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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三月,正是暖風拂麵,萬物生長的好時光。承先皇之德,當今聖上任人廉能,知人善用,複興文教,並大力平定外患,穩固邊疆,僅僅在五年間便使大恆皇朝取得天下大治的理想局麵。而皇城燕京剛剛經過寒冬的壓抑,此時更像是那沉睡多時的春花,爆發似的繁榮喧囂起來。


    燕京本就是各地交通要地,此刻三教九流通通湧入客棧、酒肆,門庭若市的酒樓必少不了個說書的,即便太平盛世,奇人奇事不見多,但說書的更不怕底下沒人聽。


    瞧、這底下個個異鄉客,都豎著耳朵打聽著呢!


    說書的拿著一把響尺,喝了一口茶,輕咳亮了下嗓子,說道:


    “這太平盛世,七分靠的是當今聖上,那另三分啊,還得說起現今的刑部尚書——裕世子安譽啊!”


    底下有人覺得怪了,嚷道:


    “瞧你說的!這太平盛世,有十分便就十分都是聖上的功勞,怎還有旁人呢!你這說還不怕得罪聖上嗎?”


    說書到笑了笑,拍了一下響尺,繼續說道:


    “你這異鄉客便是不知,此裕世子若是凡人,我豈敢講此話!這裕世子啊,正是先皇同母胞弟裕親王的嫡子,當今聖上的堂兄。便說此身世,就是萬人之上了。可這裕世子,更是我們大恆一等一的聰明人啊!聽聞他一歲便識字,三歲成詩,五歲拜號稱天下至博學者東郭先生為師,十四歲便出師,此後東郭先生便不再收徒,稱世間無人能較裕世子甚之。”


    底下的人聽了,個個都感歎世間僅有如此之能人,這說書的見此,又笑了笑,繼續講道:


    “此裕世子,見過他到人,都說他有天人之姿,神人之能,自聖上登基,裕世子便頂替當時告老還鄉的刑部尚書,進了刑部。咱們裕世子鐵麵無私,決斷英明,領著刑部屢破奇案,將惡人繩之於法。”


    聽聞如此神人,底下個個討論如潮,突然一股聲音問道:


    “難道沒有裕世子破不了的案嗎?”


    說書到一聽,便激靈一下,又拍了一下響尺,說道:


    “確實有一!這不但是刑部破不了的,任是天下都無人能破的懸案!”


    底下人一聽又有新奇事兒,個個精神抖擻,催著說書到趕快道來。


    “這便是三年前樓氏全族一百零三人一夜之間被全家毒殺之案,此案一出,全燕京個個人心惶惶,試問何人有此手段,將當時大恆四大世家之首一夜全滅!此案乃燕京之忌諱,望底下諸位不要輕易言提!”


    底下的人見說書的口風如此緊,便不再深究,個個便問起這燕京城最近之事,說書的聽了,便又含一口茶,娓娓道來:


    “最近便出了一件奇案,在燕京郊外十裏遠處有個叫桃花村的村落,近一月竟接連出了五次奸殺案。問此盛世竟有人如此大膽,在天子腳下犯此等大罪,故此次裕世子親自出馬,捉捕真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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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這燕京城處處笙歌燕舞,好一派熱鬧,可這歌聲,這舞姿是怎麽也傳不到這大恆的刑部牢房裏來,可偏偏這被外間世人傳頌的刑部尚書——裕世子卻破天荒的出現在此地。


    隻見安譽一身白色的錦袍,腰間一根銀色鑲玉腰帶,腿上一雙黑色暗龍紋靴輕輕地踏在刑部牢房黯黑的通道裏,後門還跟著一位青衣公子和一名黑衣侍衛,三人容貌皆被黑暗遮隱,但借著依稀的燈光,還是能看到那清朗的輪廓,尤其是中間那人,堪勝千百凡姿。


    三人一直走到牢房盡頭,其中過了三個大鐵門,個個鐵門皆有三位壯漢守著,皆是大恆一等一的猛將,每個鐵門間隔一段,裏麵按犯人犯罪程度劃分牢房。這讓人不禁想到,刑部牢房盡頭的這間房,到底住著何人。


    “世子爺又來光臨寒舍,瞧我這卻沒好酒好菜招待,確實是小人之過啊!”


    安譽剛到牢房門前,一股頗顯沙啞的女聲便隨之響起,安譽不語,徑直從懷裏拿出牢房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


    刑部最深處的牢房,叫刑天牢房,整個門由天寒鐵打造,天下間隻有一把鑰匙能解,關在此牢房的,隻能是世間罪孽至深之徒。


    裕世子三人進入牢房,瞬間房內微弱的燈光便把他包圍,隻見安譽長眉若柳,身如玉樹,雙眼如曜石般清亮,目光深邃,輪廓優美,卻不減威嚴之勢,他轉身對著身旁黑衣男子說道:


    “文琦,把燈都點了。”


    文琦聽到,便立即把牢房裏的燈全點上,瞬間通室光亮起來。


    隻見這刑天牢房內部與普通牢房大致相同,一張書桌,一張床,不過那堆在一旁的書山和一扇精致的屏風卻顯得格格不入。


    剛才說話那女子隨即跳上床,尋了個陰暗處便躺下,燈光照不清她的臉,可裕世子卻分明感覺到了她輕浮的笑容。


    “看來是捉到兇手了。”那女子一隻手撐著頭,側著身子,說道:“裕世子是來做結案陳詞的吧。”


    “李汾,後改名李芬,住在桃花村三年。”安譽說道:


    “你是如何得知他男扮女裝。”


    躺在床上那女子聽到此言,便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下來,循循走到裕世子麵前,燈光一下映出了她狡黠的笑容,這關押在世間最嚴密之地的女子,看上去不過十八芳華,鵝蛋般的臉龐上柳眉彎彎,櫻唇微翹,卻略顯蒼白之色,不如安譽般俊美無雙,卻簡單得舒服,隨性。


    安譽盯著眼前女子,那雙目像黑葡萄似是,清亮無比。單看這雙眸,還以為是哪家天真丫頭,可她那眼角微翹,狡黠的眼神,卻透露著她的本性。


    隻見她伸出沾著幾滴墨水的右手,說道:


    “世子爺,問問題前是不是該給些獎賞呢。”


    安譽早知她的意圖,便側頭叫道:


    “文琦,藥。”


    文琦從懷裏拿出兩個藥瓶,各倒了一顆藥丸,遞給女子。


    “兩顆?怎麽迴事?”女子接過藥丸,頗有些驚訝的看著安譽。


    “另一顆是清嗓子的。”安譽麵不改色地說道。


    女子聽完放心地抬手就把兩顆藥丸送進嘴邊,毫不猶豫地一把吞下。隨意地咳了兩色,感覺嗓子果然沒之前那麽難受,便笑著感謝道:


    “世子爺不愧天下至能之人,連治嗓子的藥都如此的立竿見影!”


    還未等安譽開口,他身旁的青衣男子驕傲地說道:


    “那當然啦!你這顆清音丸是我爹在製你解藥時一起配的,不僅能清熱解毒,涼血利咽,還能打通你體內淤積的肺氣,吃完通體舒暢,絕對是居家旅行必備良藥!若不是咱們世子爺開口......”


    “文清,你話太多了。”


    安譽冷冷地打斷,牢房內溫度瞬間被被他微冷的語氣降到了極點,文琦看了文清一眼,表情分明在說:你果然在找死!


    文清深知不妙,默默地低下頭,身卻似被無數利箭刺穿般,隻能在心裏默念:俺不想死!俺不想死!


    此刻居然還有個不懂看氣氛的,激動地嚷著:


    “原來是文神醫製的啊!果然不負他天下第一的盛名!”


    “拍馬屁的話就別多說了,迴答我剛才的問題吧。”


    安譽心中默念他絕對不是因為關心她才特意吩咐文太醫給她配製的,絕對是因為他不想聽到她之前那讓人反胃的沙啞聲音而已。


    隻見那女子眯了一下眼,笑著說道:


    “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桃花村的壯男基本白天都會進城工作,而兇殺時間都在白天,如果一個大男人白天還在村子裏晃來晃去的,任誰都會覺得顯眼吧。”


    “文清,把它記下來。”安譽喚了一聲,還在雲遊的文清立刻迴魂,並從懷裏拿出紙筆,默默地記下。


    “可是單憑這點,也不足以確定李汾男扮女裝吧。”文清著了個疑點,便隨之問道。


    安譽不語,直直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一到破案時機,眼前這毫無特點的女子,就會像變了個樣般,機智聰明,條理清晰;講到案件時,那雙狡黠的大眼睛好像點綴著點點星光般,璀璨一室。


    “確實如此,一開始我也覺得這個假設很難成立,直到聽到你們給我描述兇殺現場時,那桌上的兩杯茶,更加確定了我的猜想。”


    文清大驚:“兩杯茶?!”這,不跟裕世子當時所關注的一樣?


    文清隨即抬頭看了一眼世子,隻見世子的目光專注地看著那女子,雖然自己經常被這個關在刑天牢房的女子的言論震驚,不過此刻他還是不得不佩服她,當初世子叫他跟她描述現場的時候,特意吩咐要提到那“兩杯茶”,竟有如此深意。


    “對啊!”女子繼續講道:


    “本來男人離家,家中的女子便不可能輕易讓陌生男子入屋,即便是認識的男子,也會對其清譽有所影響,而犯人卻屢屢在屋中作案,門鎖卻無破損,這便極有可能是受害婦人認識的女人,這是其一。剛才說的“兩杯茶”,便是最好的證明,客人入屋,兩位婦人聊個家常的,當然要茶水侍候。若是平常鄉裏男子,應該一飲而盡才對,但兩杯茶都隻酌一點,若不是女子的話,便是像咱們世子爺那樣深諳風雅之人才會做的事情,這是其二。”


    文清文琦聽罷默默抹了一下額頭的冷汗,隻見那女子挪揄完世子,還一臉諂笑,狗腿地看著世子,隻見他們的世子爺眼神微黯,右嘴角卻輕微翹起,臉容依舊雲淡風輕,可在他們眼裏卻異常恐怖。


    “繼續。”安譽輕啟朱唇。


    女子見馬屁拍不成,便繼續講道:


    “所以說一個男扮女裝的,住在桃花村有一段時間的人,肯定是不可能有丈夫的,那便隻會是以寡婦的身份生活。寡婦哪有不風騷的,可他既然是個男子,若無龍陽之好,又不想暴露身份,便肯定潔身自好,長久便會有貞潔之名,所以我才會叫你們注意一下桃花村內有貞婦之譽的寡婦。”


    安譽盯著眼前的女子,她對案情並不熟悉,可憑幾點線索便推斷出犯人身份,雖然其中不乏猜測,可是卻一一能將其對應,她進入刑天牢房,也將近三年,其中幫他破過的案件不算少,可每次當他剛剛發現疑點時,她就已經推至到真相了。


    此人,絕非凡人。


    “我能說的就是這些了。”那女子語氣突然沉下,一副欲言欲止的模樣,房中三人皆覺奇怪,便都盯著她,看她這次又要鬧哪一出。


    隻見女子表情嚴肅,直直地看著安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


    “世子爺,我想我在這裏已經夠久了,現在也該是出去的時候了。”


    語罷,文清文琦都大吃一驚,這女的住在這裏也有三年了,之前從未提過要出去,反而貌似是死賴著不肯走,為何今日會出此言。


    今日之言,任誰都聽出那女子不像開玩笑,她蒼白的臉容上竟掛著從前未有的期待,而此刻安譽清冷決絕的臉上,也看不成一絲端倪。


    “樓氏一族不是我滅的,之前我說謊了。”你也應該知道的。


    “為什麽說謊?”為什麽會心甘情願呆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三年?雖然他早就猜到七八,可還是想從她的口中得到確定。


    “躲一個人。”


    “誰?”


    隻見那女子歎了一口氣,眼神淒切,雙唇毫無血色,雙目無神,幽幽地說道:


    “你知道是誰。”


    安譽聽罷,也歎了一口氣,說道:


    “告訴我,你的真名到底叫什麽?”


    女子盯著眼前舉世無雙的安譽,眼神又恢複了之前的神采,說道:


    “我早就告訴過你啦!我叫無花果。”


    “我問的你的是真名。”


    “這就是我的真名!”


    女子又恢複了之前狡黠的笑容,不過這次,她可沒有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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