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詩雅迴去後,秦母又跑來見程夕,這次她的態度好多了,沒有動不動就幹涉或者警告她的意思,隻臉上隱隱的倨傲還在。

    她問程夕:“我看她迴家就睡了,這是不是說明她的病要好了?”

    “沒那麽快。”程夕搖頭,“一定會有反複,這個時候,記得不要過於刺激她,最主要的是,不要再把她當作英雄捧上神壇。”

    “什麽意思?”

    程夕後來查過,在地震發生後,秦詩雅曾經作為抗震英雄學習標兵被拉著四處去演講,去參加活動,而沒有及時地給她做相應的心理幹預,以至於籠罩在她頭上光環越重,她的心理問題變得越大。

    所以程夕的語氣很嚴肅:“我的意思是,她隻是凡人,肉體凡胎,不是銅牆鐵壁,也不是神壇上泥塑的菩薩,不要再一廂情願甚至是迫使她再去扮演英雄的角色,也不要再給她任何光環,就把她當成是你們普通的女兒就好。”

    秦母的臉色很難看:“你是覺得,她配不上‘英雄’這個稱號?”

    有些人,永遠都抓不住重點,也聽不懂別人真正的意思,不過這樣的人程夕見多了,她笑了笑,“不是。”她說,神色很淡很淡,“隻是那不是她想要的東西而已。”

    秦母憤憤地走了,程夕覺得,她可以對秦詩雅的病更悲觀一些,所以和主任一起吃飯的時候聊起這個,程夕說:“怕是要花很長的時間。”

    主任看了她一眼:“但是你有把握不是麽?”

    “有吧。如果家屬能全力配合,可能把握性更大一些。”

    主任聽了秦母的表現後沉默了一會,有些意味深長地告訴她:“地震前,秦父隻是村裏一個小小的村支書,秦母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農婦,但是現在,他爸爸已經是副處級了,她媽媽也在縣婦聯有了工作,甚至於她弟弟,都因此受益,讓她放棄‘英雄’的光環,可能有點難。”

    程夕聽了微微皺眉,她在主任的話裏聽出了潛在的另一個意思:比起讓秦詩雅康複,可能他們家更想要她有一個“英雄”的身份,隻要她能活著,別一心求死,精神異常又算什麽?

    她無力地撫了撫額:“他們不會不讓她再來了吧?”

    “嗬,有可能。”見她一臉崩潰的樣子,主任笑,“不過,如果秦詩雅想要好起來的決心夠大,他們也不一定拿她有辦法的。”

    像是印證主任的話,接下來約定的複診時間,秦詩雅沒有來,程夕打電話過去,是秦母接的,她說:“她已經好了,所以我們覺得她沒有再去看病的必要。”然後就掛了電話。

    程夕考慮要不要登門拜訪一下,但那段時間她也有點忙,介於她在治療秦詩雅一事上的表現,主任又給了她幾個不同程度的ptsd患者,其中有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聽不得任何突然發出的聲響,連走在街上,聽到汽車的喇叭聲,都會讓他無法忍受,瘋狂地尋找掩體躲藏,甚至會人為製造地震的一些後果。

    他病程有點長,且為人固執,基本上自己認定的事就不會再聽進去任何解釋,程夕心理輔導的結果十分不理想後,便強製對他進行了強迫療法,在他耳朵裏由輕到重製造一些響聲,然後反反複複不斷地告訴他:“看,地震沒有來!”

    也是因為這個病人,程夕被拖住了,結果等她緩過來,秦詩雅自己“找”上來了。

    她自殺,剪了床單把自己吊在窗戶上,按道理那樣的高度是吊不死她的,結果她尋死的態度太堅決,竟然打算將自己活活絞死。

    如果不是秦詩雅的弟弟有事迴家,她還真就死成了。

    程夕見到她是在病床上,那時候她已經緩過來了,看見程夕竟然笑了笑:“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程夕問:“你想見我嗎?”

    “之前想的。”

    “其實你現在也可以想。”程夕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因為我能幫你。”

    和秦詩雅談過後,程夕通過自己的人脈,找了一家相當有影響力的自媒體,對秦詩雅做了一次深度采訪,秦家人當時並沒有反對,結果自媒體采訪視頻出來後,秦家人都有些傻眼,因為這個標題為“深陷ptsd的抗震英雄——誰造就了她,誰又毀了她”的新聞采訪中,秦詩雅用很平靜的語氣說出了當年的原委和自己真實的心理狀況:“是我不顧教委‘在職教師不得創辦課後補習班’的禁令,強逼的丈夫辦了那個補習班,也是我為了減低成本租了那間抗震性能十分差的房子當作教室,我救那些孩子,僅僅隻是因為害怕他們死在那裏後,我得承擔我不能承擔的後果……所以我根本就不是什麽英雄,我隻是個自私自利因為貪財而害死自己和自己丈夫的女人而已。”

    視頻中的秦詩雅穿一襲白衣,麵色素白,神情卻是意外的坦然和平靜。

    這麽些年,她終於把她真正想說的,說出來了。

    秦詩雅的采訪一度在網上引起不小的轟動,秦家人幾乎要氣瘋了,但事實既定,他們也沒有辦法。

    秦詩雅稍微好一些後,就從那家裏搬出來迴了老家,在村裏辦了個小小的幼兒園,程夕拉著自己一幫同學朋友給她讚助了不少書本玩具,還友情提供了一個淘氣寶,以此也算是有了養活自己的資本。

    再一個月後程夕去看她,那時候時間已經進入八月底了,還沒開學,秦詩雅正在教室裏麵做著最後的布置,教室所在是原來的村委會,房間很大很空曠,她將之租過來後重新粉刷了一遍,如今再看,已經像模像樣了。

    程夕到時她正在教室的後牆上畫畫,畫麵依稀能看出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輪廓,坐在桌前正垂頭畫著什麽。

    看到程夕來,她笑了笑:“是不是畫得很差?”

    “不。你畫得很有感情,讓人看著就覺得溫暖。”

    程夕並不是無謂的誇獎,秦詩雅的畫技十分的幼稚,就是和陳嘉漫都不是一個等級的,但是她的線條柔軟,男人低頭的樣子,無端端就給了人溫柔的錯覺。

    秦詩雅笑了笑,眉眼微微彎起來,那張幹瘦的臉上,也煥發了和初見她時完全不同的神彩,“因為我畫的是他吧?”她微笑著說。

    程夕在那陪了她小半天,看她狀態真的還不錯,就打算迴去了,“等開學的時候我再來。”

    秦詩雅點頭,把她一直送到馬路上,程夕和她說話,也沒注意車子的情況,結果打開車門準備上車的時候忽然覺得不對,蹲下身就看到車子底下靠近輪胎的位置有一雙腳。

    程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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