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渡舟擺擺手。


    他不抽煙。


    蔣斯祁把紅酒杯放一旁,拿出一根煙叼嘴裏,問:“介意我抽不?”


    承渡舟沒阻止,隻是指了指右邊,道:“你站這邊來吧。”


    “怎麽?”蔣斯祁問他,但還是挪位置,換到承渡舟另一邊靠著欄杆。


    承渡舟:“下風口。”


    “……”


    這樣風就是由承渡舟那邊吹向蔣斯祁的,他不用吸二手煙。


    火苗一竄,蔣斯祁點燃了煙,他深深吸上一口,滿足地放開,輕眯眼吐出。朦朧的白煙立即在黑夜裏朝另一邊飄散。


    蔣斯祁突然哼笑一聲,搖搖頭,自言自語:“真沒想到……”


    承渡舟以為他跟那個男同學要說的一樣,當作沒聽見。


    蔣斯祁說:“你倆最後還真在一起了。”


    “最後還真在一起了”和“最後在一起了”,意思稍有差距,蔣斯祁似乎對他們在一起早有預料,卻又覺得不應該。


    承渡舟停頓一下,看他:“怎麽?”


    蔣斯祁說不清那種模模糊糊的感受,隻笑道:“可能看你倆高中時關係太好了,想象不到小段怎麽把兄弟發展成合法伴侶的。”


    段星野沒發展,走到今天這步全靠天時地利以及他主動。


    承渡舟低了下眼,說:“那也沒他跟你們的關係好。”


    “你跟他沒他跟我們的關係好?”蔣斯祁看承渡舟,聲音都驚訝地揚高了,“你確定?”


    承渡舟彎下腰,一手撐住下巴,望著前方草地,若無其事,渾不在意,語氣輕輕帶過:“你們會一起吃炒年糕什麽的……看上去挺開心的。”


    “朋友一起吃飯不是很正常嗎?”蔣斯祁說,“但小段對你又不止是朋友,小段對你喜歡得要命。”


    “……”


    承渡舟呆滯了足足兩秒,聽懂了,看向蔣斯祁。


    蔣斯祁雙手架在後方欄杆上,仰起腦袋看上方屋簷,迴憶著道:“我怎麽知道的呢?有一次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忘了是不是在來福士那邊,正巧你在商場旁邊給教育機構擺攤做地推,突然來了一堆小姑娘,圍著你掃碼,留聯係方式,領資料,我眼見小段臉色不對,很明顯是嫉妒,但不是嫉妒自己好兄弟桃花運好的那種,反正那天中午他都沒怎麽吃,本來他還給你打包了一份飯……”


    突然,蔣斯祁重重“嘖!”了一聲,想起來了:“對,就是炒年糕!那是一家韓國料理店,小段給你打包了一份炒年糕,不加辣。”


    承渡舟心裏湧過一陣陣溫熱的潮水,腦子裏熱熱的,張了下嘴,卻愣是沒發出一個音。


    蔣斯祁偏頭點了點煙灰:“不過後來他沒去找你,出門就把年糕喂給街邊的狗了。”


    “…………”


    蔣斯祁說完,才突然反應過來:“我這麽爆小段的料沒事吧?你們都結婚兩年了,應該早心意相通了,我就是一下子想到,隨口一提,你聽過就算。”


    承渡舟舔了舔唇角,再次找迴聲音,卻有點啞了:“好。”


    “對了,我承認以前對你聲音有點大,不過那是因為我以為我女神喜歡你,所以對你沒啥好感,年少不懂事,就老想把你比下去。”蔣斯祁拍了拍承渡舟的肩,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道,“以前對不住啊兄弟,現在看你們過得這麽好,你能給小段幸福,我真心替你們這對高興。”


    這份道歉時隔多年,依舊有意義,隻是現在的承渡舟滿腦子都是段星野給他打包過一份炒年糕,所以心思不在蔣斯祁這兒。


    蔣斯祁正好抽完一根煙,解了癮,打一聲招唿,進屋了。


    屋外的晚風有種涼絲絲的舒適,承渡舟卻無法按下那顆火熱躁動的心,一方麵覺得不敢相信,不真實得像做夢,另一方麵,又想如果蔣斯祁說的是真的,那按段星野有事不說事的性格,他年少時又自卑敏感從來不逾距多問,自己錯過的可能不僅僅是一份打包好的炒年糕。


    承渡舟心裏一團混亂,又像喝了酒一樣,不得不冷靜一會兒,待到臉上熱度消散些許,進屋去找段星野。


    他想問問段星野。


    喜歡他嗎?


    從很久以前開始的嗎?


    ***


    承渡舟到了客廳。


    闞大山正在剝橘子上麵的白絲,時不時看一眼坐在旁邊吃橘子的外國小孩,夾雜著□□和英文跟他說話。


    段星野和闞虞卻不見蹤影。


    承渡舟問了一句。


    闞大山左右看看,不清楚:“應該就在一樓,你看看。”


    承渡舟在賓客間找了一圈,卻沒看到段星野。


    他站在過道裏,拿出手機正要打電話,旁邊的房門打開,一個阿姨抱著一堆白色的被單出來,差點撞到他。


    承渡舟對這個房間再熟悉不過,正是他過去住的地方。


    阿姨看到他,笑道:“小承,是你啊,我正要給你收拾房間,闞老爺說了,既然你迴來了,房間就要有個樣子。”


    承渡舟淡淡道了聲謝,順勢朝門裏看。


    他之前來的時候都是短暫停留,想當然以為自己房間已經被清空,所以從來沒到房間看過一眼。現在他看到桌子上的書,桌上的擺件,房間裏的一切,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


    承渡舟暫時收起手機,走進屋內,發現沒有人動過他的東西,搬家那天什麽樣,現在依舊什麽樣。


    承渡舟在隻剩一張床墊的床邊坐下,一手在上麵撫過。


    很幹淨,平時都罩著被單。


    一張大床,以前他隻睡床的左邊,因為要把右邊的位置讓給段星野,免得段星野晚上來找他。


    承渡舟環顧四周,突然想到什麽,靜靜聽了下外麵過道裏的動靜,接著跪到地上,趴伏下去,朝床底望去。


    不確定還在不在……


    承渡舟看到了,在床底深處,積灰的地板上,躺著一個鐵盒。


    他伸手把鐵盒夠了出來,直起身,重新坐迴床邊,屏住氣息,吹上麵的灰,拂幹淨。


    承渡舟低頭看著盒子,沒有打開,裏麵存放著很多他跟段星野從小到大的迴憶,這麽珍貴的存在,應該是搬家帶走的,但因為離開前兩人有過最後一次爭吵,承渡舟賭氣把盒子留在了這裏。


    承渡舟至今記得那次爭吵的經過。


    是高二下半學年,隨著他搬家的日子越來越近,段星野對他越來越沒好臉色,很多次,承渡舟都懷疑段星野故意在找茬,不過他都忍下了,沒接茬,因此兩人之間的關係緊繃了起來。


    搬家前一天的晚上,承渡舟已經打包好了行李,迴到房間,就見段星野背對門口坐在他的桌子前,他一到門口,段星野就突然站起來,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過身,好像沒看到他一般,朝門口走。


    承渡舟即將離開,段星野不僅沒想跟他珍惜最後的時光,反而頻頻鬧別扭,他心裏本來就不好過,又見段星野目中無人,在段星野即將經過時,承渡舟繃緊了頸側酸脹的青筋,說一句:“能不能不要隨便進我房間?”


    最近發生的一係列事情讓他覺得,段星野在他房間裏出入自由,可能不是出於親昵,而是從來沒重視過他的存在。


    聞言,段星野停下,烏瞳閃爍過難以置信和嘲諷,接著咄咄逼人地靠近,把承渡舟懟在門框邊,一字一句道:“你吃的,住的,用的,都是我家的,你住的這個房間也是我的,你有什麽權利不讓我進?”


    這無疑戳中了承渡舟長久以來小心維護的自尊心。


    別人說,他可以裝作聽不見,但是段星野說,對他是摧毀性的打擊。


    兩人就這麽吵了起來。


    段星野性格強勢,總是有理的樣子,沒有理也要爭出三分理。


    吵到最後,承渡舟抿了下唇,壓抑著道:“你從來沒把我當朋友。”


    “你算什麽朋友?”段星野尚且情緒激動,“蔣斯祁他們還會陪我,你呢?”


    承渡舟:“你有他們了,你還要我陪嗎?”


    段星野倏地閉上嘴,胸口明顯地起伏兩下,少年麵龐上突然浮現冷冷的嘲笑:“對,不需要。”


    說完轉身離開。


    承渡舟靠在門框上,跟著冷靜下來,可心中還是不甘,衝段星野的背影道:“你能不能別總是這樣?到底想不想我留下來?”


    段星野頭也不迴:“你愛留不留。”


    承渡舟一顆少年真心碎成渣,迴到房間裏,關上門,悄悄抹眼睛。


    他迴到書桌前,中央擺放著他沒有來得及塞進行李箱裏的“寶藏盒子”,一個破皮鐵盒罷了。


    不過裏麵放著他跟段星野的合照,段星野拉他在街邊機器旁拍的那種大頭貼,段星野給他的生日禮物賀卡,幾張段星野畫的明信片……都是雜七雜八的東西,但每一樣他卻都能說得出相關迴憶。


    承渡舟拿起盒子,塞進床底下。


    段星野不要他這個朋友,他也不要。


    他把房間還給段星野,連同兩人的迴憶一起還給他。


    ……


    ……


    房間裏,承渡舟掃了掃盒子上的灰,眼底閃過一絲無奈,站在現在迴憶過去,隻覺得自己高中時整日裝深沉,其實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


    看積灰能推測,自他走後,沒人動過這個盒子。


    承渡舟想看看裏麵的舊物,撬動邊緣鬆開盒蓋,掀開。


    一張折了兩道的紙失去束縛,彈起。


    承渡舟眼一眨。


    那張橫線紙沒有折疊工整,折線也沒有壓實,就像是隨手從哪頁本子上撕下來的,又隨手折了兩道,往盒子裏一塞,以至於過了這麽多年,還像新放進去的一樣。


    承渡舟不記得自己的收藏中有這張紙的存在,他將紙張撿起來,拆開,看到上麵有六個手寫字。


    ——“承渡舟,你別走。”


    “……”


    承渡舟安靜看著紙張,一動不動了很久。


    遲到了七年的訊息,終於抵達他手裏。


    如果他當時能把盒子帶走,能再打開盒子看上一眼……


    承渡舟捧著紙張,往後倒在床墊上。


    七年前,他過了江,進入車站,抱著鐵盒坐在即將發車的火車上。


    他因為離開而傷感,心中殘存一絲期待,希望段星野能給他發短信,可遲遲沒有等到,於是他打開鐵盒試圖找點迴憶,發現了裏麵的紙張。


    他跳了起來,在即將關門前跑下車,一路出了車站,坐纜車,打的,重新迴到闞家的小樓,在阿姨們驚詫的目光中,衝到段星野的房間。


    段星野正坐在桌前生悶氣,他走進去,段星野隻是迴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驚訝,又扭過頭,不理他,但背影著實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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