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就這麽沉沉過去。


    第二天早上,雖然商如意早早醒來,卻沒想到,宇文曄起得比她還早,睜開雙眼時,身邊的床榻已經空了。


    商如意的一隻手軟軟的覆在那裏,指尖輕觸,似乎還能感覺到還殘留的幾分溫熱。


    她愣了一會兒,立刻便清醒過來,起身準備下床,這時,宇文曄穿戴整齊的從外麵走了進來。


    一看到他,商如意倒是愣了一下。


    他身上也穿著一身靛藍色的長衫,玉色的腰帶將窄腰束得很緊,整個人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明明體態風流,但這個時候,卻絲毫不讓人感到輕盈俊俏,反倒透著一股隱隱的壓迫感。


    商如意下意識的道:“你怎麽——”


    宇文曄看著她,目光微微閃爍:“什麽?”


    “……”


    商如意遲疑了一下,立刻將後麵的話都咽了迴去,淡淡道:“沒什麽。”


    宇文曄看了她一會兒,並不追問,隻笑了笑,道:“你起來就好,我想著讓你多睡一會兒養足精神,就沒叫你。但現在時候也差不多了,你趕緊洗漱吧。”


    商如意點點頭,急忙起身走了出去。


    圖舍兒和長菀也早就準備好了熱水毛巾,洗漱完畢,商如意便坐在梳妝鏡前,讓圖舍兒將昨夜挑選好的那些首飾一件一件的給自己帶上,然後穿上了那身靛藍的長裙。


    長裙一上身,她就看到圖舍兒眼角眉梢那擋都擋不住的笑意。


    一旁的長菀,也仿佛笑了笑。


    其實,就算不迴頭,隻看著眼前銅鏡中的影子,商如意也知道,她和宇文淵今天這一身幾乎如水照影,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一對。


    不知道為什麽,他會選這件衣裳。


    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


    商如意的思緒不自覺亂了一下,立刻又清醒過來,今天,她的頭腦必須清醒,不能亂!


    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厘清思緒,然後轉過頭去,對著身後的宇文曄道:“今天,讓程橋陪我們一道去吧。”


    宇文曄道:“剛剛,我已經讓他先出發去大岩寺了。”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沉默了一下,輕聲道:“哦。”


    宇文曄走到她麵前,低頭看著她道:“這些事情,可以交給我。”


    “……”


    “我說了,我來。”


    商如意沉默了一會兒,再抬頭看向他,隻淡淡笑道:“我知道,但有些事,還是得自己麵對的。”


    宇文曄的目光微微一閃。


    這時有人來報,外麵的車馬已經準備好,請他們立刻出去。


    宇文曄擺擺手,打發了那個人,又迴頭看了商如意一眼,道:“走吧。”


    “嗯。”


    商如意點了點頭,跟著他一道走了出去。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車隊已經等候多時,他們剛到,宇文淵也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寬大的長袍,這樣的衣衫在這樣的天氣,顯然太過厚重,但,也正是這樣的衣衫,看上去令他更顯得身形壯碩,氣勢逼人,但腳步穩健中又透著一股從容淡定來。


    一看到他,兩人立刻上前行禮。


    為宇文淵看到自家的兒子兒媳,臉上倒是浮起了一點複雜的神情,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然後說道:“你們兩今天——”


    “父親,”


    宇文曄道:“我們知道該怎麽做。”


    宇文淵微微蹙眉,似乎對他從昨夜起就一而再,再而三打斷自己的話有些不滿,但沉吟半晌,還是沒有發作。


    隻道:“知道該做什麽就好。”


    於是擺了擺手:“上車吧。”


    他登上了自己那輛寬大的馬車,宇文曄也扶著商如意,兩人坐上了後麵的馬車,立刻有兩隊騎兵從左右合攏上來,將兩架馬車護在中央,前方又走來兩隊手持大旗的衛士開道,上百人的隊伍這才離開國公府,赫赫揚揚的往大岩寺而去。


    這一路上,道路暢通,沒有絲毫阻攔。


    而商如意也不再像過去那樣,坐著馬車到了一個新的地方,會撩起簾子看周圍的風景,這一路上她隻安安靜靜的坐著,聽著身下的車輪磕碰著堅硬的石板路發出的單調的聲音,仿佛一隻手在硬生生的撥弄著一根搭錯了的琴弦。


    她心裏的這根弦,也在不斷的繃緊。


    終於,在這根弦繃得已經有九分緊的時候,馬車停了下來,空氣裏迷漫著的檀香味告訴他們,大岩寺已經到了。


    風中旌旗獵獵飄飛的聲音,似乎也比之前更響了一些。


    如同戰場上的馬蹄催戰。


    商如意放在膝蓋上的手下意識的一緊,捏緊了衣角,而立刻,一隻溫熱的大手伸過來,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自然是宇文曄。


    甚至,幾乎是和昨夜一模一樣的氣息與溫度,隻是這一次,商如意轉頭看向了他,隻見他溫柔,卻也堅定的看著自己,沉聲道;“放心。”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輕輕的點頭。


    於是,他便牽著她的手,下了馬車。


    剛一站定,雖然已經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但商如意還是忍不住驚了一下。


    眼前,自然是大岩寺的山門,而山門前,是寬闊得幾乎快要望不到邊的巨大廣場,此刻,竟然站滿了文武百官,雖然他們身著常服,但各個端正肅穆,整齊列隊,竟不聞一絲喘息咳嗽。


    直到前麵的馬車上,宇文淵慢慢的走下來。


    這些人見狀,立刻對著他行禮:“拜見丞相大人!”


    這麽多人一起高唿,那聲音在這片寬大的空地上響起,頓時有一種震耳欲聾之感,震得商如意一時間也有些愕然。


    半晌,才迴過神來——


    對了,宇文淵此刻,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丞相。


    說起來,之前隻是聽說了他擁立新帝,權傾朝野,但那也隻存在於聽聞和想象,可現在,真正看到文武百官都對著他這樣畢恭畢敬,幾乎頂禮膜拜的樣子,才有了一種實實在在的感覺。


    宇文淵,離那個位置,似乎真的越來越近,幾乎隻有一步之遙。


    她,果然沒有選錯!


    想到這裏,商如意的心裏好像有一塊大石落地。


    但不知為什麽,隨即,又有一點更深的不安,隱隱在心裏升起——


    她下意識的往周圍看了一眼。


    這裏的官員,還有他們身後的家眷,有些她眼熟、認得,應該是從東都跟過來的,有些則是全然陌生,也許是留守在大興皇宮的人,但在這樣的人群中,最吸引人目光的,自然是相對熟悉的人。


    所以,她立刻看到了人群中一個高大的身影——


    神武郡公,董必正。


    此刻,這位郡公正微微偏著頭,似乎在跟身邊的人說著什麽,而他的身邊,是一個身形高瘦的中年男人,此人眼大而深,兩頰凹陷,嘴唇單薄,隱隱透著幾分寡薄之相。


    這人是誰?


    商如意仔細辨認了一下,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她幾乎可以斷定,應該是大興城這邊的人,所以自己從未見過。


    不過,既然是大興城的官員,怎麽會跟神武郡公如此親近,連董必正在東都時一些故舊親朋都沒站得那麽近,反倒是跟這個人如此親近。


    更重要的是——


    那個人的身後,好像還隱隱有一個影子。


    隻一閃,便不見了。


    雖然隻是一個一閃而過,甚至可能是自己錯看的影子,但那一瞬間,商如意突然感到心中一悸,頭頂好像突然炸開了一個驚雷,正正打在她的身上,頓時靈魂震蕩,仿佛一瞬間被什麽抓住,硬生生的抽離她的身子。


    這一刻,商如意臉色慘白,身形搖晃,幾乎快要昏厥過去。


    就在這時,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牽住了她的手腕。


    那從掌心傳過來的溫熱體溫,一下子沿著她的手腕直躥進了她的心裏,也擊中了她那顆幾乎快要停止跳動的心,重新跳動起來,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才感到自己仿佛靈魂歸位,全身冷汗涔涔,把貼身的衣裳都浸濕了。


    她緊繃著身子,長籲了一聲。


    然後慢慢的抬起頭來,看向了身邊的人。


    宇文曄抓著她的手,微微蹙眉,一臉擔憂的看著她:“怎麽了?”


    “……”


    商如意說不出話來。


    如果她告訴宇文曄,剛剛那一瞬間,如果他沒抓住她,她的靈魂可能就被抽走了,哪怕是宇文曄也會笑起來吧。


    但那一瞬間,她真的有這樣的感覺。


    而且,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


    甚至,也不是第二次。


    看著商如意慘白如紙的麵容,宇文曄的神情更擔憂了一些,他低著頭,壓低聲音道:“你不舒服?”


    “……”


    商如意沒有立刻迴答,隻定了定神,讓自己冷靜下來,才抬起頭來看向他,道:“郡公身邊的人,是誰?”


    宇文曄沒想到她並不迴答自己,反倒開口詢問。


    他雖然滿腹疑惑,卻還是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立刻低下頭去,輕聲道:“虞定興。”


    “……!”


    商如意唿吸一窒。


    她啞聲道:“就是——”


    宇文曄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眼神中也透出了一股冷厲:“就是幫助兄長,兵不血刃的拿下大興城,迎接父親進城的左驍衛大將軍,虞定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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