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夕很少說過別人重話,但是今天,她終於還是忍不住。

    林母的思想偏激已出現了病態,她固執地想要別人按照她認為的最好的路走下去,卻從來沒有尊重過別人的意願。

    年輕時她懦弱無能,沒有護住林梵和陳嘉漫,現在,她一樣沒有護住他們。

    從林母那出來,程夕就聯係把陳嘉漫送過來的警官:“我想見一見陳富國,可以嗎?”

    “現階段,正常隻有律師可以見他,你有什麽事?”

    程夕就又找律師,她也有兩個律師朋友的,隻是事不湊巧,他們都不在,其中一個和程夕關係還挺好的,卻跑國外度假去了,聽她說了這事後忍不住罵她:“你腦子有坑啊?為別人的事這麽費神!”

    還特意發了個朋友圈:本年度最傻的醫生讓我遇上了!

    可說是這麽說,他到底還是很熱心地給程夕找了個律師朋友:“人家大律師,輕易不出手的,讓他幫你,看能不能有辦法麽。但是我告訴你,我覺得懸,除非你能舉證你老師的工作室用那些誌願者做了不人道的研究。”

    程夕怎麽可能舉證這個?而且蔡懿那裏所使用的治療方法也並非不人道,她其中很多是當今全球通用的治療手段,隻是程夕覺得它們過於簡單粗暴,都不適合陳嘉漫而已。

    朋友推薦的律師倒是有空,而且十分湊巧,他這會正在仁醫。程夕趕迴去,在仁醫門口看到了這位大律師,然後驚訝地發現他竟然是個熟人——他是陸沉舟的禦用律師,曾經幫他起草過他和程夕那份十分專業牛叉的“戀愛合約”。

    律師先生看到程夕去並不驚訝,他還笑著說:“又見麵了,我正要去見陸總,要不我們邊走邊談?”

    程夕這時候的狀態其實是不適合見陸沉舟的,太焦躁了。律師就也沒強求,說:“那我等會再找你。”

    程夕便迴科室去等著,因為正遇著探視時間,她剛進門就被個病人家屬找上了,她一向耐心,這會兒也不得不按捺住了情緒,仔細和他分析病人的情況。

    事兒還沒忙完,程夕電話就響了,是陸沉舟的律師打過來的,程夕還以為他的事已經忙完了,結果對方是要她去陸沉舟那:“陸總也想聽聽情況,要不您過來?”

    程夕歎氣,隻好說:“好。”

    送走病人家屬,她一出門就見到了林梵,他穿了件淺藍色的帶領線衫,同色係的外套搭在臂彎裏,長身玉立,清清雅雅地站在護士站門口和護士們說話,約摸也是關注著她這邊的,幾乎是她一出來他就轉過頭,見是她,微微頜首後大步走過來。

    程夕想起林母的話,不由得苦笑。

    林梵已經站到了她麵前:“我來看阿漫的……程夕,我剛聽你們這的人說我媽要把她轉走,是真的麽?”

    “是。”

    他眉頭皺了起來:“為什麽?”接觸到程夕安靜的目光,他發現自己問了個傻問題,“抱歉,我不應該問你的,你放心,我會和她說的。阿漫在這裏好好的,我不覺得她需要轉走。”

    程夕看著他,他目光裏的關切並沒有因為兩人間的不愉快而減少半分,她知道,隻要她說了,他就一定會去和林母說,用盡一切辦法阻止。可林母既覺得程夕是利用陳嘉漫在加深她和林梵的感情,那他不管說什麽都是錯的,她並不想激化林母和林梵之間的矛盾。

    所以想了想,程夕說:“謝謝,但是你不用和伯母說什麽,她畢竟是陳嘉漫的生母,以後有什麽我會自己同她提的。”感謝剛剛的緩衝,她已能很好地平靜了下來,至少林梵並沒有覺得異樣。

    他怔怔地看著她。

    程夕卻沒再看他,伸手指了另一間房間:“抱歉,我還有事,具體你要了解什麽可以去找安醫生。”

    她說完就要走,林梵叫住她:“小夕。”

    程夕停下,迴頭靜靜地望著他。

    她的目光,太安靜了,安靜得自有一種能讓人閉嘴的力量,讓林梵覺得還能說什麽呢,說什麽好像都已是多餘,他苦笑一聲,說:“好吧,要麻煩你費心了。”

    程夕笑笑,離開。到陸沉舟病室的時候,先看到的是坐在外麵的陸老爺子和陸奶奶,老兩口就跟玩默片似的,悄摸摸在玩牌,看到程夕進來,很高興,用氣息說:“程醫生,你來啦?”

    程夕點頭,看向裏麵,陸奶奶嗬嗬一笑:“在裏麵呢。”將牌一攏,喜滋滋地朝裏頭喊,“舟,程醫生來啦。”

    然後律師出來,程夕進去,陸沉舟正靠坐在床上,一隻手在吊水,另外一隻手邊放了一疊文件,一個精英模樣的男人也在旁邊,很明顯,三人原是在談公事。

    程夕站在門口,見陸沉舟精神狀態還不錯——他那人,維持高冷的麵貌就是正常了,說:“要不我在外麵再等等吧。”

    “沒事,我們都已經差不多了。”律師說。

    然後精英男配合地收好文件,他走的時候,律師說:“我送送他,程醫生你先等等。”兩人就一起走了。

    房間裏就留下程夕,她習慣性地去看他注射的藥水,看完,見陸沉舟坐在那兒,雙腿微弓,雙手交疊放在小腹處,淡淡地望著她。

    “今日還好嗎?”程夕問。

    陸沉舟說:“我以為你和蔡懿關係很好。”

    這一點,程夕從不否認:“她是我很尊敬的老師。”

    陸沉舟嘲諷地笑了一下:“尊敬卻不認同。”

    程夕說:“是尊敬的老師,卻並不一定要認同她全部的想法和觀點,從古至今,師生之間有爭執和分歧應該也是很常見的事。”

    “柏拉圖和亞裏士多德麽?”

    她才和他聊過“柏拉圖式的愛情”,他就已經連柏拉圖和亞裏士多德的師生分歧都查出來了,還真是好學啊,程夕歎:“不敢和先賢比較。隻是像老師說的,我這人比較不適合做科學研究那一塊而已。”

    “不適合,還要阻止?”

    程夕正色:“她是我的病人,到了我手上,我就應該要對她負責……哪怕我知道很可能是無用功,但還是想要努力一把,我不是聖人,隻是努力想要做到問心無愧而已。所以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請你的律師,幫幫我。”

    陸沉舟沒說話,他微垂下眼睛,看著自己交疊的雙手。病了這段時間,他瘦了許多,本來勁瘦的身材頗有了點嶙峋的意味,可是皮膚更白了,熾亮的燈光下,他一雙長睫如羽扇,倒讓他在淩厲之外,另有了一點柔軟的味道。

    可他再開口還依舊是那樣,冷而靜:“那你也應該知道,東來是蔡懿工作室最大的投資商,作為東來現任的負責人,你覺得,我有什麽理由幫你,而不是幫她?”

    他看著她:“你能給我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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