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宣很討厭輻射,即使他不懼怕輻射也免疫絕大部分毒物。

    他厭惡的不是輻射本身,而是輻射所帶來的災難,或者說輻射無處不在的末世。

    所有生靈都在詭異多變的輻射裏步入瘋狂的進化和死亡。

    即使每一個物種都在拚盡全力地生存,然而輻射的變更太過無規律也太過頻繁,所有的掙紮看起來就像是必然死亡前的挽歌。

    悲哀而諷刺。

    如果不是近年來輻射在不斷慢慢穩固分層,一切看起來似乎都有救了,繆宣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此產生厭世的情緒。

    很少有人能夠擺脫生存的時代,而一個充斥著絕望和悲哀的世界,又怎麽能不令人瘋狂?

    繆宣幼年時失怙逝母,獨自一人生活在偌大又封閉的家裏,孤獨地成長到成年。尷尬的身份讓他不能夠結交現實裏的朋友,師長長輩們也有著各自生活的重心,所能慰藉他的隻有冷冰冰的資料室和信息網上千奇百怪的網友們。

    繆宣很喜歡遊戲,甚至是癡迷。

    母親留給他的所有遊戲他都打通了不止一遍,在打遊戲的時候,繆宣能夠清晰而直白地感受到自己不是孤單的,他有隊友,有對手,即使是單機遊戲,他也能夠看到父親母親留下的記錄。

    而這樣長大的繆宣,在末世裏卻絕對算得上是最幸福的孩子。

    末世人,最喜歡的是生氣勃勃和熱熱鬧鬧,即使這些都是不屬於他們的。

    但是隻要看著,就發自內心地歡喜啊。

    在確認了小係統無害後,繆宣心底甚至有一點慶幸。

    從此以後,我就不是一個人了,是不是?

    —————

    繆宣:統統,別錄了。

    係統:【為什麽呀秒哥?原始地底人類聚集區風貌啊!很少見的哦!】

    繆宣:不需要……反正也沒有什麽區別。

    小係統茫然了一會兒,然後戰戰兢兢地問:【秒哥……你是不是不開心了?怎麽了呀?】

    繆宣莫名地就有些煩躁,耐著性子道:沒什麽,隻是我不喜歡了。

    係統也是第一次感知到主人這種類似於“生氣”、“鬱悶”、“憤怒”的情感,乖乖巧巧地躲了,偷偷摸摸地自個兒錄,準備在秒哥開心的時候再問問。

    繆宣沒有了四處看看的心情,結合著不斷變化的人質位置地圖,直接開始轟牆走直線。

    直覺能讓他規避那些承重牆,還能幫助他校準方向,宣子龍的強大武力也能夠幫他破開一切阻礙,隻不過原本揮舞著槍就很開心的繆宣,現在的心情相當不美妙。

    快一些把人質救出來吧,不管怎麽說,樓家母女是無辜的。

    伊薩姆的妻子樓葉,與宣子龍的生母宣薇是好友,在宣薇陪著卡麗妲淪落到地表時,一向軟弱的她第一次勇敢地自作主張,瞞著身為什姆桑貴族的父親暗中偷偷支援宣薇,許多特效藥物就是經了她的手給了宣薇,最終數次救了人命的。

    那個時候樓葉還沒有成年,也沒有契約者,做出這些事情讓了解她性格的宣薇十分感動,也曾經多次與幼年的宣子龍感慨。

    可惜這兩位摯友終究還是沒能見上一麵,在迴到天上城前,宣薇不幸逝世。

    如今已經嫁人的樓葉和她的女兒遇到危險,不管是出於他自己的價值觀還是英雄趙雲的要求,繆宣都是不會見死不救的。

    繆宣的暴力拆遷動靜並不小,但是確實異常有效率,雖然人質的位置一直在改變,但是叛逃者們的迂迴繞路怎麽比得上繆宣的速度?更何況繆宣能夠無視輻射劇毒就是硬扛,反叛者們卻做不到這一點。

    不過是短短二十分鍾後,繆宣就追上了目標,

    當他敲破了一麵牆後,柔和的燭光透過大洞射來,他就知道自己找到了。

    畢竟夜視能力不是人人都有的,精神力更是這個世界人類不可能掌握的。

    這裏是一處宗教的建築,牆壁上繪這那個被小係統特意標注過重點的土地女神神像,簡陋破損的神壇,淩亂肮髒的擺設,惶恐畸形的人們,人群中兩位關在籠子裏的白裙女子。

    對比巨大的畫麵宛如濃墨重彩的宗教油畫,橘黃的燭光又為它增添了一份肅穆。

    一張張寫滿了恐懼和驚慌的黝黑麵龐紛紛抬起,望著繆宣的方向。

    籠子裏的母女同樣望過來,隻不過母親眼中滿是欣喜,女兒雙眼裏晦暗不明。

    繆宣無聲地往前走,一階階走下石板搭建的階梯,整個人逐漸暴露在燭光下。

    明明是極英俊的外貌與挺拔的身子,叛逃者們卻像是看到了來自地獄的惡魔,那一瞬間他們湧起的絕望和悲涼是那麽厚重,甚至叫欣喜不已的樓葉都收斂了笑容,茫然而不知所措。

    什姆桑帝國的版圖上,沒有人會不認識他,不論是自豪的什姆桑人,還是被殖民的民族。

    這個身著軍裝男人,什姆桑之槍,戰無不勝的上將,宣子龍。

    繆宣對著這一群醜陋如地精一般的人們,舉起了長/槍。

    每一個人都在恐懼地顫抖,但是卻又沒有任何一個人退縮。

    繆宣垂下雙眼,一步一步踏實地向前走,他的精神力場瞬間籠罩了所有人,震懾也同時降臨。

    最靠近他的奴隸長著三隻手,其中一隻像一根小尾巴一樣掛在他的右腋下,這個矮壯的奴隸明明根本就抵抗不住精神震懾,但是仍然牢牢的站住了,仿佛他隻要站著,就真的能夠擋住這位神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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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宣無聲地歎息,拎著長/槍繞過了他。

    這簡直是一場悲哀的默劇,在沙虹的神殿裏,高貴的大地女神再也無法庇護她的子民,畸形的羊群像是雕像一樣看著最兇殘的掠食者步入他們最神聖的殿堂。

    羊群得以暫時存活的理由,竟然是掠食者聽著就可笑的悲憫。

    沒有人動一動,因為隻要他們有所動作,無疑就會失態地下跪或者逃跑。

    反叛者們曾經的家鄉,如今致命的地道是他們唯一的保護殼,剝下了保護殼,露出的是毫無提抗能力的、醜陋的軟肉。

    最令他們恐懼的惡魔與他們擦肩而過,那一振鮮血浸泡的長/槍虛晃過他們的胸膛。

    繆宣最後走到了籠子前。

    籠子由石頭和鐵組成,十分牢固,卻也沒有折磨人的功能,籠子裏兩位養尊處優的淑女沒有任何被折辱或者傷害的痕跡,她們甚至連裙子都沒有顯得太髒,比被繆宣帶著在沙漠裏浪了一圈的格裏菲茲要體麵得多。

    繆宣的震懾是沒有隊友保護的,無差別地降臨到每一個人的身上,樓葉夫人已經昏厥過去了,倒是還沒有成年的少女樓雲仍然站著,甚至還能扶著自己體弱的母親。

    繆宣抖了抖手中的長/槍,石籠應聲而碎,樓雲朝著他頷首:“上將閣下,萬分感激您的到來。”

    繆宣禮貌地迴以致意:“你能走嗎?”

    樓雲點點頭:“我可以,但是母親得拜托您了。”

    “冒犯了。”繆宣明白,單手抱起昏厥的樓夫人,拎著槍原路返迴,樓雲沉默地跟著他,穿過雕像一樣的人群,直到兩人踏上了石階。

    繆宣沒有迴頭,他一步步跨進了黑暗,樓雲轉身,朝著石階下的神殿微微鞠躬。

    他們最終還是離開了。

    —————

    “上將閣下,您的身體有哪裏不適嗎?需要我的救治嗎?”一片漆黑中,柔軟的女聲輕輕響起。

    樓雲一隻沉默地跟著繆宣走,一片黑暗裏,她甚至沒有提出照明的請求,繆宣走過那裏,她就緊跟著走上那裏。

    兩人在地底走了一段距離後,樓雲終於開口了。

    這個女孩子是繆宣從未見過的類型,她不似“安娜塔西亞”一般柔弱,也不是驕傲明豔的女子,如果硬要說的話,她知性沉靜的樣子,倒是有一點點像是繆宣的一位長輩。

    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麽,理性遠大於感情。

    “不用了。”繆宣道,“我的抗性會比你們高很多,我的速度你能夠跟得上嗎?”

    樓雲:“我可以的,您費心了。”

    兩人又是一陣沉默。

    黑暗裏,樓雲大概是踩到了屍體,低唿一聲後,立刻穩住了身形緊緊跟上來。

    她的唿吸漸漸急促,最後又恢複了平緩。

    “上將閣下,”她說,“他們沒有傷害我和母親,我們一直待在那個籠子裏,甚至沒有走過地麵。我和母親幫助他們治療傷口,他們就給了我們尊重。”

    “閣下,您也是一區的總督,您的子民……您的奴隸,也是這樣嗎?”

    繆宣:“……”

    繆宣:“出去後,你不要和任何人說起這些,你的母親也不要。”

    樓雲:“……我明白的,謝謝您,是我糊塗了。”

    地道逐漸亮起來,他們已經接近地表了,溫度也漸漸升高。

    樓雲突然間就覺得,他們三人像是要從陰間迴歸人界了。

    而那些奴隸們,大概是再也看不到太陽了,永遠留在地獄一樣的地底……也許他們也不願意再看到太陽。

    樓雲跟著繆宣,走出了最後一段地道,強烈到讓人雙眼刺痛的陽光一下子就籠罩了她。

    她條件反射地流出了眼淚,怎麽都停不下來。

    天空中的兩個太陽仍然是那麽耀眼。

    她看見自己的父親從遠處跑來,這個一直以來禮儀教養就沒有放下的男人,此時雙目赤紅。

    他從宣子龍手中接過了母親,並且摟住了她:“太好了,太陽神保佑。”

    這個男人這麽說:“娥鬆,阿娜妮,你們平安迴來了。”

    在什姆桑的語言裏,“娥鬆”即“葉”,“阿娜妮”即“雲”。

    她的父親不喜歡蜀族的名字蜀族的發言蜀族的語言,他向來隻喜歡這麽叫她們,而母親柔弱,每每當著父親的麵也隻這麽叫她。

    樓雲低下了頭:“父親,讓您擔心了。”

    此時他臉上的微笑是那麽真摯感人,和地底那些奴隸們受到她治療時露出的微笑,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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