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它的目光,我一步步走近。

    它在審視我,比剛剛那隻金紅色的更加深邃。與其說是與我對視,它更審查著我的全身,每一塊肌肉都映在它的眼中。

    “它覺得你很一般。”

    我無話可說。說實話,它隻要不覺得我弱得像隻雞,我就很滿足了。

    “我可不可以……?”

    “頭冠,腹部,尾巴,這三個地方最好不要碰,其他地方要看它是否允許。”白漸秋看懂了我的手勢,起身道。

    隨著白漸秋抽迴手,老馭風爵一翻身從地上站起。雖然白漸秋說它年齡不小了,但動作還沒有多少老年遲暮的吃力。它稍微垂下脖頸,視線與我平行。

    我看到它頸間一道不同於皮膚花紋的長疤,蜿蜒幾乎有半米長。

    “這道疤是怎麽來的?”

    “你可以自己問它啊。”

    問它?怎麽問?

    如此長的疤痕,當時絕對是九死一生。我指尖探向鼓起的皮肉,這疤痕可能因為當時傷口太深,連鱗片都不再生長。淺粉色的皮肉隨著頸部的動脈跳動微微鼓起,我仿佛能聽到血液流動的輕聲。

    幾乎是在我碰到它皮膚的一瞬間,老馭風爵扭頭避開了。它雙翼一展,帶起強烈的風,直直衝向空中。等我拂開撲在臉上的沙塵,籠中已經沒了剛剛那隻馭風爵的影子。

    “它哪去了?”

    “出去了。”白漸秋把視線從天上收迴,“我們也出去吧。”

    “出去了?!”

    我目瞪口呆。怎麽這地方的籠子都是不封閉的嗎?抬頭看看天頂,好像確實有一個人為留出的缺口,其大小足夠一隻馭風爵進出。

    “……你們就不怕哪一天這些怪物逃跑嗎?”

    白漸秋看都沒看我一眼,轉身走進另一個側門。我連忙跟上,生怕在這個迷宮一樣的地方走丟。

    整個建築的結構似乎是周圍一整圈馭風爵籠,正中央環繞著一個巨大的空曠場地,就是之前我和方瀧來過的那個角鬥場樣的地方。

    場地正中,老馭風爵靜靜等候著。白漸秋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風哨,他把拴繩留出一點,捏著繩子讓風哨在空中旋轉著。

    它雙眼緊盯著風哨,餘光落在我身上。白漸秋忽然鬆開手,風哨響聲突變,借著慣性直直飛入半空中。馭風爵像得了指示一般振翼飛起,在空中盤旋著。

    “試試。”白漸秋把落下的風哨接在掌中,老馭風爵也重新降到地麵上。他把風哨朝這邊隨手一拋,我雙手險險接住。

    老馭風爵的視線跟著風哨迴到我身上。

    “就向上扔就行了?”

    白漸秋不置可否,向門框上一靠,一副撒手不管的樣子。我甚至懷疑他專程跟我過來隻是怕我一不小心被哪隻馭風爵吞進肚子。

    我把風哨向上一拋,但用的力道好像不太對,風哨沒能飛入空中,反而朝左前方飛去。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老馭風爵眼中閃過一絲無奈,脖頸一探,銜住了飛錯方向的風哨。

    “不好意思……”我下意識道了個歉,隨後才反應過來我麵前的又不是人,道歉做什麽?

    老馭風爵把風哨甩到我腳邊,頭冠開開合合,看這樣子像是讓我再試一次。

    “把你的風哨轉起來,讓它熟悉你的動作。”一旁的白漸秋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出聲提醒道。

    我學著他留出一段繩子,讓風哨在手中轉動。十數年的訓練讓它對風哨聲下意識地做出反應,挺直脊背,隨時準備升空。麵朝著馭風爵,我緩緩後退。哨聲仍然在響,它四足著地,我每退兩步,它就前進一步,始終與我保持同等的距離。

    這次我算準了角度和力道,重新把風哨拋向空中。老馭風爵應聲而起,沒去接那風哨,而是在我頭頂盤旋。我伸長手臂,總算是勾到了風哨的繩子,沒讓它掉在地上。我索性順勢繼續讓它轉著,但馭風爵沒跟著它落下,仍然停留在空中。

    “哨聲不停則指令仍在,隻有聽不到哨聲時它們才會停下。”

    “就是說,如果我剛剛直接接住了這東西,它就會落下來了?”

    我說著一把抓住了風哨。果然,沒了哨聲的指引,老馭風爵一個翻身,雙翼一收降落在了之前的位置。

    “您在這啊!可算找到您了!”

    我們來時的側門忽然傳來急迫的喊聲。老馭風爵不安地抖了抖雙翼,看了眼我手中仍然捏著的風哨,還是停在原地沒動。

    來人用上敬語,毫無疑問是來找白漸秋的。這人表麵上看起來不怎麽精悍,實際上他在這地方的威信不亞於方瀧。

    “出了點情況,有個孩子在牆頭被怪物掠走了……”

    盡管來人聲音很低,孵化場離城牆稍遠,我還能勉強聽清。

    “……之後為了找那個孩子,另一個大些的也出去了……”

    “誰被抓走了?”看白漸秋沉默不語,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呃,是一個小胖子,大概十二三歲……”

    “小冬?”

    “聽他們好像是這麽叫他的……”

    “那另一個人是誰?”

    那人搖了搖頭,道:“我從沒見過他,看樣子很年輕,但也不像是一時衝動跑出去的。”

    “風塵。”白漸秋抬眼道。

    我略略鬆了口氣,幸虧不是名哲這小子。風塵怎麽說也比那幾個熊孩子有經驗得多……雖然在獸潮的叢林裏一樣危險。

    “怎麽辦?方瀧現在脫不開身,您……”

    “我不能離開這。”完全出乎了我意料,白漸秋果斷地拒絕了那人要他幫忙的請求。

    “為什麽?”我難以置信,上前兩步與他四目相對,“那是一條命啊!你準備就這麽丟下他不管嗎?”

    “這裏數百上千個人,也是命。”

    “嘿,我知道你和方瀧是這裏的領導者,有艱難決策的時候總要做出選擇,”我強自壓抑著怒火,“但那是一條人命,更不要說還有風塵,加起來是兩個活生生的人!”

    “風塵擅自離開是他太衝動,現在這種情況不應該有任何人擅自行動。”

    “就算小孩遇到了危險也不會去救,你是這個意思嗎?”

    “我沒這麽說過,”白漸秋歎了口氣,“搜救可以安排在三天以後,那時獸潮應該……”

    “別tm開玩笑了!”我胸口快要爆炸了,“三天以後?那時候小冬連塊骨頭都不會剩下!”

    “那就要看他自己了。就算風塵帶他迴來,我們也不能打開閘門。”

    這個人麵上看著像是顧全大局,實際上隻是冷血,不把人命放在眼裏罷了。我不想再和白漸秋廢話,轉向來傳話的那個人:“小冬是被什麽東西抓走的?”

    “馭風爵……野生馭風爵。”

    那麽毫無疑問,小冬絕對是被那隻怪物帶去巢穴了。圍牆不停遭受攻擊,那些怪物同樣在不停地攻擊。高強度的體能消耗,再加上蝗蟲過境一樣的密度,這些怪物比任何其他時候都需要食物。

    “你不去是吧,”我咬著牙,朝白漸秋惡狠狠道,“我去!”

    “現在的情況下,馭風爵抓到獵物後會立刻開始進食,所以你的營救行動是毫無意義的。”

    “嗬,對你來說而已!”

    ——————————

    我看著白漸秋附身調整著老馭風爵身上的鞍具,攏緊了身上的鬥篷。鬥篷的線路已經經過檢查,運行正常。箭袋中比上次多裝了一倍的箭,幾乎是能裝下的極限。我特地多帶了些繃帶,但願小冬沒事。

    不能打開閘門不代表我們不能進出。以馭風爵四五米的翼展,帶上一個小冬綽綽有餘。之前馭風爵的巢穴我還有些印象,隻要迅速趕到,找到人從牆頂飛迴來就可以了。

    我給風哨換了根長點的繩子,掛在腰間一個金屬環上。球鴿推開籠門盯著我看,我把它的小腦袋按迴籠中,掛上了插銷。

    這次大概用不到你了,小家夥。

    “準備好了?”

    我點點頭,朝微微伏低身體的老馭風爵走去。

    “……它叫什麽?”雖然我很不情願和白漸秋搭話,但這是必須要問的問題,“它總得有個名字。”

    “它隻有編號,如果你想,可以給它起一個。”

    隻有編號?白漸秋口口聲聲說著我的態度不對,結果事實上他們對待它更像對待件物品。

    老馭風爵鞍具上也有不少掛鉤和口袋,但因為一會要多載一個人,沒讓它帶更多東西。眼看著遠處得到消息的名哲安安急忙往我這邊跑來,我抓住鞍具上的鐵環,一躍而上。

    “事不宜遲,我走了。”頓了頓,我補充道,“別讓他們跟過來。”

    “他們”指的當然是那兩個孩子,我不相信白漸秋聽不明白。不想看他那張臉,手中風哨向上一揚,身下傳來一股巨力,我不得不在馭風爵背上伏低身體抓緊把手。當我睜開眼,已經身在空中。

    底下仰起頭的人逐漸縮小,名哲和安安臉上焦急的神情也逐漸模糊看不清了。我身體與地麵幾乎垂直,馭風爵仍然在不斷爬升。圍牆在我眼中都逐漸纖細,變成了蜿蜒的一道弧線。

    手中捏起風哨,我拍拍老馭風爵的脖頸,讓它朝我記憶中的野生馭風爵巢穴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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