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的禦風爵似乎從沒見過野生的同類,至少從它疑惑且略帶驚慌的行為來看,它很迷茫。

    不過野生禦風爵種群對於我們三人沒什麽敵意。畢竟腦容量不大,幾個月前我不小心弄傷它們幼崽的事已經被忘得一幹二淨。老青也表現得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靜靜在巢穴上空巡飛。

    有幾隻野生禦風爵從巢穴起飛,跟在老青側後方,以相同的慢速飛行。它們朝老青發出有節奏的叫聲,後者也一一迴應。

    另一邊的情況就有些不一樣了。年輕禦風爵扇動雙翼的節奏明顯加快,盡力躲避靠近的野生同類。每一聲打招唿似的叫聲都令它緊張。

    “嘿,嘿……安靜安靜。”

    老青看著風塵盡力安撫那隻禦風爵,眼中滿是不耐。可能作為同類,對它這種大驚小怪的反應也覺得頗丟臉。

    野生禦風爵們一看這裏有個從未見過的同類,反應還這麽奇怪,更來了興趣,一隻接一隻地圍了上來,在它身旁轉圈。

    從小在孵化場長大的年輕禦風爵對自己族群的社交禮儀一竅不通,即便是有數個鱗片整潔發亮的雌性不斷發出邀約似的鳴叫,它仍然不知所措,除了瞪大眼睛,不會做出其他任何迴應。

    很快,上空的動靜就驚動了野生禦風爵群的首領。

    雖然這隻首領和普通的禦風爵相比隻是翼展寬了些,但渾身帶著股不一樣的氣質。這種氣質迫使其他的禦風爵垂下頭,朝它做出朝聖一般的動作。這氣質的產生與首領平時的食譜有直接關聯,隻有飛得最快最遠的禦風爵才能搶到這種稀少的果實,並產生大量激素。對這種激素產生反應已經深深刻在禦風爵的基因密碼中,並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它們平時的行為習慣。

    源界的自然生態與我們的大自然一樣妙不可言。

    圍在四周的野生禦風爵自動讓開一個缺口,讓自己的首領通過。

    風塵在盡力讓座下的小禦風爵沒那麽緊張,但它感受到陌生的氣息靠近,還是有些躁動不安。

    我曾在書中見過這種行為,通常是野生族群接受外來成員時的儀式。由首領辨別是否為敵對群落的成員,然後檢查是否有殘疾。

    首領已經完成了在年輕禦風爵身周的兩圈巡飛,一收雙翼下降,喙尖從它下腹部開始,一路劃過肚腹薄弱處,直到脖頸。這應該是作為首領的宣示力量與統治力的行為。

    年輕禦風爵一臉茫然地看著首領輕車熟路地在身旁飛上飛下,然後停在自己麵前。頭冠開開合合,像在等什麽迴應。

    我依稀記得,這應該代表著首領對新成員審查完畢,隻等新成員收起頭冠作出臣服動作,整個接納儀式就算完成。

    不過這一隻可能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

    風塵歎口氣,伸手把小禦風爵的頭冠壓了下來。不顧它的反抗,強行讓它頭部低垂。

    禦風爵首領滿意地鳴叫一聲,朝巢穴的方向旋轉下降。整個族群跟隨著自己的首領,一時間半個天空都被青黑色的翅翼遮蔽。

    這個野生禦風爵種群規模如此之大,估計白漸秋和風塵的保護占了大半功勞。可能也正是因此,這個種群對於外來的陌生成員有著更高的包容性。

    “我們監控這群禦風爵已經十幾年了,所有孵化場的蛋和幼崽都是從這裏取的。”

    “取”?怕不是趁人家父母不注意悄悄拐走的吧?

    這樣一來,首領的高容忍度也有了合理的解釋。畢竟後代身上總歸還是帶著自己族人的氣味,就算再微弱,也辨認得出來。

    等這些野生禦風爵多少都散了,迴歸正常生活後,我和風塵下降,在枝葉正濃密的中心區域停了下來。小黑沒下來,隻有白漸秋獨自順著枝椏來到我們麵前。

    “小黑呢?”我還特意問了一句,“它不來?”

    白漸秋搖搖頭:“它嫌麻煩,我們結束了叫它就是。”

    “……好吧。”

    巨大的禦風爵巢穴群從遠看就像個蜂巢,但遠沒有蜂巢那麽結構緊實。和我幾個月前來時相比,有不少新建巢穴的痕跡。

    風塵伸手彈了彈用來編製巢穴的樹枝,還仔細觀察了大部分樹枝的斷麵。最後他拍去手上粘著的泥土,視線轉向我。

    “看出什麽沒有?”

    “呃……”我語塞,“……這個巢建得很漂亮?”

    風塵以手撫額。

    “還有呢?”

    “還有……還有什麽?”

    “……看好了。搭建這個巢用的樹枝都很粗壯,斷麵幹淨利落。說明這個巢的主人非常強壯且健康。”

    “哦,”我撓撓頭,“好像確實是這樣。”

    “檢查新巢的建造情況還可以分析出新一代健康狀況,相比其父輩是否更強壯。排泄物也可以看出這一窩禦風爵是否得了常見傳染病。”

    “好了我知道了……我能不能不碰這東西?一定要用手抓嗎?”

    我避過風塵手中遞來的不知一團什麽東西,盡力控製住表情。

    “如果你對自己的判斷力有信心,隻用眼睛看也可以。但如果禦風爵群的傳染病得不到及時控製,恐怕在下一次巡查前這個種族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我連連點頭。怎麽突然感覺眼前的風塵背後站著個方瀧的影子?隻要談到專業知識,這倆人的表情動作都有幾分神似。

    “也有新一代禦風爵會搶占老弱禦風爵的巢穴的情況發生,所以務必檢查排泄物。”

    “好好好……”

    所謂巡查聽起來高大上,實際怎麽看起來像是掏糞的……

    “現在不是禦風爵的抱卵期,所以產卵質量的檢查就等幾個月之後。”

    “還要檢查產卵質量?”要是碰人家蛋的時候正好被父母捉見,不得被直接從樹梢上扔下去?

    “當然要檢查。每年我們都要來這裏挑些高質量的禦風爵受精卵,迴去補充孵化場的空缺。”

    “……不就是偷蛋嗎?還說得這麽光明正大……”

    風塵看了我一眼,朝附近的另一個巢穴攀爬。

    “隻是偷個蛋你就覺得良心過不去了?”

    “這倒沒有。我隻是覺得,偷蛋就直接說偷蛋唄,換個說法不還是一樣嗎?”

    “嗬嗬,我們不但偷蛋,還會順手把不順眼的蛋砸碎。我這麽說你滿意了?”

    “……”

    這就有點過分了!

    “……為什麽還要砸蛋啊?”

    “因為這個種群優良品種都被我們挑走了,剩下的有缺陷幾率很高。像那些在卵中都能明顯看出來有問題的,還不如趁早砸掉,再生一個。”

    “是嗎……”

    “來,”風塵在另一個巢邊蹲下,招手讓我過去,“你來檢查這個。”

    我硬著頭皮把其中一根樹枝捏在手裏掰了掰:“……樹枝強度很高,看來這一窩很健康。”

    話音還未落,風塵就抬起眼盯著我。直到我渾身不自在,忍不住開口問他一直盯著我幹什麽。

    “你難道就沒發現巢裏少了點什麽嗎?”

    “……不知道。”

    我又不是禦風爵,怎麽知道巢裏少了什麽東西?

    風塵一聲長歎:“這巢裏糞便很少。”

    “所以呢?”

    “這說明生活在這裏的禦風爵飲食不均,便秘了。”

    我心情複雜良久,最終也隻能點點頭:“好吧,你說的沒錯。我猜接下來你要問我‘是什麽導致了便秘’?”

    “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麽?”

    “……它們改變了食譜?”我沉吟了一會,提出了自己的假設,“大多數禦風爵都是主植食,如果因為某種特殊原因突然開始吃肉,應該也有可能會因為缺乏纖維素而……”

    “好了,不用背了,”風塵無情打斷了我,“我們都知道你看過書了。”

    我攤手。那還讓我解釋什麽?這不都是書上的原話麽?

    “一般這種情況是由於過度驚嚇或長期壓力導致的,比如巢穴附近始終有掠食者遊蕩。”

    “怎麽不說隻是單純吃得少?”

    “那問題就更大了,”風塵像是和我較上了勁,“吃得少說明附近食物不足,是禦風爵種族繁衍速度過快還是周遭生態環境惡化導致的?還是因病不適食欲降低?”

    “……還是便秘吧,聽起來簡單些。”

    忽然,風塵正準備講解的話剛吐出一半便頓住了,帶我藏進葉中。根本不用刻意凝神細聽,也能察覺到正有一道鼓風聲迅速接近。

    是巢穴的主人外出迴來了。

    它快速揮動雙翼,在巢穴正中平穩降落。從它不那麽鮮豔誇張的頭冠來看,這應該是隻雌性。

    對於群居的禦風爵來說,作為雌性吸引配偶的必備條件就是柔美的花紋與身材。而眼前這隻可以說是“相貌平平”,甚至還有點醜,怪不得早已成年,但還是獨居。

    它先是側頭嗅了嗅我們剛剛呆過的巢穴邊緣,大眼珠疑惑地眨了眨。但身周都是同類熟悉的叫聲,它也很快放下警惕,開始享用帶迴巢的美食。

    一般情況下,隻有在育嬰期的禦風爵才會將食物特意帶迴巢穴。而它巢中連雄性生活過的痕跡都沒有,現在又是深冬時節,更別提幼崽了。

    是什麽樣的掠食者才能把禦風爵都嚇到要先保證自己絕對安全,才敢進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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