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不管人類的曆史在如何變遷,沉默的大地卻是亙古至今都不曾有過變化,不,也許是有的,隻不過以人類短暫的傳承和更加短暫的性命來看,它們與永恆幾乎能夠劃上等號。

    大漠的風沙正處於一年四季裏最暴虐的時候,狂風卷挾著大塊大塊的砂礫四處飛揚。

    在這種季節裏,無處不在的流沙是最令人絕望的東西,它們所過之處,帶走所有綠意和生機。

    而在這風暴肆虐的沙漠裏,卻又有著令人震撼的一份生機。

    沙漠的最表層是流沙,浮動又沉重的流沙之下卻是岩石,在介於岩土與浮沙的分解上,蜿蜒著一處猙獰蜿蜒數裏的條狀建築。

    它像是沙漠中最烈的毒蛇,蟄伏在這裏,一點點存儲著毒液,妄圖有一日破土而出,絞殺天空中翱翔的雄鷹。

    ————

    黑暗的甬道裏慢慢亮起柔和的光芒,一點點照亮金屬連接的甬道,一位高挑的女子高高舉起手中的光源,那是一個棒狀物體,裏麵填充著散發光芒的填充物,它不斷散發的瑩瑩暖光,照亮了女子立體明媚的五官。

    這個女人的右眼帶著一隻猙獰的眼罩,渾身上下穿著著不知道用什麽材料織就的防護服。

    她轉身看了看旁邊的金屬牆壁,在其中一個不仔細看都找不到的地方按下了她的手印。

    手印發出赤紅色的亮光,慢慢地,這紅色一點點染開,最後暈出一道小門來,其高度堪堪夠女子走入。

    女人忍不住輕輕笑了笑:“我們的一些同伴身材壯碩,他們每次走到連接處的時候都必須彎腰,所以這裏被投訴了許多次,說起來,你應該很輕鬆就能夠通過這裏吧。”

    女人轉身,朝身後的人示意:“來吧,樓夫人。”

    熒光照亮了她身後的人,這也是個女人,她披著厚重的披風,有著精致而溫婉的麵孔,黑色的瞳仁像是最美的黑玉。

    她笑了笑:“請不要這麽稱唿我,卡米拉小姐,直唿我的名字吧,樓雲就夠了。”

    “那也請直接叫我卡米拉”眼罩女子表示明白,率先走過了這道小門。

    樓雲緊跟著她走過,小門在她們身後瞬間封閉,與牆壁沒有別的差別。

    兩人又走進了黑暗的甬道裏。

    “樓雲小姐可能有些不適應吧。”卡米拉輕輕道,“這裏一片黑暗,逼仄又陰森,和你平時居住的地方是雲泥之別啊。”

    樓雲笑了笑:“不習慣是當然的……但是這並不是我第一次進入這種地方。”

    “哦?”卡米拉帶著她拐彎。

    樓雲言簡意賅:“我曾經居住在沙虹,沙虹的地道我是領略過的。”

    卡米拉:“沙虹的地道裏不是都是劇毒輻射……噢,我差點忘了,你們蜀族對這些東西的抗性驚人。”

    樓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卡米拉突然道:“樓雲小姐,一會兒你會見到很多人,有些人可能對你並不友好,請你一直站在我身邊,不管遇到了什麽事情,都請相信我。”

    “啊……我明白嘛。”樓雲輕輕嗬嗬兩聲,“畢竟我們,可是和……契約聯姻了幾百年,是不是?”

    這話卡米拉沒法接,她由衷地希望所有人都能團結在一起,畢竟蜀族也是受到迫害的民族,但是人類的本能裏就有一種名為遷怒的情感,更何況蜀族……可是出了一位神槍啊……

    兩人不知走了多久,久到樓雲在心底都對這龐讓大物有所震撼的時候,她們終於到了目的地。

    卡米拉將手按在牆壁上,這一迴,紅光染紅了一扇巨大的門。

    大門轟然打開,兩人眼前豁然開朗——

    巨大的空間裏到處都是熒光棒狀物,它們像是鍾乳石一般或從穹頂垂下,或從地下鑽出,這個空間的最中央是一快巨大的橢圓狀桌子,整個桌子也是熒光物質打磨的。

    圍繞著這張巨大的桌子邊,坐滿了外貌差距巨大的人們,他們的膚色從慘白到黝黑,他們的發色與瞳仁更是千奇百怪,各種顏色組合在一起,美醜妍媸,盡皆在此。

    卡米拉以保護者的身份張開雙臂,擋在樓雲身前,她慢慢用眼神掃過桌子邊坐著的人,向他們致意,同時也警告那些不友好眼神的主人。

    “你們都知道我帶來的這位女士是誰,來自哪裏。”卡米拉揚聲道,“也許她會給我們帶來一些不好的聯想,但是請記住,來自蜀族的樓雲女士是無辜的,她站在這裏,因為她與我們有著同樣的遭遇,同樣的訴求。”

    樓雲突然伸手,攔住了卡米拉,她扯下披風上的兜帽,讓自己完整地出現在所有人麵前:“自我介紹我就免了,你們大概也不想聽我說太多東西,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拜訪你們的首領。”

    “很高興見到你,格裏菲茲先生。”

    圓桌的盡頭,坐著一個高挑的身影,他和卡米拉有著一樣的金色頭發和蔚藍色眼睛,他的身上除了勒著遒勁肌腱的防護服外,還有著純黑色的鎧甲披在其上。

    男人抬起頭,露出遮著半邊麵具的麵孔。

    樓雲低聲抽了一口氣,有些驚訝地長大了雙目。

    那露出的半張臉上橫生這猙獰醜陋的傷疤,一看就知道他曾經遭受過什麽樣的折辱。

    男人朝她點了點頭,揚聲道:“歡迎你的到來,蜀族樓雲。”

    他的聲音粗糙低沉,像是最劣質的礦山石頭在相互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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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能夠想得到呢,這位反叛軍的首領,竟然是一個被毀了臉和聲音的男人,而他卻用著這一副足以嚇哭膽小者的外貌,獲得了如此多的追隨者。

    曾經克裏特蘭遺留的王族,如今自由軍的首領格裏菲茲,所有見過他的人,不論喜不喜愛他,不論敬不敬仰他,沒有一個人會不相信他,不相信他無法推翻暴君的統治。

    他是天生的領袖啊,像是已經長成的雄獅,領著自己新生的獅群,向著日暮西山的太陽發出討伐征戰的咆哮。

    —————

    天邊的落日呈現出一種詭譎的橘紅色,逐漸掉進沙漠的邊沿。

    穆阿威葉合上資料版,將統計完畢的數據上傳。

    十三區的產出在這幾年裏越□□亮,完美地碾壓了另外十二個區域,成為真正的納稅大戶,如今的總督那個不是盯著十三區眼紅,可惜了,他們永遠也別想染指這塊綠洲。

    誰讓鎮受在這裏的總督,是宣子龍呢?

    穿戶外突然傳來拍擊聲,穆阿威葉轉身望去,看到了一隻貼在窗戶上的貓餅餅。大胖貓用它的死魚眼緊緊盯著透明牆壁內的兩腳獸,發出了一聲威脅的“喵嗷——”

    人類,今天的晚餐!

    副官先生露出鬼畜的微笑,他一遍打開視訊,一遍將早就準備好的特殊調味小魚幹扔出了窗戶。

    大胖貓極具技巧地叼住魚幹,然後發出淒厲的慘叫,活像是虐貓現場……這也確實是虐貓現場,雖然特質小魚幹裏絕對沒有對貓健康不利的用料就是了。

    視訊打通了,先傳來的是幾聲嫩嫩的鳥叫。

    隨後,視訊對麵的窗戶前出現了一個高挑的男人,他正抓著濕漉漉的頭發,一手擼鳥一手調節著通訊器。

    男人的表情嚴肅無比,和平日裏檢閱軍隊時完全相同:“副官,發生了什麽事?”

    然而副官先生早就看穿了此人的真麵目,更何況他的上司先生現在懷裏端著好幾個胖乎乎的絨球,並且往日柔順的黑發此時也乖巧地垂下,黑發白膚,襯得他眉眼精致而溫柔。

    穆阿威葉柔和了眉眼,順手截了個圖後繼續鬼畜地微笑:“您又沒吹幹頭發就去接觸野生牲畜了嗎?我的子龍閣下?”

    視訊對麵的男人沉默了片刻,突然pia一聲關掉了視訊。

    穆阿威葉:嗬,男人。

    副官起身帶上資料版,走入車庫開出他的懸浮車:“去總督府。”

    有一個任性又不聽話還屢教不改的閣下該怎麽辦呢?當然是再去監督一次啦!

    身為副官還能怎麽辦?反正都要原諒他。

    唉,男人啊。

    懸浮車安靜地從車庫裏滑出,滑上被規劃得整整齊齊的道路。

    十年前的克裏特蘭充滿了文藝和浪漫的氣息,五年前則變為了廢墟上重建的血性殘酷,而現在,卻成為了規整紀律的農業工業區域。

    每個地方都能夠感受到清晰的規則構架,隻要按著既定的規章走,一切都顯得那麽四平八穩。

    不論是官員還是平民甚至是奴隸,每個群體都有著各自必須遵守的規則,這般嚴酷的法理下,卻暗藏著柔軟的溫情,條條框框不僅僅是冷酷的枷鎖,更是堅不可摧的庇護。

    就和宣子龍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隻要他還是這個地方的總督一天,這塊土地上就不允許出現任何一滴被浪費的鮮血。

    每個月經過穆阿威葉手中的數據都數以千計,他也是最清楚這片土地上變化的人之一。

    放眼所有什姆桑的殖民區域,十三區奴隸的死亡率,一直都是一個令人震驚的、極低的數字,與此相對應的則是極高的生產效率,以及逐年攀升的各類產物生產量。

    實際上,奴隸們之間都流傳著“十三區是天堂”這樣的說法,穆阿威葉不置可否。

    仁慈地安置十三區的奴隸們,就像喂養那些野貓野狗牲畜一樣,副官對這些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但既然他的上將喜歡這麽做,那麽他就幫他把該做的事情做到完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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