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程橋在巡邏的時候漸漸發現,江都宮中的氣氛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


    一是那些禁衛軍不再像過去那樣耀武揚威的找他們的麻煩,這固然讓他們平日裏的工作順利了許多,可是第二樁讓他意外的事情便是,這些禁衛軍的士兵時常聚集在一起,偷偷摸摸的說著什麽,看神情似乎在說重要的事,而且一個個麵帶怒容,可剛一靠近,他們又立刻散開。


    程橋隱隱有些不安。


    他將自己的不安告知了左宮軍統領,得到的答複卻是:“我們兩邊好容易和平相處下來,就不要再找麻煩了。禁衛軍要做什麽是他們的事,不要多管。”


    聽見這樣的話,程橋的心裏更加的忐忑,甚至感覺到頭頂有一片陰雲,籠罩住了整個江都宮。


    這天晚上,他又帶領手下巡邏了一圈之後,準時關上了宮門。


    在關閉光明門的時候,他忍不住往裏看了一眼,隻見禁衛軍參將符江和虎賁郎將葛元衝兩個人鬼鬼祟祟的,似乎往一邊的排房走去,不知道他們去幹什麽。


    程橋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


    而那副將和葛元衝兩人卻是避開眾人,各自拎了一些酒菜找到一處安靜的地方喝酒——在軍中直宿的時候喝酒是大罪,可這些日子,大家心都已經不在正事上,加上皇帝近月不朝,眾人早已經散漫得不講規矩了。


    兩個人坐下,便開始推杯換盞起來。


    喝了一會兒,天黑了。


    符江又為葛元衝斟滿了酒,然後笑著說道:“咱們也有些日子沒這麽輕鬆了。聽說兄弟這些日子帶兵在城中清剿叛亂,可有收獲?”


    “哎,什麽收獲,”


    葛元衝冷笑道:“就是一夥窮老百姓,吃不起飯拿著家裏的棍棒就敢造反,殺了他們,都不成功勞。”


    “怎麽就不成功勞了?”


    “如今,陛下不僅一個多月不上朝,連外頭的消息都不聽,誰敢跟他提一句叛亂,叛賊還沒被殺,提的人先被殺了,說是妖言惑眾之罪。”


    “這——”


    “再這麽下去,隻怕叛賊已經衝到眼前了,他才能相信。”


    符江道:“兄弟,慎言,慎言。”


    葛元衝原本就是個性情耿直,脾氣火爆的人,這個時候喝了點酒,更壓不下心頭的怒意,大手一揮道:“慎什麽言,咱們的日子都過成這樣了。你可知道,軍中已經有半個月沒有新鮮的菜蔬,大家的牙齒都在流血,有幾個連屎都拉不出來。說是什麽江南好風光,什麽好風光,要人命的風光罷了。”


    符江眼中閃過冷光,也歎了口氣,道:“是啊,還不如我們留在洛陽,好歹房子是自己,家是自己的。”


    “……”


    “如今到了這個江都,萬一真有什麽意外,死在這兒也是個孤魂野鬼。”


    葛元衝聞言,更是怒上心頭,啪的一聲將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頓時酒水飛濺,隻見他惡狠狠的道:“與其是我們死,還不如——”


    符江睜大眼睛看著他:“兄長,你要說什麽?”


    到了這個時候,葛元衝的聲音反倒低了下來,他湊到符江的跟前,輕聲說道:“不瞞你說,其實大家對這一次南巡早有不滿,隻是敢怒不敢言。可這一次,陛下竟然為了一個女人的話就斬殺禁衛軍,將來還不知道要如何處置我們,大家的意思是,不如,反——”


    這個“反”字剛出口,房門突然被砰地一聲推開。


    兩人都嚇了一跳,急忙轉頭一看,隻見兩個熟悉的身影立在門口,站在前麵的正是右屯衛大將軍王紹及,而他身後那個大半張臉都隱藏在夜色中,顯得鬼魅無比的,便是他的兄弟,少監王紹裘。


    葛元衝驚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王紹及指著他道:“好啊,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竟然在這裏密謀造反!我這就去稟報皇上!”


    說完,轉身就走。


    葛元衝嚇得喝進去的酒化作一身冷汗冒了出來,急忙跳起來,三步並做兩步衝上去抓他,而站在王紹及身後的王紹裘卻也不失時機的攔住自己的兄長,口中道:“兄長,你先不要衝動,聽人家把話說完。”


    王紹及怒道:“還有什麽好說的?”


    葛元衝衝到他麵前,沉聲道:“王大將軍,我承認我剛剛是在說——但,有這個心的隻有我一個人嗎?你去問一問江都宮中,問一問你的手下,哪個不想反?”


    王紹及大驚失色,看向王紹裘,又看向符江,像是在向他們求證。


    而兩個人都沉默著,輕輕點頭。


    王紹及聞言,憤憤的一跺腳:“你們好大的膽子啊!”


    葛元衝道:“王大將軍,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說,如今陛下已經不像之前那麽信任你了,到了南方,自然有南方的士紳取代我們的位置。與其到了那個時候被奪去兵權,不如趁著現在手裏有兵馬,幹一件大事,若大事能成,你老兄可就流芳百世;若不能成,至少也搏了一把,不負你先祖的威名啊!”


    “這——”


    王紹及還做出一副猶豫的樣子,而一旁的王紹裘輕咳了一聲,似乎是在示意什麽,王紹及看了看他,這才說道:“你這話,也有理。”


    葛元衝大喜過望,道:“王將軍果然有魄力!”


    說完,他直接伸手將王紹及和王紹裘兩兄弟拉進房中,又另取了兩隻酒杯出來,四人共飲。


    這一次,雖然喝了酒,可四個人卻是越喝越清醒。


    符江說道:“雖然我們約定,可事情要傳達下去,卻不是那麽容易,而且,真的要舉兵造——,萬一有人不敢,泄露了消息怎麽辦?”


    幾個人下意識的轉頭看向了王紹裘。


    雖然他們其中三個人都是帶兵的,可三個人的腦子加起來也不及一個王紹裘,此刻也隻能寄希望於他。


    隻見王紹裘慢慢的將酒杯放到桌上,道:“誰說,我們傳達下去的,是造反的消息?”


    幾個人一愣:“那是——”


    王紹裘道:“我們要傳達下去的消息是,清君側,誅邪佞。”


    葛元衝下意識的道:“邪佞是誰?”


    王紹裘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冷光:“誰讓禁衛軍的人吃了虧,誰就是邪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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