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唿……唿……”我重咳兩下,泛酸的胃裏總算沒有其他東西了。閉上眼,剛剛視頻裏人體被生生撕裂的景象不斷重複閃過,喉口再次痙攣起來。

    我苦笑一聲,下午的飯算是白吃了。

    怪不得整個世界會被他們燒平。方瀧之前在列車上講過的我還有些印象,那個巨大的雲團蜂巢,應該就是“風眼”了。這簡直就是一個傳送門,拍到的那種火龍不要說是兩三個人,十幾二十個人隻要噴一口火焰,瞬間就能團滅。

    腥紅與赤紅混在一起,就連地平線都融化在那一束驚天動地的激光中。我實在想再看一遍,仔細瞧瞧那頭龍長什麽樣子。但是手一碰到觸摸板,噴濺的鮮血就不斷在腦海中重播。

    我忽然慶幸罹難日那時我還太小,什麽都不記得。

    按著辛辣燒灼著的胸口,我走到空無一人的校場,隨便找了一個長椅坐下。夜風還是同樣冰涼,但心口的寒意更甚。抬頭望天,夜空晴朗,在外麵似乎能看到比搖籃裏更絢爛的星空。

    “小子,在這幹嘛呢?思考人生?”

    我長歎一口氣。這人怎麽無處不在……

    “……算是吧。”我現在實在不想理他,隨便敷衍道,“你不用睡覺嗎?”

    “我?今晚不睡了,還有不少事要忙,抽空出來吹吹風。”方瀧在我身旁坐下,鼻子動了動,“怎麽了?”

    我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說出來。萬一坦白了,怕是又要找來一頓嘲笑。

    “你看了那個視頻?”

    我一直以為方瀧是個粗人,沒想到他實際上敏銳得很。既然已經暴露了,我也隻能點點頭,承認了。

    “隻看了第一個,然後就……沒出息地吐了。”我換了個姿勢,兩肘支在膝蓋上,這樣能讓翻騰的胃消停點。

    “你覺得吐了就是沒出息嗎?”

    “難道不是嗎?”

    “誰知道呢?”方瀧竟擺出一副哲學家高深的架勢,“你自己覺得是,那就是。你自己覺得不是,別人也不會覺得怎樣。”

    “你就不用給我灌雞湯了,這些東西我都看過八百遍了。”

    “那,我就給你舉個實例吧。我還年輕的時候啊……也和你現在一樣,是個學生。隻不過成績上不去還喜歡鬥毆,後來被學校開除了。”

    全因為我一句話,方瀧忽然就在我麵前揭起自己的傷疤。我留意著他的神情,並沒有什麽悲傷或者是寂寞,歉疚感稍微減輕了些,繼續聽著他講舊事。

    “四十多年前,源界的存在還是最高機密。有個專門負責源界研究的部門,我就是突然被那個部門的負責人找上了。他承諾幫我償還債務,我就跟著他走了。在那裏呆了五六年吧,部長突然告訴我,訓練是為了對抗怪物,而我一直以為我要做的是特種兵之類的。”

    “他給我看了怪物的資料,當然不像現在這麽豐富,隻有寥寥幾種。我當時知道的時候非常震驚……非常非常震驚,可能因為我就不是個容易接受新事物的人。最後他問我,‘你如果做得到就放手去做,部裏會盡全力支援你。如果做不到也不必勉強,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一己之力能完成的任務。’”

    “你的上司還挺親民的。”

    “的確是。”方瀧讚同地點點頭,“私下裏我們很聊得來,到後來我們也的確從上下級關係變成了戰友。”

    “嗯……所以你想說的是?”

    “哦,我還沒講到那。”方瀧慢條斯理的樣子看得我牙根癢,“後來他們讓我練習殺戮。一開始是抓來無害的食草獸,後來就放開食肉獸讓我在場地內與其搏鬥。最後當然是我贏了,不然你現在也不可能看到我活生生站在這裏。”

    “等等,有危險的話不會叫停嗎?”

    “你想怎麽叫停?拿個喇叭對著怪物喊話?”

    “不是……我是說,射麻醉槍之類的,把怪物控製住。”

    “我就直白的說吧,根本沒有判斷危險的時間。和怪物的搏鬥瞬息萬變,上一瞬還占據上風,下一秒就被怪物撕裂了喉嚨,這種事常有發生。難道還能像你打遊戲一樣,看自己快沒血了趕快擼藥?地球合金割不開怪物皮肉,當我第一次用其他怪物的碎骨刺破另一隻的氣管,出來後我吐得像個吃壞了肚子的草雞。”

    “……這些我都清楚。”

    “現在說多少都沒用,等你從怪物爪下逃生,你會對‘絕地求生’這個詞有更深刻的理解。”

    “怕是‘掘地求生’吧?”

    “什麽?”

    “沒什麽。”方瀧顯然聽不懂我的梗,“什麽時候能看看真正的怪物……呃……我是說食肉的,大型的那些。”

    “哦?已經準備好挑戰你的機械骨骼任務了嗎?”

    “開什麽玩笑。”我隻是想看看,預估一下目標難度,需要這樣硬趕我上架嗎?“你說獨自獵殺一隻食肉怪獸,是指哪一種?”

    “種類當然不限,方法也不限。你隻用準備好東西,選一天進林子,我就跟在你後麵。你決定是哪隻就是哪隻。當然,有生命危險的話我會救你出來的,放心大膽地去吧。”

    “我說哪隻就是哪隻?那如果我特意選一隻簡單的,豈不是……?”

    “這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了,小子。你想挑戰極限是你的事,貪圖安逸也是你的事。我並不會因為你殺掉一隻更厲害的而獲利,也不會因為你耍小聰明受影響。我的標準很簡單,肉食,有攻擊性,體型中等以上。隻要符合這三點,獎勵就是你的。”

    我沉默了。方瀧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耍小聰明當然可以,反正最後負責任的不是他。這樣一來我反而猶豫了,本來已經打好小算盤,準備找個軟柿子捏捏,結果變成了小人之心君子之腹了。

    看來這件事,還是得從長計議。

    “……我們有沒有已經捕獲的?我想……先看看。”

    “能抓到的隻有中型肉食怪獸,大型的那些不會給我們抓做階下囚的機會的,通常在圍場裏就自盡了。”

    自盡?有點意思。這些怪物當真有這麽高的智力水平?那那些所謂的高智龍族該有多聰明?

    “收起你的偏見,角鬥場中最忌諱的就是輕敵。體型越大,通常腦占比就越大,當然的,智商就越高。”

    “等等,我們要在室內?”

    “當然不,角鬥場對你們來說難度太大了。狩獵當然要在叢林裏,至於能不能好好利用周圍的環境,就看你的了。”方瀧揉了揉太陽穴,從長椅上站起身,“好了,閑聊就到這吧,我還得去布置防禦,明天見了。”

    “呃,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

    方瀧打量著我:“不,不用。你隻要等到時候積累經驗,後麵就順其自然了。”

    順其自然?那要多久?我愈發感覺到自己的急躁。經驗是必須要積累的,進度也是必須要趕的,時間明顯緊張啊。越是想做些成績,就越是急躁,越是急躁,就越是想……

    但經驗是靠時間堆出來的,唯一的變量隻是汲取經驗的方法。經驗上來了,進度自然能跟上。我深深吸氣,直到胸腔腹膜都漲得隱痛,再一口氣推出,把肺部壓縮到極致。

    急不得,真的急不得。

    該來的總會來,這是運氣,該失去的怎麽都不能避免,這是命。不就像罹難日視頻裏那個可憐的攝影師,就算他的目的高尚,造福了後代子孫,還是難逃一死。

    也許我應該迴去把剩下的視頻看完。我摸了摸還在抽搐的胃,反正白天吃的東西已經吐幹淨了。在這種時候,我腦中闖入一句不合時宜但精辟至極的話。

    如果某種黑暗使你恐懼,用更深沉的黑暗覆蓋過它就好了。

    隻看一個血腥視頻怎麽過癮?不如多來幾個,嚇一遍是嚇,多嚇幾遍就木了。

    走迴略顯寒酸的破屋,牆邊嘔吐物引來一群黑色的鴉類。見我走來也不飛離,放肆地互相爭搶著食物。有兩隻甚至揮著暗紅的膜翼,嘯叫警告我不許靠近。

    我無視它們走進屋內,幾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視線緊纏著我的背影,直到我迴手關上門才被隔絕。

    第二個視頻竟不是第一個的後續,這讓我有些驚訝。畫麵中最顯眼的就是一道廢墟中仍歸然矗立的高牆,同時鏡頭一晃,攝像者朝著牆邊走去。

    「辛苦你們了,都準備好了嗎?」耳機裏傳來的竟是方瀧的聲音。

    「我們都準備好了!」畫麵中的女人轉過身,看臉型竟和前幾天見過的安妮有些相似,「還有些姐妹們在室內,她們就快了!」

    「嗯,放心,老白正在往這邊趕。」鏡頭一震,似乎是攝影機被交給了另外一個人,「別害怕,有我們在。」

    「方先生……方先生!又出來一個,車上還有位置嗎?」

    方瀧一伸手,身體轉向鏡頭,臂彎中竟躺著一個臉上還沾著血汙的嬰兒。他的視線越過攝像機,朝著後方喊道:「車上還有位置嗎?」

    沒有應答,不知是沒人聽到,還是刻意的沉默。忽然背景一陣喧嘩,似乎有人大聲喊話:「姐妹們!憑什麽他們男人可以,我們就不行!這次一定要給那幫臭男人看看,我們女人也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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