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大殿裏一片死寂,女官與侍官們圍繞著著這兩位母子跪伏在地上,繆宣能夠聽到的聲音,唯有王太後急促的喘息,以及血液滴落墜至地麵的滴答聲響。

    染血的長刀倒影出坐在椅子上女子美麗的側臉,光看著這張臉,沒有人會想到它的主人能眼都不眨一下地斬首他人,甚至讓鮮血迸濺到親兒子身上。

    卡麗妲背對著繆宣,她將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法哈德身上,王太後露在袖子外纖弱白膩的手緊緊攥成拳頭,在這種時候,連繆宣的到來都無法轉移她的丁點兒注意力,能夠阻止她的大概隻有宣薇。

    然而宣薇已經死了,這個鮮血橫流的地方還是她的靈堂。

    法哈德正對著他的母親以及母親身後打開大門的繆宣,他的視線直直越過卡麗妲,朝著他歉意地微笑,隨後又重新對上了卡麗妲。

    他慢慢地用帶著白色手套的手背揩去了臉上被濺起的鮮血,隨後一揚手,將手中被染紅的薔薇花很隨意地扔到了地上,不知道他的哪一個動作刺激到了卡麗妲,王太後再次聲嘶力竭:“你這麽能夠這樣?你滾出去啊!”

    “出去?”法哈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母親,你似乎不明白,你腳下所踩著的這個地方,你殺死的奴隸,你扔下的刀,甚至是你所唿吸道的空氣,全部都是我的,我很欣喜你終於願意來參加薇姨的忌日,但是讓我出去?很抱歉,你做不到。”

    卡麗妲沒有說話,但是繆宣光是看著她的背影,都覺得她快要氣岔氣了。

    法哈德可沒有停止的意思,他似乎很欣賞自己母親的憤怒,他環顧了一圈周圍伏跪著的侍官與女官,這些人中有來自什姆桑的平民,也有來自一區的自由人,甚至還有一些是天上城裏的小貴族,他們在進入王宮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把命賣給了王室。

    法哈德並不喜歡在自己的空間裏有不該出現的人,而卡麗妲則完全相反,她更習慣於仆役成群,在場的侍官幾乎全部都來自卡麗妲的航艦。

    “既然你對我主導的這一切不滿意……”法哈德冷冷地笑了笑,“那麽我隻能夠讓您更不滿意了。”

    他的話音乍一落下,在場所有跪著的侍從們幾乎是同時抖了抖身體,他們的動作是那麽相似,就仿佛同樣□□控的人偶一般,下一刻,這些人的脖子紛紛炸開,腥臭的鮮血淌出,一顆顆頭顱滾落。

    一瞬間,潔白美麗的殿堂就變成了可怖猙獰的煉獄,法哈德站在煉獄的中央,漫不經心地微笑。

    把命賣給王室,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生殺奪於,一念之間,所有未王室服務的人們,他們在脖子的皮膚下直接就植入了控製器,君主永遠擁有第一順位的權限,第二順位則屬於他們具體服務的人。

    卡麗妲為了泄憤手刃了兩個奴隸,讓鮮血濺到法哈德身上,於是法哈德索性就把她帶來的所有人都殺死以示對她的警告。

    這些死去的人於他們而言隻不過是提供服務的機器,表達情感的道具,流淌鮮血的血袋,唯獨不是獨立的個體,更不能可能代表著與他們同等地位的生命。

    黑豹從大門外跑入大殿,蹭了蹭繆宣後跳躍到了法哈德身邊,濃鬱的血腥味激起了它的血性,黑豹金黃色的雙眼裏流露出與主人一般無二的嗜血。

    繆宣的內心一瞬間異常複雜。

    法哈德是一個複雜獨立的個體,親昵撒嬌的是他,雄才偉略的是他,暴虐嗜血的也是他,他有著完整的過去與可見的未來,像是一個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悲情角色。

    而在這個世界裏,又有著無數與他一樣立體的人物,他們相同又不同,他們的命運交織在一起,就構成了這個世界的脈絡。

    繆宣:……太真實了。

    係統:?

    繆宣:統統,這個世界太真實了,這到底是虛擬還是真實?假如是真實,那麽插入其中的我又算是什麽?假如是虛幻,這麽龐大的世界真的能夠被人力所構築出來嗎?

    係統:!

    假如小妲己能夠具現化的話,此時一定連尾巴都嚇得炸起來。想不到隻是在第一個世界,秒哥就快要抓住最關鍵的那個點了,這麽看來之後的世界對秒哥來說應該也不會難,然而在這個世界裏他不能透露任何東西,雖然秒哥眼看著就要都猜到了……

    總之!不愧是秒哥,真是太敏銳啦!

    繆宣並沒有詢問係統的意思,他單純地感慨完後就陷入了沉默。

    卡麗妲憤而離開大殿,仿佛沒有看到繆宣一般從他身邊經過,阿塔依輕輕朝繆宣喊了一聲“子龍哥哥”後跟著王太後離開,同時等在大門外跟著王太後走的還有一個穿著長裙的姑娘。

    繆宣覺得她有點眼熟,大概是哪個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路人。

    大殿裏走的走死的死,轉眼間立刻空曠下來,隻剩下仍然站在門邊的繆宣,和大殿中央有一下沒一下摸著豹子的法哈德。

    鮮血沾染上黑豹光滑的皮毛,成為它最好的裝飾。

    法哈德仍然在漫不經心地笑:“子龍,我也沒有想到母親會在這裏發難,陪我再去取一束薔薇嗎?”

    繆宣:“我們……仍然在這裏祭奠嗎?”

    “不然呢?”法哈德看起來有些疑惑,“這裏是零區王宮的中心,隻有這裏才配得上薇姨,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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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宣下意識反駁:“可是這裏都是血。”

    血濺靈堂可是很不吉利的呀!而且宣薇這麽溫柔又堅韌的人,她肯定不願意在被祭奠的時候沾上亡魂的吧……

    “這樣不是更好嗎?”法哈德微微皺了皺眉,“鮮血的氣息難道不能夠令你愉悅嗎?而且小豆蔻和血液的混合氣味,才應當是最適合緬懷薇姨的味道。不用擔憂血液會不會變成髒汙,它們會有人來清理更新的。”

    在兩人的記憶裏,宣薇身上的味道的確基本上都是小豆蔻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那時候宣薇平均每天都要殺死好幾個人,有來自天上城的殺手,有來自當地的強盜,也有向什姆桑複仇的人……成分複雜且一個比一個兇狠,宣薇隻有比他們更狠,才能保護著一個病人兩個孩子活下去。

    而且卡麗妲很習慣血的味道,了解了鮮血不會刺激到病人,宣薇就有許多時候沒有清洗血跡就直接接觸被她守護的三個人。

    繆宣在這一刻想了許多,他甚至翻了翻宣子龍的記憶,千言萬語瞬間流過他的腦海,最後隻吐出了一句話:“法哈德,你能不能停止淨化政令?”

    這個總綱為淨化不潔血脈的政令,具體理解全靠個人,每個大區的總督都收到了指令,它直接成為了十一區叛亂的□□,繆宣的十三區當然也收到了這個東西。

    隻不過繆宣一直下意識忽略它,直到他經曆了十一區叛亂,這才發現這個看起來和口號一樣又大又空的東西竟然引起了無數血雨腥風。

    正因為這一條政令的模糊,不隻是十一區,其他的大區無一不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態度大肆屠殺,仍然壓著不動的大概也隻有繆宣的十三區。

    什姆桑這個民族對著其他民族有一種天然的惡意,仿佛他們的血液中就流淌著這個,並且還會不斷傳給下一代。

    法哈德摸著豹子頭的手停下了,他似乎是沒有聽清楚一般,問道:“你說什麽?”

    “停止淨化政令吧,它沒有存在的必要。”繆宣字正腔圓,並且還放大了聲音保證他能聽清楚。

    “停止……你是說我做錯了嗎?子龍?”法哈德微微眯起雙眼,再一次詢問。

    小係統被兩人之間的氣氛嚇得瑟瑟發抖,他沒有任何一刻那麽強烈得覺得,秒哥的身姿是那麽偉岸,氣場一萬八!

    當著一個國家領導人的麵硬懟治國方針,這是要和基友撕臉,和大佬硬扛啊!

    係統:【秒哥!為什麽要說出來啊!我們如果要救人偷偷地救不好嗎?】

    繆宣:我有必須要確認的事情,我一定要問問他這個問題。

    繆宣:“我認為帝國不需要什麽‘淨化’,所有的人都有存在的意義,不管是作為勞動力也好,還是作為別的什麽,這股力量應該被用來發展帝國,而不是被淨化或者浪費掉。”

    “浪費?不斷發展的機械力量難道不能夠代替這些……東西,嗯?”法哈德慢慢道,他似乎在選擇措辭,最後還是選擇了一個最中肯的,“為什麽你會在意這些東西的命?十三區給了你什麽美好的記憶嗎?竟然能夠讓你認為它們有活著的必要?”

    聊天鬼才繆宣再一次發揮出了他了不起的敘事技巧:“可是我們蜀族不是一開始也是這樣的嗎?最後我們不是也融合了嗎?也許他們有著特殊的地方呢?現在就把他們浪費掉難道不會減少很多可能性嗎?”

    小係統捂住自己不存在的胸口,表示死亡。

    法哈德聽到繆宣的反問,竟然怔愣住了,他看起來仿佛一隻突然看到自己的領地被占領的豹子——領地指的是繆宣。

    法哈德隨手推開了想要湊近他的黑豹,他快步朝著繆宣走來,最後站在了他身前,法哈德將一隻手搭在繆宣的肩膀上,狠狠地捏緊:“看起來十三區真的給了你許多我預料之外的東西……以至於讓你忘記了帝國的榮耀,忘記了薇姨傳給你的職責,也忘記了你我的情誼。”

    對於真正的宣子龍來說,這一句話算是很重了,基本否定了他存在的意義。

    繆宣這麽一分析,頓時不知道自己該接什麽怎麽接,他有點方了:他是不是真的生氣了?我們是不是要恩斷義絕了?

    係統:【……】

    係統覺得這看起來有點像是情侶撕逼,然而他愣是不敢對著秒哥說出來。

    法哈德濃碧的雙眼閃過狠戾的光:“子龍,誰都可以認為我錯了,但是你不行。”

    “我絕不允許你分毫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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