚,“不走了,爸爸不走了。”


    “好耶!”連致抱住連歲的脖子,在他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仍舊掛著淚珠的小臉瞬間笑開了花,“爸爸不走咯!不走咯!”


    看著兒子笑得這麽開心,連歲擦了擦濕潤的眼尾,也跟著笑了起來。


    進門之後,他立馬開燈上樓,將兒子放在床上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還好,除了瘦了點兒,其他沒什麽。


    “致致吃夜宵嗎?”連歲蹲在床前,溫柔地看著坐在床上一臉笑意的連致。


    “好呀爸爸,我們吃什麽?”


    “上次包的餛飩還沒吃完,冰箱裏還有呢,爸爸給你煮好不好?”


    “好。我不要…”


    “不要紫菜和蝦皮,爸爸知道的。”連歲笑了下,摸了摸連致的小腦袋,“在這兒等著爸爸,很快就好。”


    “嗯!”連致乖乖點頭。


    看著連歲消失在臥室門口的身影,連致眸色暗了暗,隨即又揚起純真的笑意,下床蹦蹦跳跳地朝廚房跑去。


    第56章 值了


    後來的一個多月, 連歲每隔一天就會去給時縱做一次飯,也會抽空帶他去一家又一家的醫院看病, 並在他身上揣了一張小卡片, 卡片上寫了時縱目前的住址和連歲的聯係電話。


    不知道是哪家醫院的醫生開的藥起了作用,還是如時縱所說,他和自己待在一起很有安全感不會胡思亂想。所以這些時日時縱的病情很穩定,也沒有陌生的電話打進來。


    而時縱也很安分, 看起來比之前老實不少。如果不是親眼見過他發病時的樣子, 還真就覺得他是個正常人。


    之後暑期臨近結束, 連致要上小學了, 入學前後的那幾天比較忙, 加上時縱看起來沒什麽問題, 連歲一次都沒有去過時縱那裏, 也沒有給他發過任何短信。兒子不知道他已經來了安南市, 而他也沒有打擾自己和兒子的生活, 一切似乎都很和諧。


    但連歲不知道的是,這個暑期裏, 每次他給學生們上課的時候, 畫室外都有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頂著烈日在看他。


    當他跑遍安南市所有醫院的精神科,在手機上看著國內外知名精神專家高額的診療費用發愁時, 安南市內已經有人用他的名義注冊了一家名為連氏的企業。


    這夜, 連歲照例在哄兒子睡著後,迴到自己房間瀏覽著各大醫院精神科專家的信息。一條公眾號發來的推送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點開內容, 顯示國內知名精神科專家吳巡三日後在安南市有一場講座。連歲眸色一亮, 立馬點了在線預約。


    忽然有轟隆的雷聲傳來,連歲抬眸望向窗外, 閃電破空風雨襲來,什麽時候變了天他都不知道。他連忙下床,去兒子屋裏關窗戶。


    此時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看著手機屏幕上時縱的名字,連歲慌忙靜音,迴頭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兒子,咬了咬唇,緩緩滑開接聽鍵,邊往外走邊捂著嘴低聲道,“不是叫你有事發短信嗎?怎麽突然打電話?”


    “對不起老婆,我太害怕了,所以沒忍住…”電話那頭傳來可憐巴巴的聲音。


    連歲輕輕關上兒子臥室的房門,蹙眉道,“跟你說多少遍了,別叫我老婆。你再這樣,我不管你了。”


    “對不起我忘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時縱的道歉聽起來極為誠懇,“你知道的,我記性不怎麽好,這電閃雷鳴的,腦子裏更加亂了…”


    但後麵這些話,連歲怎麽聽都覺得他像是在扯淡。


    “我現在就感覺身體裏有個人,一直在大聲喊我的名字。他說屋外的夜色很美,讓我出去看一看。還說淋雨的感覺很好,要帶我一起去感受。”


    “老婆…你聽,他又在叫我了。”


    “他從我身體裏出來了,現在就站在門外。”


    “他在敲門,瘋狂地敲門…”


    時縱的嗓音越來越急,“他叫我出去…”


    “我是不是該給他開門?”


    “好吵。”


    “老婆,我要開門嗎?”


    關於這個稱唿,自約法三章以來,連歲已經提醒了無數次,實在是提醒累了,隻輕歎一口氣,淡漠道,“你是想我過來嗎?”


    時縱連連點頭,“想!當然想!”


    “爸爸…我怕,你陪我睡好不好?”略帶哭腔的稚嫩嗓音響起。


    連歲脖子和肩膀夾著手機,雙手抱起揉著眼睛跑出來的兒子,溫聲道,“致致乖,別怕,爸爸在這兒。”


    “…老婆。”電話裏傳來時縱不死心的聲音。


    “爸爸,這麽晚了,還在和誰打電話呀?”


    “…學生家長。”


    “老婆…”


    連歲有些生氣。


    “您可以抽空帶孩子過來我們畫室看看再決定,到時候提前聯係我就行。嗯,好,就這樣,再見。”電話被快速掐斷。


    連歲抱起兒子進了屋,這一晚再沒接過時縱的電話。


    *


    翌日一早,連歲將兒子送到學校後,收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不好的預感突然襲來,他心中頓時緊張起來,連忙滑開了接聽鍵,“喂,您好。”


    “您好,請問是連歲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和其他嘈雜的人聲。


    “我是。”連歲不自覺地握緊了手機。


    “您的…”對方欲言又止。


    “老公,我是他老公…”電話裏傳來時縱有些發顫的嗓音。


    連歲鬆了一口氣。


    女孩接著道,“您的老公在公園裏不慎落水,剛剛被救上來,沒什麽事。隻是他不讓任何人靠近,說我們都是什麽時家的壞人,然後一直指著卡片上的電話說要他老婆來接他迴家。所以您快來一趟吧,這裏是寧湖公園。”


    “好,謝謝,我馬上過來。”


    掐斷電話後,連歲就在學校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連忙趕去寧湖公園。


    寧湖公園在城北,離學校不遠,車程十幾分鍾。連歲從沒告訴過時縱,自己畫室的具體地址,他問起時隻說是在城北。可寧湖公園是從時縱目前所住的地方到畫室的必經之路,每一趟通往城北的公車和地鐵都會經過這一站。他來安南市後除了自己帶他去買菜和看病之外,幾乎不出門。想來,他應該是乘坐早班車在來找自己的路上發病了,然後在寧湖公園下了車,才不慎落入湖中的。


    想到這裏,連歲有些自責。如果自己昨夜沒有意氣用事,如果當時把他說的那些話當了真,就不會出現這樣的意外了。


    安南市的九月已經不那麽炎熱了,早晚氣候是有些寒涼的。剛剛電話裏傳來時縱的聲音有些顫抖,想來湖水應該很冷。


    連歲趕到寧湖公園,撥開擁擠的人群,看到時縱瑟縮在地上的那一刻,和他預想中的一樣,此時的時縱眸色失焦精神混亂,且極度缺乏安全感。


    “老婆…”時縱見著人就立馬起身撲向連歲,高大的身軀壓了下來,將人緊緊摟進懷裏。


    連歲僵住身子,任由他抱著,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暖暖的陽光從茂密的枝葉間灑落下來,周圍議論紛紛的人群全都散去,偶爾有晨跑的腳步聲快速掠過,一兩聲鳥鳴,微風徐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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