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夕和催眠師對望了一眼,後者擺擺手,程夕微不可察地咽了口口水,問:“還看見什麽?”

    陸沉舟微垂著眼睛,唿吸驀然急促了起來,“跨過去!”他突然握緊扶手喝了一聲。

    這聲斷喝來得突如其來,程夕和催眠師都被驚了一下。好在兩人都不是一般人,很快迴過神來,程夕接著問:“這……是誰說的?”

    他說那句語氣嚴厲且突然,很有可能是別人下的指令,然後他無意識地重複了。

    “……”陸沉舟沒說話,他握在扶手上的手顯示他十分的緊張,身體微微發抖。

    程夕看得發愣,都忘了去看催眠師,下意識地說:“你跨過去了,然後呢?懸崖那邊有什麽?”

    “大火,一場很大的火。”

    “怎麽起的火?”

    “……很餓,想做飯。”

    “你餓了,想做吃的?”

    “嗯。”

    “做好了嗎?”

    陸沉舟語氣轉為驚懼,“燒著了。”

    終於說到重點了,程夕不自覺地有些緊張。催眠師看了她一眼,程夕調整了下心情,繼續問道:“你做了什麽?”

    “滅火……旁邊有水……沒滅著,火很大。”

    “然後呢,你沒跑嗎?”

    “她來了。”

    “誰?你媽媽?”

    “嗯。”陸沉舟臉上露出似乎是慶幸的神情,“她帶著我跑了出來。”

    “所以你們其實跑出來了,對嗎?你們都安全了。”

    “不。她迴去了……資料很重要,不拿出來,這些年的苦白受了。”

    “誰的苦?”

    陸沉舟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了,“不能說。”他無意識地呢喃,聲音一下撥高,“不可以說!”

    程夕還沒反應過來,催眠師立即接替了她的位置,飛快地說:“當我數到‘3’的時候,你會醒來,並且記得催眠中所說的……”

    他話還沒說完,陸沉舟突然抬頭,幽深的眼神看著他們兩個,眼神漸漸由迷茫變得清明。

    他清醒了。

    他居然硬生生掙脫了催眠,醒了過來。

    程夕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就是催眠師,也麵露驚訝。

    “你……還好嗎?”程夕小聲問。

    陸沉舟又定定地看了她一會,那目光清醒而陌生,又過了會,他才頹然地閉了閉眼睛:“我想靜一靜。”

    催眠師沒有就走,而是指著程夕:“你還記得她嗎?”

    陸沉舟冷淡地點了點頭。

    催眠師沒再說什麽,當先往外走去,程夕靜靜地站了會,也跟著他一塊出去了。

    關門的時候,她看到陸沉舟一個人坐在那兒,房間裏原本舒緩而安靜的音樂似乎也在此刻變得悲傷了起來。

    催眠師在不遠處等著她,“聊聊?”他問。

    程夕點點頭。

    兩人去了旁邊的辦公室,進去後他給她倒了一杯水,坐在她麵前:“你看起來很沮喪?”

    程夕不答反問:“我剛剛那樣,算失敗了嗎?”

    “沒有。已經很成功了。”催眠師說,“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

    程夕緩緩籲了一口氣。

    催眠師笑了起來:“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催眠過程裏,病人自行醒來的情況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所以沒有什麽的。而且,他已經說出了最關鍵的信息了,不是嗎?”

    程夕稍微振奮了點精神,問:“催眠喚醒的記憶是百分百真實的嗎?”

    催眠師點頭:“比人的自主迴憶要可靠。”

    “所以說他的記憶確實有了偏差,至少起火後他不是獨自逃生,而是曾經試圖滅火,沒成功,被同在實驗室的他媽媽給發現了,兩人一起跑了出來。”程夕說著沉吟了會,“這事對他影響很大,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偏差?”

    一般來說,人記憶的修飾都是把不好的修飾成好的,她還是第一見到陸沉舟這樣的,把好的修飾成不好的——至少,把親生母親鎖在門內活活燒死和她自己跑迴去被燒死,這兩者,對人心理的影響是截然不同的。

    催眠師手指輕輕點著桌麵,提醒她:“記得他被催眠後第一句話嗎?”

    “他看見懸崖?”

    “對。還有他醒來前說的那一句,‘資料很重要,不拿出來,苦就白受了’,你問他‘誰的苦’,他因為抗拒強行掙紮著醒了過來,由此可見,這個問題才是他最不想迴答的問題,也有可能是,別人最不想他迴答的問題,俢正記憶可能不是他自己所願。”

    離真相已經很接近了,程夕感覺到手指都在微微發顫。

    催眠師的話還在繼續:“你是學心理學的,應該知道在心理學上有個叫‘視覺懸崖’的實驗,它是心理學的經典實驗之一,旨在測試嬰兒的深度知覺……我懷疑,陸沉舟的媽媽在那個實驗室裏對他進行過類似的實驗。”

    他說類似,已經是很委婉的說法了,因為“視覺懸崖”並不能讓嬰兒真正受到傷害,而能讓陸沉舟稱之為“苦”,且陸母極力——顯然是極力想要隱瞞,否則她不會在陸沉舟明明有人可以幫忙照顧的情況下,還把他帶往實驗室。

    甚至為了這份實驗資料,已經成功逃生的她,不惜再次重返火場。

    催眠師不知道這一截,但顯然,在給陸沉舟做催眠之前,他做了相當程度的調查,以至於他說了一個讓程夕毛骨悚然的猜測:“我記得,東來最出名的是一種抗抑鬱藥物,作為一家製藥公司,它在抗抑鬱治療上都一直走在國內前列,甚至於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您的老師蔡懿女士退休後所創辦的工作室,背後的資金來源也是東來。”

    而蔡懿現下所做的研究就是基因和抑鬱症的聯係……也是抑鬱症!

    程夕驀地站了起來,她臉色冷沉:“你這種聯想毫無根據,陸母從火場出來時已被嚴重燒傷,不要說那些資料還存不存在,就是我……我認識的蔡懿也絕對不可能認可把正常人逼成精神病人的事!”

    “是嗎?”催眠師淺淺地笑了起來,他笑的樣子十分的溫文爾雅,“sorry,一不小心多說了點。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拿了錢,總想替雇主多想一些,畢竟我收費也不便宜,不是麽?”

    程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扭頭離開。

    打開門,她就看到了陸沉舟,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的,站在走廊上,很安靜地佇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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